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的产量,实在是太低了。”陈实功知道这个药的神奇,唯一的问题就是产量有限。
唯一的问题,产量,这玩意儿的产量,几乎等同于没有,那个黄霉倒是产量极高,但那玩意儿是毒药。
“那个黄霉真的不能用吗?产量很大。”陈实功仍然有些不死心的说道。
李时珍无奈的说道:“人和兔子、老鼠、猴子没什么不同,张四维已经验证过了,黄霉的确害死人。”
黄霉有毒,但是大医官们仍然不死心,一直在实验。
大医官的目的似乎想在黄霉里找到产青霉陈卤的菌株,因为黄霉的产量真的大。
黄霉菌株的确有产青霉陈卤的菌株,但是寻找出来,需要大量的人,倭寇也好,张四维之流也罢,试的多了就找出来了。
因为大医官们,在最开始的确从黄霉中淬炼出了救人的青霉陈卤,具体是什么,需要大量的实验去寻找。
戚继光来了,被解刳院的大医官们拦在了门外,因为病人还在恢复之中,现在不适合见人,戚继光在得知俞大猷的病情有所好转之后,就选择了在外面等候,在窗外看了两眼后,戚继光选择了离开,俞大猷的面色,的确不像是行将朽木。
戚继光回京的第七日,大明皇帝朱翊钧在文华殿的廷议中,再次见到了俞大猷。
“俞帅,病可全好了?”朱翊钧看到俞大猷精神头很好,笑着问道。
俞大猷俯首说道:“谢陛下关怀,这解刳院的汤药果然比太医院的强。”
大明京城有四大不靠谱人尽皆知,分别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翰林院贱儒们的文章臭不可闻,极其空洞,而武库的刀枪腐朽不堪,根本没用,这是大明的武备不兴,光禄寺是专门做饭的地方,十分的难吃,宫里的主子们,各个都有自己的小膳堂,而太医院的药方,则是因为京师达官显贵太多,药到病除的太医院们一治名人,就束手束脚,不敢用药。
俞大猷连遗嘱都留好了,结果解刳院的大医官们,妙手回春。
已经可以开玩笑了,显然俞大猷是真的病好了,感谢张四维和倭寇为大明医学的贡献。
廷议开始了,吕调阳拿着一本奏疏,面色复杂的说道:“刑科给事中赵佑堂上奏反对处斩赌坊奸徒。”
“这个赵佑堂是收了多少好处,上这么一封奏疏,至少得纹银千两吧。”朱翊钧翻开了赵佑堂的奏疏,画了个红色的×,都万历六年了,还在收钱上奏,真的朱翊钧能被这三言两语给忽悠了不成?
“陛下,赵佑堂的话是不可信的,他说太祖高皇帝暴戾,无容人之量,为天下大弊,其实非也。”万士和提出了一点反对的意见,说朱元璋暴戾,那人人都认可,但说太祖高皇帝无容人之量,万士和就有话要说了。
“哦?”朱翊钧看向了万士和,这吏部尚书难不成在礼法上,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了不成?
