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534节

  泰西的桨轮走入了大明造船工程师的视线之中,泰西的桨轮是一种长筒形,完全没入水中的驱动器,这种驱动器,有一条长长的像螺丝钉的螺杆,驱动杆驱动螺片,推动水流,缺点不多,但动密封是巨大难题,而且自重过大。

  (最早期的长杆螺旋桨原理图)

  大明用于实验的海轮,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第一次海航用的就是这种长杆螺旋桨,一个时辰八里的航行速度,让它如同慢吞吞的蜗牛在海上爬行,圆筒长杆螺旋桨的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就一个自重就必然被淘汰。

  很快大明就把长杆变成了短杆,圆筒长杆螺旋桨改为了风车造型的螺旋桨,第一艘装载了短杆螺旋桨的船只,已经顺利测试,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时辰二十里的标准,但很快就遇到了更加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操控性。

  船只在水流的作用下,每次发生转向都会因为两面流速不同产生侧压力,这一点在‘大明硬帆行八面风’的研究中已经十分明确,尾动则头动的侧压力,让船只发生转向,而螺旋桨的出现,干扰了操舵。

  船只的主要动力依旧是风力,在迎风的时候,要走‘之’字形才能走八面风,而螺旋桨提供了动力导致船只转向困难,反而成为了负担。

  大明造船的工程师们正在理论结合实践,分析如何解决问题,游龙号本身已经足够探索了,飞云号的技术验证,也是道阻且长。

  就是造不出来又如何呢?朱载堉的蒸汽轮机依旧是个遥远的似乎不可能实现的梦,但在这个开发项目中,已经出现了数种提高生产效率的技术,让大明造船业蓬勃发展。

  飞云号即便是最后无法完成海航,仅仅是对螺旋桨的探索,以及对蒸汽机上船的研究,就已经为了大明的造船业推开了新的大门。

  “汪道昆这个工部尚书,做的不错。”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工部的奏疏和别的六部不同,工部的奏疏为了让陛下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还附了九张图,阐述导致船只操舵困难的原因。

  大概就是汪道昆为首的工部,对逆风航行船只在不同方向上的受力分析。

  朱翊钧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个课题给大明国子监那九千多名监生一起做一下,他看着冯保说道:“把这受力分析去掉,让国子监的监生们做一下这个受力分析。”

  “陛下,监生恐怕没那个能耐。”冯保看天书一样看着图,非常肯定的说道。

  朱翊钧平静的说道:“他们是国子监的监生,整日里风花雪夜成何体统?不会可以学。”

  “这个真学不会。”

  “可以学。”

  “臣遵旨。”冯保为国子监的监生默哀,他尽力了。

  本来沉重的算学课业已经要了他们半条命,剩下这半条命,都在研究政治制度思辨,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等等内容,只能再压榨下辈子的命学这玩意儿了。

  “松江造船厂有恭顺之心,又给潞王带了份飞云号的模型,朕给他送去,他在哪儿呢?”朱翊钧询问着朱翊镠的去向。

  冯保问了小黄门后俯首说道:“在和熊廷弼对练,正在习武。”

  “去看看。”朱翊钧活动了下身体,去了通和宫的校场。

  来到校场的时候,朱翊钧找到了两宫太后坐下,李太后对朱翊镠极为宠溺,本不同意朱翊镠习武,习武太苦,而且传闻中,习武长不高,会变成了肉驼子。

  朱翊镠自己要求习武,这个懒散的皇弟,对别的事儿都缺乏热情,唯有习武和搜集手办。

  习武是为了万国美人的幸福生活,搜集手办是他喜欢机械之物,近万个零件组成的超大手办,朱翊镠都可以拆散了重装起来,而且颇为享受这一过程。

  熊廷弼不是骆思恭,大明也只有一个骆思恭敢对皇室全力出手。

  朱翊镠和熊廷弼在摔跤,并没有动兵器,平日里二人对练是有戚家军刀和长棍,今日并没有用,而是单纯的比拼身体下盘稳定和力量,摔跤是自先秦就有的传统军事科目,《礼记》曰:“孟冬之月,天子乃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

  就是射箭、驾车、角力三项是符合礼法的君子之艺,后来逐渐出了君子六艺。

  朱翊钧请安之后,换上了武服,看着场中。

  熊廷弼和朱翊镠的身形很怪,是他们前倾着身子,半蹲一样,让自己的重心尽量下移,而后左右手不停的试探,简单的试探后,两个人的头顶着头,两只手摁住了对手的后颈,开始用力,试图将对方摁在地上。

