“谢大司马不杀之恩,谢大司马教诲!”李如松深吸了口气,再次俯首认输,心服口服。
李如松不是输在力上,而是输在轻敌之上。
刚才那一下,谭纶是用刀身抽在了他的脖子上,而不是用砍。脖侧若是被木刀砍结实了,木刀也能杀人。
刚才谭纶要是砍死他,他爹都不会到京师寻谭纶的麻烦,只会上京给谭纶赔礼。
李如松是小辈儿,本就是狷狂以下犯上,这里还是校场擂台。
麻贵在一旁看了,瞪着铜铃的大眼睛,得亏自己没有去挑衅谭纶,被一个进士这般抽倒在地,这得丢多大的人啊!
武英楼内,朱翊钧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谭尚书居然赢了。”
考中进士那读书肯定没问题,但是读书这么好,武艺好这么好?李如松可是在隆庆五年的武举中,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力拔头筹,武状元!
居然被谭纶给一招抽翻在地。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李如松轻敌所致。”张居正耐心的解释道,李如松打心底就看不上谭纶,没当回事,被人给抽倒了。
“冯大伴,张大伴。”朱翊钧对着空气一顿比划,依然是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道。
“臣在。”
“朕练得丁字回杀,怎么就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呢?”朱翊钧右脚探出,挥砍,转身挥砍,有些奇怪的说道。
冯保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谭纶玩试斩都快几十年了,陛下您这才习武半年,多少有些心急了。
张宏低声说道:“陛下冲龄力弱,再年长些就好了。”
“嗯,有理。”朱翊钧总是擅长宽慰自己,今天这一趟,让朱翊钧大开眼界。
戚继光能把三镇十万兵马治的服服帖帖,如臂指使,自然有他独到之处,不是光靠着六千南兵督战,就能做到的。
谭纶这一手反向丁字回杀,也着实让人惊艳无比。
朱翊钧在中午的时候,离开了北土城,下午时候,朱翊钧宣了迁安伯入宫觐见。
“朕习武已经半年,既然大明京营提举将才要考校武艺,朕武艺自然也需要考校,就由戚帅考校吧。”朱翊钧对着戚继光微微欠身,算是拜师了。
张居正在朝里推行考成法,小皇帝是大力支持的,支持需要身体力行的支持,小皇帝的文化课,每月二十九可以考成,但是武艺课,一直没有考成。
戚继光已经回京,那考成就可以展开了。
“臣僭越。”戚继光在入宫前,就知道了皇帝宣他到底何事儿,他和缇帅,会对小皇帝以及小皇帝二十个陪练,考校武艺。
“刺王杀驾大案以来,朕习武只歇过一天,那天成国公离世,朕自诩勤勉,还请戚帅斧正。”朱翊钧点名了自己习武的原因,刺王杀驾,也说了自己勤奋,练的不对,戚继光还是骂的轻一点。
上午在北土城武英楼看戚继光、谭纶、李如松、麻贵等一众的考校,朱翊钧总觉得自己练得啥都不是。
第一项考校是套路,《纪效新书》第十四卷经捷要篇的拳法,一共三十式,朱翊钧练得很认真,这一趟拳打下来,也算是热身。
第二项考校则是二十步靶三十斤的轻弓,朱翊钧扎大架,一共发三矢皆中。
第三项考校则是试斩,丁字步探出上砍转身下砍,用的是木刀,不求砍断,只求动作标准迅速。
第四项考校则是对打,朱翊钧对打的对手,是整个大明朝最最没有恭顺之心的骆思恭,提刑千户骆秉良之子,骆思恭!
就是那个扎马步偷懒,被缇帅发现,一脚踹在地上,朱翊钧拉起来的那个骆思恭!
骆思恭毫无恭顺之心!
捉对厮杀的时候,骆思恭总是全力以赴,绝不留手,得亏朱翊钧勤勉有加,每次都能打赢。
缇帅为这事还专门教训过骆思恭,可骆思恭全力以赴,是因为皇帝有命,要骆思恭不许保留。
骆思恭只听皇帝的,不听缇帅的,回到家,父母教训,骆思恭仍旧只听皇帝的。
时间稍长,朱翊钧就只跟骆思恭捉对厮杀,跟其他人对打,小皇帝仿佛神功大成,手中的木刀,如同有剑气一样,还没挥舞出去,对打之人就倒在地上了,着实无趣。
骆思恭很听话,皇帝让他打皇帝,骆思恭都敢打。
朱翊钧今天看到谭纶使用了反方向的丁字回杀,也想用一用,结果被骆思恭找到了破绽,荡开了朱翊钧的木刀,一记垫步正蹬,踹在了朱翊钧的肩膀上,直接把朱翊钧踹在了地上。
剧情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帅气的丁字回杀,砍得骆思恭这小王八哭爹喊娘吗?