万士和俯首说道:“韩宜可。”
“这个人怎么了?”朱翊钧倒是好奇的问道。
万士和试探性的说道:“此人多次上奏责难陈善,太祖高皇帝非但没有反驳,反而采纳了。”
当真大明只有一个海瑞骂皇帝吗?其实不然。
在洪武年间,就有言官对朱元璋蹬鼻子上脸了,洪武九年,韩宜可就说太祖高皇帝嗜杀成性,动不动就把人给砍了,要不鞭笞谪屯凤阳,朱元璋听闻也不恼怒,而是接受了意见。
当时韩宜可说:刑以禁淫慝,一民轨,宜论其情之轻重,事之公私,罪之大小。今悉令谪屯,此小人之幸,君子殆矣。乞分别,以协众心。
韩宜可指着朱元璋的鼻子说朱元璋赏罚不明,事情的公私,大小都不分,就一律全都谪屯,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朱元璋虚心接纳了,说朱元璋无容人之量,实在是太小看朱元璋了。
韩宜可不止一次上谏,在国初,被抄家官员的妻女,都是要赏赐给各衙门的官吏,韩宜可再次上谏,最后才促成了教坊的成立和制度的完善,而朱元璋还说韩宜可谏言的对,是清正肱股之臣。
可以说朱元璋暴戾,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实。
朱翊钧听闻,在奏疏上写上了韩宜可三个字,算是做了朱批,也是做了正式的回应。
吕调阳拿出了第二本奏疏,开口说道:“万里海塘的种植园,接收的并不顺利。”
安东尼奥的确是让出了这些种植园,但这些种植园名义上属于他安东尼奥,实际上归属于在当地的总督,这一点连安东尼奥都无可奈何,这么远,要维持直接统治,根本不可能。
需要大明水师,武力收取十二条五桅过洋船的货款,讲道理那就讲道理,不讲道理,那就讲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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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大明处处都是回旋镖
2023-11-14
“大明水师终于有活干了。”俞大猷面色变得轻松无比。
他带着三千军前往松江府组建了水师,虽然称不上寸功未立,可是这靡费钜万建立的水师,在万历六年之前,并没有什么亮眼的战绩,尤其是强悍的五桅过洋船,更多的时候,在武装巡游,起到了威慑的作用。
这让俞大猷非常的担心,担心学了永乐年间的大明水师一样,默默的泊位上腐朽,而后随波逐流。
永乐年间的大明水师,绝对是无敌舰队。
而这支世间无敌的舰队,是在兴文匽武以及停止官船官贸的大背景下,被放置在泊位上腐朽掉的,这是最让人心痛的,那些庞然大物,哪怕是沉没在滔天巨浪,沉没在与土著战斗的大火,沉没在敌人的火炮、火箭之下,也远远好过于在泊位上慢慢腐朽。
无敌意味着毁灭。
大明水师没有用,这是俞大猷最担心的事儿,俞大猷七十六岁,他这一辈子,都最畏惧一件事,那就是没用,他频繁被朝中的言官攻讦而后罢官,一次次的起复,哪怕是他岁数大了,但他还是大明数一数二的悍将,只要有用,大明朝廷毕竟要用人,就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被人利用,是有利用价值,俞大猷害怕大明水师没活儿干,整日吃着国朝近百万银的军饷,却是屁用没有,哪怕陛下再重视开海,时日已久,必然会有人泄泄沓沓,喋喋不休。
现在,大明水师,来活了!
维护大明海洋利益,大明水师义不容辞!
跟南洋人、跟大食人、跟红毛番抢夺南洋的利益,保护大明海疆安全,机会悄然而至。
“臣请命前往广州府,总领提督此事。”俞大猷对着月台上的皇帝主动请缨,前往广州府提督海外种植园的物理收取。
谭纶眼前一亮,俞大猷这都七十六了还能上战场,那他谭纶岂不是有机会?
“俞帅大病初愈,不妥,此事儿不必再议。”朱翊钧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了俞大猷的主动请缨,大明不是没有水师方面的人才,殷正茂、邓子龙、陈璘,都是海战良将,这件事交给国姓正茂非常合适。
谭纶的眼中失去了光。
“俞帅坐镇京堂,水师军兵则无后顾之忧也。”朱翊钧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俞大猷岁数大了,现在也退居到了海事学堂和讲武学堂任事,可只要俞帅这杆大旗还在京堂里插着,水师军兵也能安心,朝中的风力没变。
“臣遵旨。”俞大猷不能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来劝说皇帝同意了,他真的老了,一场小小的风寒差点带走他,广州地面的蚊虫极多,稍微有点其他的病,他作为主要负责人却卧床不起,甚至一命呜呼,的确是不负责任。
邓子龙被任命为了番都指挥使,主持大明水师去收货款,哪怕是这些红毛番把所有种植园付之一炬,大明水师也要把地占了,就是泰西的神来了,那也是大明的地盘!
万士和说:番都指挥使,是一个一百五十余年未曾任命的职位了,就是大明水师海外作战的总指挥,是大明七下西洋时候的军事指挥,现在这个沉睡的官职,被启用了。
看,这又是祖宗成法。
哪怕是复古、法三代之上、喜欢讲祖宗成法的贱儒,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谄臣万士和着实可恶,皇帝要做什么,万士和都在反复的找补,而且还都是有理有据,洗地洗的这么干净,怎么不当礼部尚书!
