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是不是睡下了?睡下了就不去了,今天就在御书房休息吧。”朱翊钧收工,看到月上柳梢头,略显可惜的说道,今天他翻的是周仃芷的牌子,这一忙,就忘了时辰,估计早就睡下了。
“德妃在御书房的寝室等着呢。”张宏俯首说道。
朱翊钧到了寝室,没让小黄门高声喊陛下驾到,大半夜的,喊那一嗓子,扰人清静,他走了进去,周仃芷坐在长桌前,看着一本书,正是朱翊钧批注过的农书。
“咳咳,看什么呢?”朱翊钧咳嗽了一下,提醒周仃芷自己来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周仃芷猛地一打哆嗦,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十分慌张赶紧跪地行礼,今天她被册封为了德妃,按朱翊钧的规矩,私下就不必跪的,这一着急,便忘记了。
“平身,日后无需多礼。”朱翊钧颇为温和的说道,已经是日后了,不必多礼,他家里规矩多,但他本人规矩不多。
周仃芷是个顺杆爬的性子,朱翊钧刚坐到长桌前的太师椅上,周仃芷便滑到了朱翊钧的怀里,美目灿若星辰,她带着些崇敬的说道:“爷还会种地吗?”
“昨天不是耕地了吗?”朱翊钧打了个茬,点头说道:“朕登基七年以来,国事大多数都是先生在张罗,朕这么多年,就干了三件事,劝农桑、振武和开海,其实就是种地、习武和搞钱。”
“先生当然知道这些的重要性,但是他一个人终究是分身乏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都在先生肩上,朕还是做了点事儿的,比如种地,番薯救荒,都是在边角补种,今年番薯种植收获了超过五百万石折干重为113万石。”
“每年到京的漕粮也才四百万石吧。”周仃芷又不是五谷不分的仙女,她也是会算账的,这可不是一点事儿,荒年里,有口吃的,比什么都重要。
朱翊钧看着农书,稍待些炫耀的说道:“嗯,所以,朕还是做了一些事儿的。”
大明举重冠军张居正,也不是什么都能举起来的,朱翊钧也帮了些忙。
“爷。”周仃芷的手有点不老实,从燕兴楼之后,周仃芷和朱翊钧在一起,手、脚、身子都没老实过,周仃芷确实有点贪。
朱翊钧却抓住了周仃芷的手说道:“孙玄,这次归雁湾私市,他怕是要被砍头了,目前知道的,赵氏赵瑞盈,送了他一千五百两银子,让他游说下翰林、进士、国子监生,为这事制造风力舆论,居中联袂,按大明律,当斩。”
“收银子只是贿赂,他的确游说,而且参与过深,朕不能私宥。”
孙玄不仅仅是收银子,而且还是这件事的策划者之一,他另娶的那一个妻子,是西土城的富户。
孙玄之前还在燕兴楼说,那是泉州赵氏的事儿,但从吕宋送来的人证物证书证而言,孙玄确实要被砍头,这私市他深度参与其中。
周仃芷显得有些无奈,趴在朱翊钧的身上,脑袋放在朱翊钧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就是苦了爷了,那些个读书人不知道怎么编排爷呢,奴家确实是个祸害,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其实没必要招惹的奴家。”
“那已经招惹了呢。”朱翊钧从不怕被人骂,他就怕被人笑话。
“拖油瓶朕封了公主,等到和吕宋那边沟通清楚,殷正茂的小儿子可是咱大明的举人,也算是文武双全,品行也不必过分的担忧,拖油瓶嫁过去,绝对不会受委屈。”朱翊钧说起了十六岁女儿的婚事。
嫁过去至少得半年到一年的筹划,拖油瓶一入宫就被李太后给要去了,说是好好培养,就算是义女也是封的公主。
朱翊钧见都没见过拖油瓶,李太后不让见。
武则天、武顺和贺兰氏的那些个烂事,李太后可不敢让这种烂事发生在大明,否则到了地底下,不好见大明的列祖列宗,武则天还有个身份,她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李治可是唐太宗的亲儿子,亲爹的嫔妃、亲姐妹、亲母女,和大明当下的社会公序良俗完全不合。
朱翊钧有时候也在想,曹贼魏武遗风,被人说道了这么多年,那李治呢?李治可比曹贼过分的多。
“爷,夜深了呢。”周仃芷有些跃跃欲试,拖油瓶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周仃芷一个弱女子,只能涌泉相报了。
朱翊钧抱起了周仃芷要往龙床而去,周仃芷的声音跟蚊子一样低声说道:“爷,要不就在这儿?”