  熊廷弼显然是收着力,而朱翊镠没有天生神力,始终无法摁倒熊廷弼,熊廷弼也想要把朱翊镠推出校场之外,但朱翊镠牢牢的抵住不肯后撤。

  彼此缠斗了近半刻钟的机会,体力下降极为严重,朱翊镠似乎找到了机会右手前探,抱住了熊廷弼的腿,用力的一掀,将熊廷弼摔在了地上。

  “哈哈我赢了!”朱翊镠制服了熊廷弼,对着皇兄用力的挥舞了下拳头,坐在地上用力的喘着气。

  熊廷弼被掀翻很快就站了起来,相比较面红耳赤的朱翊镠,熊廷弼显得游刃有余,体力都没有损耗太多,他其实是看到了潞王体力已经严重下降,故意卖了个破绽,又不是生死搏杀,熊廷弼很懂人情世故。

  “镠儿,你知道从通州到京师的河叫什么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朱翊镠确切的说道:“熊大放的水。”

  “孺子可教也。”朱翊钧走进了校场之内,笑着说道。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熊廷弼赶忙见礼,他刚才就看到了陛下,极力表现自己的力量的同时,又巧妙的输给了潞王殿下,不得不说,在全楚会馆就学之后,熊廷弼学到了张居正身上的演技。

  “赢了就是赢了,他放水也是我赢了!”朱翊镠大声的说道:“是我赢了!熊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举个例子,我们俩生死搏杀,虽然他能把我打死,但我,还是不服!不服就是不服!”

  朱翊钧笑了起来,这孩子很聪明,朱翊镠怎么不知道他的获胜只是人情世故?但依旧享受胜利的喜悦。

  “熊大,咱们练练。”朱翊钧下场,跟熊廷弼开始角力,连续三次,熊廷弼都被朱翊钧在眨眼之下拿下。

  朱翊钧十九岁,熊廷弼才十三岁,朱翊钧比熊廷弼多吃六年的饭,多操练六年,哪怕是天赋再高,体重身高的巨大优势下,熊廷弼倾尽全力,朱翊钧依旧是不动如山,与其说是角力,不如说是玩耍。

  熊廷弼不用人情世故,就是力不如人。

  “再过两年,咱就不是你的对手了,你这股熊力,啧啧,天生的军将。”朱翊钧有自己的训练项目,和熊廷弼角力,也只是热热身。

  熊廷弼的军事天赋已经令人极其羡慕了,关键是他读书还读的极好。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是酷热了,朱翊钧仍然一丝不苟的完成自己所有的训练,武器操练、体力训练。

  武器操练主要是火铳、丈八槊、戚家军刀,丈八槊是长兵中难度极高的兵器,而朱翊钧已然可以做到如臂指使,而体力训练,是十里的长跑,以及半个时辰的站桩。

  挥汗如雨的朱翊钧坐下后,灌了两碗温热的大碗茶,看着朱翊镠笑了起来。

  朱翊镠在拼飞云号,颇为专注,幸好送来的飞云号有详细的拼装图例,否则朱翊镠怕是要看着那一堆零件为难至极了。

  “母亲、娘亲,镠儿明年大婚,王妃可确定了人选?”朱翊钧说起了正事。

  潞王将会在明年进行大婚,这标志着潞王已经成丁,朱翊镠那些万国美人可以开封了,这也是国朝的一件大事,礼部早早开始了准备。

  李太后点头说道:“早已确定。”

  朱翊钧细细问了之后,才发现的确是早已经准备好了,那个每天叫朱翊镠起床的女子,就是王妃。

  这不奇怪,王夭灼也在宫里养了好些年,王夭灼成为皇后,是符合大明礼法的,即便是历史上的王皇后王喜姐,也是万历五年正月入宫,一直到次年二月十九才大婚。

  提前培养感情,也算是情理之中。

  朱翊钧挑拣了几件朝中的大事,和李太后说了说,李太后不愿意管这些事,没听几件就有些不耐烦了,一句不得干政,就把朱翊钧给打发走了,朱常治才一岁多,正是学走路的时候,李太后对长孙朱常治极为宠爱,生怕摔了。