“南洋移民。”大司徒王国光坐直了身子,十分肯定的说道:“随着大明水师不断收复种植庄园,我们要想方设法的进行迁民,哪怕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也要想办法去做。”
洪武三年开始,一直到永乐十五年的移民,凭照川资,迁徙了超过百万人丁,大明当初不仅迁徙富户充实北方,普通百姓也迁徙,这被视为暴政的一种。
比如解手这个词,说是洪武迁徙,为了防止百姓逃跑,需要用绳索系着手走,需要上厕所的时候,解开手上的绳索,即便如此,仍有大量的逃民。
可事实上,这个词是胡元征召百姓大兴土木拉壮丁、服徭役的标准做法,把人系上拉到地方服徭役。
可经过一些有心人的化用,最后扣在了朱元璋的头上。
洪武三年到永乐十五年的迁徙百姓,要发放棉服,同时要给川资就是路费、还要给安置、置办农具银两,每十户给耕牛仔种等、到地方可自便置屯耕种,免赋税三年,一共分为了遣屯、军屯、商屯、民屯几种方式,除了在建文年间停止过一段时间,一共进行了十八次迁民。
迁民是为了充实地方,不是把人赶到那个地方送死去。
若真的是分文不给,大明在明初就亡了,哪里还轮得到朱翊钧在月台之上,吆五喝六,倒行逆施?
迁民是带有强迫性质的,朱翊钧迁徙富户充实京畿,是带有强烈的强迫色彩,而明初的迁民也带有部分强制的色彩,安土重迁,离家不知几许开拓,大部分人都是不愿,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就是强迫。
“一定要迁徙吗?”海瑞其实不太赞同这一点,他看着王国光说道:“我大明荒芜之地,仍数不胜数,以海南琼州,良田沃野未曾垦荒,自家的田都耕不好,为何要迁徙到外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王崇古看着海瑞说道:“海总宪,咱们的眼光得看长远点啊,咱大明人会越来越多,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耕地总有不够用的时候,这有垦好的种植园,就有了落脚的地方,咱大明百姓,都勤劳的很,这适宜的土地,自然是越多越好。”
“田这东西,哪有个够?”
“人丁这个东西,就像是一棵大树的枝丫,本来,这些兼并的势要之家,修剪这些枝丫,现在朝廷不让兼并了,要民为邦本,要优待穷民苦力,要苦一苦势要豪右,那这枝丫怎么修剪,自然是要朝廷亲自操刀了。”
海瑞看着王崇古,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一拍桌子说道:“一派胡言,强词夺理,这人就是人,哪是什么枝丫?何来修剪之说!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枝繁叶茂,才能根深蒂固!”
“王次辅,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少在陛下面前,妖言惑众!是,你王次辅的确是豪奢大户人家,可这里是神器所在,秉持公器,岂容私言!”
“海总宪息怒,比喻,比喻!”王崇古一拍额头,自己接什么话!海瑞这家伙看自己就是看奸臣,这随意搭话,不是找骂吗?
海瑞看王崇古就是看佞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的话,都要过分解读,防止陛下被妖言蒙蔽。
若是真的斗起来,王崇古还真不怕海瑞,就海瑞这性格,挖个坑,海瑞准往里面挑,真的斗起来,皇帝不拉偏架,海瑞死都还要感谢他王崇古。
这不是皇帝一定会拉偏架吗?为了弥补海刚峰的短板,陛下还把王谦安排到了海瑞座下。
让皇帝在他王崇古和海瑞中间选一个,王崇古敢用项上人头保证,陛下一定选海瑞!
在海瑞看来,王崇古就是站在势要豪右的立场上说的这段话,为势要豪右张目,为兼并站台,是佞臣行为。
谁会嫌弃自己田多?的确是事实,大明清丈还田都六年了,不照样还有南衙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们,偷偷摸摸的兼并土地?