“这儿就个书桌…”朱翊钧一愣,随即意识到了周仃芷到底在说些什么。
以色娱人,就要拿出点以色娱人的诚意不是?
两京一十三省张居正都抗的动,他不是举重冠军是什么!!!!求月票,嗷呜!!!!!!!!
第386章 徐阶威胁朕!
周仃芷惶恐不安,她在用尽自己浑身解数的讨好面前的君王,即便是初经人事有些羞涩,但还是在尽力的讨好,生怕面前的这位年轻帝王,稍有不顺意,一句话,毁掉她的一切,包括希望。
人最绝望的就是获得了希望,而后希望轰然崩塌。
她现在对自己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望,希望着女儿能够嫁一个好人家,希望自己日后衣食无忧,哪怕是人老珠黄不受宠了,也能安安静静的待着,一个漂亮到能遴选入宫的老姑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好几年,她不想自己再经历那些。
所以,她格外的讨好面前的帝王,至少在女儿嫁到总督府之前,都不能触怒面前的人。
朱翊钧抱着怀里的美人,多少可以理解周仃芷的想法,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本能,换位思考。
当自己想要理解对方的想法时,一定要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所经历的种种,大多数的皇帝都是抱着朕与凡殊,我不是凡人的想法,那就不会顾及任何人所思所想所图,看别人,就如同看待…蝼蚁。
大明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嘉靖二十一年之后,被刺杀的道爷住进了西苑,大明中兴之势戛然而止,仅仅八年后,俺答汗就敲碎了燕山防线、从北古口南下劫掠京畿,天下震动。
马放南山、兴文匽武,大明向下滑落的速度比滚落悬崖的石块的速度还要快,这是制度的原因,张居正不止一次提到过。
朱翊钧能感受到周仃芷的惶恐,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娘子啊,日后叫夫君吧。”
“啊?”周仃芷的手指正在画圈,她其实已经很累了,疲惫的身躯刚刚经历了狂风暴雨处处酸痛,本来想要偃旗息鼓,休息算了,但是陛下一句话,一股暖流从尾椎骨升起,她连眼神都化了几分,年轻的帝王,居然如此完全明白了她的不安,这是何等的温柔与细腻?
周仃芷翻过身来,趴在朱翊钧的身上,青丝滑落到了朱翊钧的耳边,周仃芷的眼神里带着许多的温柔还有一些心疼,是什么样的环境,让陛下这种天生贵人,有了如此细腻的心思?
“你不是没力气了吗?”朱翊钧一看周仃芷这个模样,就暗道不好!这是要再次大战三百回合的预兆!
明明是已经鸣金收兵,准备入睡了,怎么周仃芷像是被施加了大恢复术一样,如此生龙活虎!
周仃芷坐起身来,将头发盘了起来,她轻声说道:“夫君,早上不是说好的吗?要把夫君给淹了。”
“夫君累了,不要动,我来。”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早上的时候,朱翊钧的生物钟唤醒了他,他坐了起来,而后又躺下,停了一会儿,朱翊钧又坐了起来,开始起床,他打着哈欠,看着熟睡中的周仃芷,笑了一声说道:“不堪一击,咱赢了!”
周仃芷很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风情万种的看了皇帝一眼,没理会陛下那奇怪的胜负欲,翻了个身,又睡了。
今天的周仃芷和昨日的她,多了几分从容。
朱翊钧感觉没错,之前周仃芷的确是在刻意的讨好自己,只不过,他让周仃芷叫夫君之后,周仃芷更疯狂了。
朱翊钧有些奇怪,明明册封的圣旨周仃芷已经拿到了,为何她还那么不安和讨好,只一句话,周仃芷反而安心了呢?