  大明在前线的推进有条不紊,赶在雨季之前,大明军开始全线推进,压迫到了板升城外三十里的位置。

  连一直在前线侦查的大明先锋都督李如松都回到了中军大帐,等待着戚继光升帐议事,戚继光一直在看着堪舆图,等待着军报的传来,他需要等到一个消息,才能做出决策。

  此时的中军大帐喜气洋洋,这次的作战极为顺利,察罕淖尔不堪一击,俺答汗的三个万人队对集宁海子展开了进攻,意图收复战线,被大明京营稳扎稳打的击退,集宁海子就是京营这把尖刀的主力,大青山驻扎了四个步营两个车营,那是京营的退路。

  即便是这次打不下板升,京营依旧可以有条不紊的撤退。

  这让前线的气氛不那么的悲观,打不赢来年再来,是陛下赋予军队的机会。

  料敌从宽的陛下甚至筹备了一个二十五年战争的超长计划,可惜,俺答汗已经老的不能动了,这个计划只能胎死腹中,北虏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组建抵抗势力和大明再次交锋二十五年了。

  戚继光在等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三娘子离开了归化城,归化城的归属决定了决战的位置。

  如果归化城在三娘子离开后完全倒向了俺答汗,那么决战的方向在东线,也就是大同外六堡方向。

  如果归化城不肯倒向俺答汗,哪怕是紧闭城门,只要不跟俺答汗一起作战,俺答汗决战的防线只能是京营。

  草原人作战也是要后路的,归化城的不完全忠诚,就是完全不忠诚,从大同方向决战,一旦归化城反水,决战还没开始,俺答汗就输的体无完肤了。

  “报!斥候探闻!禀戚帅!归化城城门紧闭,俺答汗三子宾图委兀慎部,前往归化城交涉,归化城拒不开门迎接,委兀慎部攻城,宾图被射中了左臂,昨日夜里不治身亡!”一个掌令官急匆匆的带来了一份急报。

  “哈哈哈,内讧了。”李如松是想要笑出声,也觉得场合过于严肃,将笑欲笑,憋得难受。

  “想笑就笑吧。”戚继光看着李如松这么憋下去恐怕会憋出内伤,笑着说道。

  “哈哈哈!”李如松笑了起来,他跟着他爹打小就跟北虏打仗,他爹为此负伤,为此流血,可以说从小打到大。

  戚继光打开了塘报,看完仍然没有出声,他依旧在等。

  斥候的探闻可能是敌人故意散播的谣言,戚继光要等瞭山的奏闻,瞭山是军中墩台远侯的最高指挥,在北方作战,墩台远侯的情报更加准确。

  墩台远侯的情报晚来了两刻钟,主要是确定情报的真假,情报内容并没有太多的区别,而俺答汗被气到了吐血,三子宾图是长子僧格死后最成器的那个,俺答汗将委兀慎部交给他,就是期望他能挑起大梁。

  结果三子宾图没有死于大明军之手,反而死于归化城的箭雨之下,根据墩台远侯的确认,箭簇上涂了金汤(粪便),拔出箭簇后的溃脓和高烧,才是夺取宾图性命的关键。

  “归化城的两个万户,看起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跟着俺答汗死硬到底了。”戚继光确定了情报的真假。

  朝堂对俺答汗的判断是错的,俺答汗不准备跑,而是准备跟大明死磕到底,但朝堂对归化城归属、人心所向的判断,却是准确的,三娘子在的时候,归化城不听俺答汗的,三娘子躲到大明了,归化城仍然不听俺答汗的。

  胡汉杂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的确需要一个结果,才能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

  “李如松,你带两个骑营,前往翁观山,随时准备阻截俺答汗败兵,若京营败北,则进击板升城。”戚继光将手点在了翁观山下的武川镇,这个地方,可以阻拦俺答汗溃逃。

  如果京营败了,李如松和他带领的骑营发动对板升的进攻,就可以有效的牵制俺答汗军队,到了那个时候,李如松和所率的六千人就是弃子,为保证大明京营有序撤退的弃子。

  戚继光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甚至直接了当的说明。

  李如松压根没有任何的怯懦,反而满脸的兴奋,他站起来,大声喊道:“谨遵将令!若不效,提头来见!”

  这是军令状,如果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就是死。

  贪生怕死李如松?!李如松早就受够了这种骂声!面对这种质疑,李如松只想说:你才贪生怕死,你全家贪生怕死!

  骑营是大明精锐中的精锐,这股精兵就是战场上左右胜负的利器!