“臣罪该万死!”骆思恭踹出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平日里都是小皇帝摁着他打,他需要全力招架,今天没收住,直接把皇帝踹翻了,吓得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起来。
朱翊钧站了起来,走到了骆思恭面前,伸出手把骆思恭拉了起来,笑着说道:“朕让你用全力,你就用全力,何罪之有!起来起来。”
“接着来。”
朱翊钧发现这个反方向的丁字回杀,真的很难用很难用,他没练过就想用,不被踹翻才怪。
捉对厮杀再次开始,朱翊钧不再整活,骆思恭完全处于下风,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火气来,也全然不顾刚才的惶恐。
这种对打,也是套路的一种,就是几种基础刀法,配合脚步,不停的用,通常都是接触一两次,就能分出胜负来,朱翊钧稍微收着点力,上一次一个不注意抽了骆思恭一下,骆思恭好几日腿都不是很利索。
朱翊钧也挨了几下,身上被木刀打出了淤青,特别特别的疼,可是小皇帝还是满脸的笑容,他赢多输少,还是他厉害!
“戚帅以为如何?”朱翊钧收刀结束了对打。
“二十一人中,以陛下和骆思恭技艺最为娴熟。”戚继光已经见识过了缇帅朱希孝的大胆,再看到骆思恭胆大包天,仍然非常惊讶!
这对打的意义就在于挨打,挨打挨多了,自然就会了。
戚继光不知道陛下为何这般苦练,陛下又不上战场,这么折腾自己有必要吗?
“戚帅,朕用这反向的回斩,总是用不好,戚帅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吗?”朱翊钧面露疑惑的问道。
戚继光笑着说道:“谭尚书是左撇子,所以这一招用的炉火纯青,才能斩的那么快,若是陛下要用,得勤加练习才是。”
“原来如此。”朱翊钧了然,感情谭纶用这招是天赋,怪不得那般丝滑。
朱翊钧静气凝神,似乎是不在意的问道:“戚帅,这次遴选的将才如何?”
“皆是可用之士。”戚继光想了想给了一个答案。
“麻贵、麻锦、还有他们那个参将,可是晋党的人,而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杨文算是你的人,也算是浙党的人,毕竟杨文是台州六虎,是大司马谭纶的人,迁安伯若是为难,可以跟朕说。”朱翊钧决定给戚继光事权,那就不会让戚继光为难,就会给支持。
戚继光不满意之人,在这份名单没有公布之前,都可以罢黜。
黑箱操作什么的,对于朱翊钧而言,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
皇帝在京营将才遴选上,拥有无限的自由裁量权,朱翊钧要动用这个权力,为戚继光张目,戚帅没了全楚会馆的牌子,但是有了爵位的保护伞,那就不是文臣想动就能动的。
戚继光浮浮沉沉这么多年,自然听明白了皇帝是何意,皇帝虽然年幼,但是冯保可以为陛下解释,冯保不行,也有张居正上奏。
朱翊钧当然清楚矛盾广泛存在,而矛盾产生的疑惑,在解决之后,万物无穷之理才会进一步的发展,但是京营可是富国强兵这一国策下的重中之重。
“陛下,他们不是晋党的人,也不是浙党的人,也不是东北李成梁的人,他们都是大明的将才。”戚继光俯首说道:“臣能制得住。”
戚继光一辈子都在练兵打仗,怎么制住这帮混小子,戚继光有的是办法。
“那就听戚帅的,名单就不改了。”朱翊钧略显失望的同时也有些庆幸,庆幸的是,戚继光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把南兵变成自己的私军。
失望的是,他没能黑箱操作。
相比较戚继光,朱翊钧就是道德上典型的小人,能黑箱操作,能让自己人沾光,就给自己人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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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边军持盾主坚守,京营持矛主攻伐
2023-05-20
戚继光不是逞强。
事实上,三镇之地的矛盾更加复杂多变,比起已经出清旧账,将老营移至南海子,遴锐选锋的新京营,他在三镇之地练兵的时候,要难的多的多。
朱翊钧看戚继光仍然不肯黑箱操作,非要按着名单来,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反正总能见面,戚帅若是有为难之处,定要开口,权力如果不行使,如何有庆赏威罚之效?”