“夫君。”周仃芷忽然翻过身,猛地睁开眼,叫住了要离开的皇帝。
朱翊钧回头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夫君晚上,要早些回来哦。”周仃芷妩媚的笑了笑,咬着下嘴唇,陛下有正事要做,作为妃嫔自然不能咬着不放,但让夫君早些回来,并不过分。
“好。”朱翊钧的腿一软,落荒而逃。
廷议之后,朱翊钧罕见的停了讲筵,让冯保拉来了出行用的仪仗,一辆一个卧室大小的大驾玉辂,今天他要去看个热闹,而且不仅仅是自己看,还要带上张居正、戚继光一起去看。
今天,顺天府衙门、锦衣卫北镇抚司要去抓人,抓捕的对象不是别人,是徐阶。
徐阶非常聪明,他让自己实际上的亲生儿子,名义上的义子徐恒四处活动,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闲云野鹤、似乎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的山人,从吕宋总督府送来的案犯,没有证据指向徐阶本人,可是从泉州赵氏抄家的证物中,找到了徐阶直接参与其中的证物。
明面上,归雁湾私市案犯,张居正非常重视,可实际上,泉州赵氏的抄家和审问,才是重中之重。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张居正这一手已经玩了不止一次,但人们的目光,还是被吕宋总督府送来的案犯给吸引到了,似乎只要解决了这些案犯,就无事发生,但泉州赵氏的案犯、物证、书证悄悄抵达了京师。
而王谦王收买仍在持续发力,在这些遮奢户犯罪上,朱翊钧发现,王收买的收买能力,极其好用,总是能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线索。
大明朝廷规矩多,即便是缇骑办案,也是各种限制,申请经费需要那么的手续,可是王谦不用手续,拿出京师第二阔少的风度,可劲儿的拿银子砸就行了,如果事情摆不平,那是银子砸的少了。
“先生,要为徐阶求情吗?”大驾玉辂内,只有朱翊钧、冯保和张居正三人,车很稳当,朱翊钧的声音也不大,只要现在张居正说一句话,甚至不说话,朱翊钧可以看在张居正的面子上,饶徐阶一条狗命,让他善终。
张居正在朱翊钧这里的面子,就是这么大。
理由很多,皇帝可以私宥,也可以说徐阶为前首辅劳苦功高,也可以说是朝廷优老之政,可以说是徐恒自作主张,名为家人实为家奴的徐恒胡作非为。
张居正只要肯庇佑一二,理由多的是,朱翊钧都给张居正想好了。
徐阶可以摘出来,只要有人想让他摘出来。
“咎由自取,臣给过他很多机会了。”张居正十分清楚,他此时不说话,抓捕徐阶,就会改为抄别人的家,西土城遮奢户参与其中的,又不止徐阶一家。
但张居正最后还是没有为徐阶求情,张居正要问自己,为什么要救呢?
师生情谊,早就在善堂的冲突中,张居正、堂堂帝国首辅、宜城伯冲到徐阶府上质问的时候,就断了。
从一开始,张居正和徐阶就不是一路人,一个当了十年摄政太傅的张居正,家里饿死了十几口,抄家折银不过十万两,和一个当了四年首辅,就把自己当成了大明第一富户的徐阶,怎么可能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呀,很多次机会,他自己不珍惜,先生,朕不解,朕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可是先生的善意,他为什么不珍惜呢?”朱翊钧有些无法理解,徐阶那么大把年纪了,非要把自己给折进去不可?