  “若败拖延两个时辰就够了,骑营来去如风,到了时间撤退就是。”戚继光一看李如松兴奋的神情,就知道李如松在想什么。

  戚继光又不是真的让他送死,京营只有一成的败率。

第445章 戚继光没有等到属于他的十二道金牌

  俺答汗已经马放南山十余年之久,甚至连土蛮汗在连战连败的情况下,也能坚强的顶住了俺答汗的进攻,嘉靖二十九年到嘉靖四十年的俺答汗真的很强,这没人可以否认,大明面对这位军事奇才,也只能防守,甚至最终和谈。

  现在的京营是一支火铳覆盖率超过了七成,披甲率百分之百,最次的也是布面甲(布面下有铁甲),拥有近万门火炮,携带了超过五十万斤火药,还有源源不断的火药运往前线,厉兵秣马十年,由可以进武庙甚至靠前、以练兵著称的戚继光率领,帐下李如松、麻贵、王如龙、陈大成、杨文等一众悍将,并且拥有‘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军魂。

  这就是现在京营的实力,也是大明新政最大的压舱石,这个年代,没有人可以正面击溃这支强军。

  戚继光说自己只有九成胜率。

  那剩下的一成败率来自于哪里?

  来自于庙堂,来自于皇帝的圣旨。

  绍兴十年,在鄂州整训了三年的岳飞,接到了朝廷的圣旨,成为了少保,开始了自己的第四次北伐。

  这一次的北伐,岳飞所部连战大捷,救顺昌、移师德安,克蔡州、在淮宁败金人排蛮千户、收复颍昌、再克陈州、击退意图收复失地的邪也孛堇六千骑兵、再下洛阳,与此同时,韩世忠收复海州,张俊收复宿州和亳州。

  如此连战告捷之下,岳飞所部兵锋直达郾城,距离旧都不到三百里,岳飞选择了慎重,此时的他已经孤军深入,所部又是尖刀,若是牙旗倒下,那么这次北伐可能全面溃败,慎重的岳飞,选择了在郾城等待援军。

  完颜宗弼金兀术,得知了岳飞驻扎郾城,立刻调兵遣将,一万‘铁浮屠’的精锐铁骑,五千‘拐子马’的精锐轻骑,一共一万五千精锐,来到了郾城,这是一场血战,彼此鏖战数十个回合,自下午申时杀到天黑仍未停歇。

  岳飞二十二岁的长子岳云带领了八千背嵬军迎战,岳云年龄只有二十二岁,但已然从军十年,岳云从十二岁开始从军,因为违反军纪差点被岳飞杖毙,岳云带领背嵬军死战不退,终于击退完颜宗弼,金人过万不可敌的神话彻底破灭。

  两日后,岳飞在五里店再败金军,再四日,完颜宗弼领十二万,再攻颍昌,颍昌这一仗,是真正的决战,南宋方面阵斩了完颜宗弼的女婿,万夫长夏金吾、斩将官七十八人、获得马匹三千余、俘虏贼人两千余人、贼马死五千余人,背嵬军追杀并一千二百余首级,大宋军大获全胜!

  岳飞最擅长的还不是打仗,他最擅长的是连结河朔,就是做敌后工作,这一次北伐,连结河朔的策略已经执行了十年,河北的李宝、孙彦、梁兴、董荣、孟邦杰、赵俊、乔握坚等等名垂青史的义军首领,带着数十万军兵打出了岳字旗,等待大军过河。

  很快,旧都开封的最后一道防线临颍被破,岳飞所部全面包围开封城!

  完颜宗弼连夜逃出开封,渡过黄河打算逃回辽东,这等强军还连胜的士气下,再加上后院失火,完颜宗弼真的没有办法,再不跑命都得留下。

  在这个时候,赵构的‘十二道金字牌’从临安八百里加急来到了前线军中,这十二道金字牌不全都是给岳飞的,还有给岳飞部下的,岳飞从来没想过造反,他所部不都是他的嫡系,朝廷高压,岳飞不得不退。

  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北望中原,那是岳飞看了中原一眼。

  那沦落为亡国奴的百姓们、数十万军民奋力的反抗期盼王师的目光、班师时候那些哭泣拜别的百姓、那些敌占区带着香盆、拉推排车运送军粮的民夫、那些撤军时沿途不停磕头的亡国奴、那些前些日子还在为王师南来而奔走相告喜不自禁的孩童,还有,岳飞那颗毕生都在为北伐、为再复故土跳动的赤诚之心。

  那些…那些…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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