“日后戚帅有奏疏,就不用通过兵部,面圣的时候,直接交给朕就行,按祖宗成法,廷议的二十七廷臣,京营总兵官理当文华殿议事,考虑到戚帅戎事繁忙,有空便来,应来尽来,朕已经告诉了元辅先生。”
绕开兵部卡大将奏疏,让武勋的奏疏能够正常流转,戎事繁忙可以不参加廷议,这就是朱翊钧给戚继光的支持。
“臣,谢陛下隆恩。”戚继光沉默许久,君上待他实在是有些过于恩厚了。
皇帝给的两个支持,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待了。
谭纶去朝日坛参加春分祭祀,请假吏部不准,而后以谭纶咳嗽弹劾事儿,就在不久之前。
现在,戚继光参不参加廷议,不归吏部管了,京营完全对上负责。
“李如松,能不能争取下?”朱翊钧说了一句不是很容易理解,但戚继光却很明白的话。
晋党在西北,李成梁在东北,虽然此时的李成梁还不具备典型的藩镇特征,还没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但是已经有了养寇自重的嫌疑,隆庆五年,对海西、建州女直的贡市,和宣府、大同的贡市,是一起设立的。
李成梁已经有了藩镇特征的基础,而且非常有可能,会养寇自重,弛防徇敌,变成切实的藩镇。
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而且从小熟读兵书、骁勇善战,如果能够让李如松成为忠君体国之良臣,更加确切的说,能够离间李如松和李成梁之间的关系,辽东军镇藩镇化的进程将大大减缓。
因为李如松是李成梁的继承人。
继承人和李成梁发生了路线上的冲突,李成梁在辽东的藩镇化,决计不会那么的顺利。
戚继光沉默了许久,才俯首说道:“陛下,无论是李成梁、马芳、李如松、麻贵,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这不是也不应该是他们能决定的事儿。”
这就是京营的作用,这就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意义:诛不臣。
既然十岁人主如此信任自己,将京营如此重要的差遣,想方设法的交给了他戚继光,戚继光,就不会让陛下失望。
戚继光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了,但是他从来没让期望落空,平倭就把倭寇彻底消灭,拒虏,就绝不让虏口踏入关内一步,诛不臣,就绝对不会让不臣的乱臣贼子活下去。
这是戚继光的承诺!
打仗这件事,戚继光自诩还是有些本事的,戚继光征战这么些年来,但凡是和戚继光为敌的倭寇和北虏,没有一个差评。
陛下以皇帝的名义许诺,那么戚继光就以臣子的名义去守护。
“戚帅,所言有理。”朱翊钧笑的很是阳光灿烂,戚继光这个人儒雅随和,但是不经意间,说出的话,霸气外露。
关键是戚继光的霸气,是靠着战绩说话,底气十足,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霸气。
朱翊钧就京营提举将才的名单和戚继光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讨论,关于何人任职何事,戚继光对答如流,每一个人擅长何事,都做了具体而详尽的安排。
帅才。
朱翊钧颇为郑重的说道:“戚帅,朕有些奇怪,正德十二年,武庙亲征鞑靼,为何仅仅斩首级十六人,但是结果却是,是后岁犯边,然不敢深入。”
“正统十四年,瓦剌南下,也先中秋俘虏英庙,十月入关犯京畿,北虏势强,则侵略如火,就死了十六个人,北虏就不再南下了吗?怪哉!”
“但如果说大明在应州之战,打了大胜,为何斩首仅仅十六人?”
战报会撒谎,但是战线不会撒谎,明武宗在正德十二年,亲自率军亲征,大明斩贼十六人,北虏十几年不敢犯边,这是羞辱大明,还是羞辱北虏?
成吉思汗看了都摇头,也先看了都得从坟头里蹦出来。
也先被部下阿剌知院所杀,好像没有坟头。
“十六首级应当为真。”戚继光颇为恳切的说道。
朱翊钧等戚继光把话说完,既然戚继光肯定这十六首级,这里面是有什么门道吗?
戚继光斟酌了一番继续说道:“成吉思汗颁布过大扎撒,这是北虏,鞑靼、兀良哈、瓦剌都遵守的法典,是一本习惯法的汇编,就是对北虏习惯进行的一种汇总,比如北虏最为常见的收继婚,也就是女子在丈夫死后改嫁给夫家其他男性。”
“在大扎撒中规定:在战场上,只有抢回袍泽尸体,才可以继承女人、家产。”
“陛下,胡元世祖皇帝就不遵循大扎撒法典,所以才和阿里不哥争汗,最后忽必烈胜,更加不遵守大扎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