王崇古这段话,其实说出了一些‘积极’作用,兼并对人口增长的抑制作用,除了自然禀赋和生产力的制约之外,对人口抑制的最大因素,就是兼并带来的修剪作用,穷人太多,一定会爆发民乱,爆发民乱,就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稳固。
无改朝换代战乱的大背景下,出现了人口停滞增长甚至倒退,说再多的道理,其实核心问题就俩字,兼并。
大明现在的政治风力是善待小民,兼并对人口增长的抑制变弱,人口的增长是可预期的,而大明的田亩是有数的,而且北方越来越冷,土地的产出在逐步的减少,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粮食危机,就成为了大明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谭纶看了看说道:“海总宪,我倒是觉得王次辅所言,不无道理。”
“哦?”海瑞看向了谭纶,面露不解。
谭纶正色的说道:“好种的田,都垦干净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大明百姓都把地种到了岗漠地里,岗漠产出不多,而从商舶、官船的消息汇总看来,海外,天高海阔,良田无数,咱们不拿,难不成让红毛番拿去?”
“而且,能够增加战略缓冲,万一再来一次胡虏入主中原,百姓们也有地方逃脱,崖山海丧,灭国之殇。”
战略缓冲,是谭纶支持王国光迁民海外的想法,神州陆沉,陆秀夫背八岁的幼帝投海。
这是一段不可触及的伤疤。
“嗯!大司马所言有理!”海瑞思前想后,认同了谭纶的观点。
王崇古这个大司寇,那叫一个气啊,他和谭纶一个意思,怎么海瑞就不骂谭纶,光骂他王崇古,这是典型的双重标准。
朱翊钧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兰芳大统制共和国,这是海外华人在婆罗洲建立的国家,乾隆四十一年建立,面对凶残的荷兰人,兰芳元首数次遣使者前往京城,希望可以成为清朝的朝贡国,获得清廷的庇佑。
但是始终没有获得清廷的认可,最终在荷兰的火炮之下灭亡。
类似遭遇的还有戴燕王国。
大明对南洋进行了广泛的开拓,尤其是明初的时候,数次进攻麓川,甚至直接占领了安南,对南洋进行了渗透,中原王朝到底是怎么丢掉了南洋的?
万历年间的南洋诸国,可不说胡语,更不会四处建各种教堂。
清廷看到汉人的政权,怕是做梦都要被吓醒了。
战略缓冲,是谭纶作为兵部尚书的独到眼光。
迁民迁徙多少,从哪里迁徙,都是一个需要具体讨论的问题,而王国光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方案,因为大明还没有真的拿下这些种植园,这些种植园能够容纳多少人丁,还是个未知数,只能做一些准备工作,具体而言,还要看吕宋的国姓正茂和邓子龙了。
吕调阳拿出一本奏疏来,面色平静的说道:“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等人上奏,请敦督促太傅作速还朝,词意极为恳切,多陈太傅之功,恳请陛下夺情起复。”
“嗯?”朱翊钧一愣,他抖了抖袖子,拿出一本小册子,翻看了起来,他找到了陈三谟这个人名,看了许久说道:“这个陈三谟,第一次伏阙的时候,他就在,先生在朝的时候,他多次上奏弹劾先生僭越主上威福之权,去岁先生丁忧之事,朕下旨夺情,这陈三谟还说先生若是答应就是不为人子的禽兽。”
“先生已然丁忧,这陈三谟此时来说,是何等缘故?”
陈三谟是个贱儒,而且多次弹劾张居正,要不是当初张居正拦着,朱翊钧高低要让这个陈三谟知道花儿为何这么红!有人修修补补,就偷着乐好了,非要把好不容易修补的地方扯掉的人,极为可恨,而这个陈三谟就是个贱儒。
吕调阳、王崇古、谭纶、王国光、马自强、万士和、海瑞、戚继光、俞大猷、李幼滋、曾省吾等一众朝臣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帝从袖子里抖出来的小本本,惊骇万分,那东西是什么!
那么厚厚的一本上面都写着什么?
朱翊钧喜欢把人记在小本本上,张居正可是上了《条陈务虚儒生共疾疏》,朱翊钧当然要把朝官们按着这个共疾疏,分门别类的划分一下,这个陈三谟符合贱儒的所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