不参与到私市这档子事儿里,徐阶死不了。
私市危害到了开海大业。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说道:“他走了一辈子的路,顺风顺水的走了一辈子,会很习惯的那么一直走下去。”
“狗改不了吃屎?”朱翊钧总结了一下张居正的话。
“咳咳咳!”冯保直接笑岔气儿了,陛下的总结一如既往的精炼和准确。
人生的路上有很多的选择,没人知道这些选择的尽头是什么下场,但每一次的选择都会产生惯性,而这些惯性的力量会催促着人继续走下去,很难走出去,后世把这个叫做路径依赖,大明把这个叫做:狗改不了吃屎。
朱翊钧不由得想到了在清算名单上的两家晋商,明明已经跟着皇帝发了财,还要省那一千五百两的税钱,惯性的力量,的确强大。
戚继光为京营总兵,大明的大将军,也是陛下的前驱,陛下的仪仗缓缓的向着西土城而去。
西土城很大很大,几乎和巴以冲突的交战区大小相同,马蹄声阵阵,西土城内,人人家门紧闭,这几日西土城遮奢户们终于想起了,他们是被迁徙来的,他们终于想起来了,大明皇帝是个暴君,这个动辄杀人的暴君,在大婚头一天,还在城门楼子监刑杀的血流成河,七百二十兖州孔府嫡系人头滚滚,通惠河上,旗杆上挂的是尸首。
大明皇帝迁徙富户入京,把人拉到京师来,就是为了方便杀人的时候好动手。
徐阶到底是前任首辅,他还有些门生故吏,要抓他的消息,还是比衙役、缇骑早到了一步,这些传递消息的人,不见得是想盼着徐阶好,送来的消息,大意就是让他自尽,少多少麻烦,这样一来,大家都好。
“爹,爹,咱家的银子在哪里?!在哪里,你告诉我,等我安顿了下来,一定为爹报仇!”徐恒跪在徐阶的面前,脸上都是慌张,大明皇帝已经带着缇骑来了,他要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蠢得要死。”徐阶靠在太师椅上,好像他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首辅,颇为淡定,徐阶看着徐恒的蠢样,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想起自己的大儿子来了,徐璠。
徐璠,嘉靖年间督办永寿宫,三个月完工,到现在大明中轴线烧了一遍又修好了,永寿宫屹立不倒,出使泰西三年,没有让大明蒙羞,到了哪里,都是不卑不亢,尽显天朝上国之风范,现在又去了泰西做特使。
徐璠为什么回来了,又走了?徐阶让他替自己出去活动,徐璠不肯,还跟他大吵了一架,讲什么人地矛盾向外转移,大明危如累卵,诉诸于海外这种屁话,最后徐璠带着妻儿直接就走了,去了泰西。
徐恒急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愤怒的喊道:“爹,你说句话啊,咱家的银子都藏在了哪儿?”
“走?哼。”徐阶有些不屑,这个外室子是当年的错误,的确是个错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在外面做事,大火烧到了家里来,连断臂求生都做不到,朝廷那边显然找到了证据。
如果是徐璠做事,绝对找不到他们徐家。
跑?跑不掉的,张居正那个人,徐阶太清楚了,只要出手,就是奔着赶尽杀绝去的,徐恒这个蠢货,拿了银子能跑到哪里去?
“没事的,稳当点,我还没死呢,怕什么。”徐阶喝了口茶,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徐恒莫名升起了一股信心,他的慌张逐渐消失,是呀,徐老爷子还在,他怕什么?
无所不能的父亲,一定有脱身之法。
缇骑们到了,衙役将徐府围的水泄不通,直到这个时候,徐府才乱了起来。
而在徐府不远处,大驾玉辂稳稳的停下,大明皇帝和元辅太傅站在了徐府门前,冯保、张宏指挥着小黄门们搬来了茶几、太师椅、华盖(遮阳)等物,烧了一壶热水,开始冲茶,瓜子、花生、番薯条、果盘应有尽有。
“先生尝尝。”朱翊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徐府已经围上了,今天一个蚊子都别想飞出去,他笑着说道:“戚帅,坐坐坐,朕就不信徐老倌敢反抗,他敢,他的家丁敢?”
朱翊钧看了一眼四架九斤火炮,底气十足。
朱翊钧爱看热闹,还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这非常的合理,嘉靖二十九年、隆庆元年,大明京畿两次被北虏攻破劫掠,缺少安全感的陛下,出门带四架跑,带百辆偏厢战车,非常非常非常的合理。
“陛下,要不开始吧?”戚继光看着陛下一副看戏的纨绔样儿,笑了笑,没有多说,他又不是文官,陛下失仪,不关他的事儿。
张居正更不会拦着陛下胡闹了,他其实也喜欢看热闹。
海瑞、王崇古在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等会儿,还有客人没到。”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都坐都坐,让徐府先乱一会儿,缇骑抄家也省点劲儿,不用翻箱倒柜了。”
高拱和王之诰来了,他们也是今天的观众,这二人显然是朱翊钧喊来一起看戏的,说是看戏,未尝不是在杀鸡儆猴。
高拱和王之诰的身后,还有一群人,这帮人是西土城遮奢户各家各户的话事人,他们被朱翊钧请来一起看戏,戏台搭好了没有观众,自然不行,杀鸡儆猴,猴不在,怎么吓唬猴?
高拱和王之诰见礼之后,心安理得的坐下,皇帝再凶,这俩人又没有损害国朝利益,自然不怕皇帝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