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03节

  “朕德凉幼冲,登极以来,先生当国,究心于军谋边琐,捷报频传,朕欣喜国事稍振,先生洞瞩机要,委任责成,使得武将展布,是以大明军将各尽其材,事克有济。观于此,而先生之功不可泯也。”

  “朕屡次恩赏先生,先生以信赏罚坚辞不受。”

  “加赐元辅先生银豆叶八宝五十两,大红云鹤纻丝三疋,国窖九瓶;次辅吕调阳银豆叶四十两,大红云鹤纻丝两疋,国窖五瓶,少示优眷不必辞。”

  “中外文武尽心办事,京堂每官赐银二两、外官赐银一两,京营每军兵银二两。”

  “钦此。”

  过年了,朱翊钧给每一名京堂在职官员都给了二两银子过年,外官是一两银子,一共合计为两万三千两,而京营每军兵等京堂官过年银二两,一共一万两千银币。

  这笔钱出自内帑。

  “臣等叩谢圣恩。”群臣人都傻了,光听说皇帝从国帑要银子的,哪里听说皇帝往外发钱的?

  “退朝。”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李帅,且随朕来。”

  “退朝。”冯保再甩拂尘,大声的喊道,而小黄门和纠仪官齐声喝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见礼。

  而朱翊钧带着张居正、李成梁向着太庙的方向而去,张宏带着一长串的尾巴,这些宦官们捧着的是文华殿偏殿的七个玻璃橱窗。

  万历三年末,小皇帝带着张居正和李成梁到了太庙,进行本年度的述职报告。

  “朕今年没干什么,就这些东西,禀明列祖列宗。”朱翊钧让人把七个玻璃橱窗放到了贡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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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手缚浊龙潘季驯,惨如水鬼高启愚

  2023-07-06

  万历四年正月,京师喜气洋洋,一来是过年了,二来是因为去年冬天朝廷又打了胜仗,万历元年是都掌蛮,万历二年是古勒寨,万历三年是大宁卫,大明最近一直在打胜仗,这就变得更加喜气洋洋起来。

  万历二年和万历三年的胜利,关乎到了京畿百姓的每一个人切身利益,至少短时间内,京畿的百姓们,不用担心,俺答汗和土蛮汗再次入寇了,他们必须要想办法打掉大宁卫,才能南下。

  京畿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繁华和元气,隆庆元年到万历三年,仅仅过去八年的时间,京畿空虚得到了一些缓解。

  俺答汗走的路线和也先的路线不同,也先是在宣府(张家口)击败了京营后,从紫荆关入寇,而俺答汗和土蛮汗是在古北口和喜峰口南下。

  戚帅在北方,至少是安定的。

  朝堂上从来没有缺少过对戚继光的弹劾,但是因为这种安定人心的作用仍在,朝中张居正还在当国,戚继光就很难被一些虚无缥缈的虚伪言论所扳倒,比如波斯美女这种事儿。

  小皇帝一如既往的在皇极门接见了外官、县丞、耆老和百姓,而每年,都是张居正精心挑选的人物。

  今年见到的外官是总理河道、江西巡抚潘季驯,潘季驯总理的是黄河河道,而他在江西做巡抚,这两个职位都是实权。

  “先生,潘巡抚在江西怎么总理河道之事?”朱翊钧看着潘季驯,潘季驯很瘦,目光如炬,十分的精明。

  张居正说道:“因为黄河之事,唯有潘季驯能够手缚浊龙。”

  黄河这一条母亲河的脾气非常非常差,总是在华北平原上神龙摆尾,让华北平原的百姓困顿于黄河泛滥之苦,随着天气转冷,黄河的水流量下降,来自黄土高坡的泥沙沉降在河床上,黄河就成了地上河。

  只是天灾也就罢了,还有人祸,北宋始终无法收复燕云十六州,造成辽国的契丹人随时可以南下。

  而北宋朝廷始终无法兴兵收复燕云十六州,宋太宗就开始在华北平原上四处挖坑,比如白洋淀就是那时候挖出来,妄图以水代兵阻拦北方强虏。

  在宋太宗赵光义以水代兵的指导方针下,北宋一百多年,一直在以水代兵。

  三易回河,就是在这种指导思想下进行的,三易回河干的实在是太缺德了。

  以水代兵真的能阻拦北方强虏南下吗?其实不能。北宋末年,金人铁蹄南下,靖康之难,宋徽宗和宋钦宗直接北狩了。

  北宋末年俘了北宋二帝的金军未能占领开封撤军,而南宋初年,代替了宗泽的大聪明东京留守、开封府尹杜充,畏惧金兵弃守开封,掘开了黄河开封段,带着人往南方跑了,杜充掘开了黄河之后,黄河自此夺淮入海。

  值得注意的是,被宋高宗赵构委以重任的杜充,总领长江防务,在金人南下的时候,杜充直接投降了金人。

  杜充掘开了开封段堤坝,黄河的脾气愈加暴躁了起来。

  后来金国开始治理黄河,那是三日一决堤,五日一决口,元朝更是因为治理黄河,搞出了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黄河难以治理,朱翊钧面前就站着一个能够手缚浊龙的水利专家,潘季驯。

  潘季驯听闻张居正这手缚浊龙的评价,也只是摇头,略微有些怅然的说道:“元辅谬赞了,臣所擅长之事,唯有筑堤束水,以水攻沙,蓄清刷浑,冲刷河床,保住漕运而已,束水冲沙法罢了,不值一提,不能尽全功,担不起如此谬赞。”

  “潘巡抚有话直说。”朱翊钧看着潘季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把堵在心里话说出来。

  潘季驯深吸了口气摇头说道:“臣不想害了先生,臣在全楚会馆门下,胡言乱语,只会让先生为难。”

  这还是个师兄!

  “但讲无妨,出来见外臣,就是先生的主意,至今已经第三年了。”朱翊钧再次申明,讲,没什么不能讲的!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接见外官这件事只在万历元年十二月进行了一次,就在反对声中停罢,接见外官,被视为一种威震主上的辛苦奔波,就你张居正能是吧,你门生故吏遍天下是吧,吓唬谁呢!

  接见外官是洪武永乐年间的祖宗成法,朱翊钧觉得很好,对任何弹劾的奏疏画了×,保留了下来。

  张居正笑着说道:“你说就是。”

  “治河先治套,不治河套,根本不可能治理黄河,前任首辅夏言因为复套而死,所以臣不敢言。”潘季驯斟酌了许久才说道。

  朱翊钧听闻,十分郑重而且明确的表态说道:“这没什么不能讲的,大司马天天吵吵嚷嚷的要复河套,要复大宁卫,这不大宁卫已经回来了吗?复套可以讲,而且必须讲。”

  “可以讲吗?”潘季驯一愣,他这次回京述职,对朝中的风力舆论把握的并不明朗。

  “当然可以,朕为天子,金口玉言,驷马难追!”朱翊钧再次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可以讲。

  潘季驯的束水冲沙法这一整套的组合拳,治黄河防洪体系一直用到了二十一世纪,依旧是核心指导思想,而且潘季驯在万历年间的奏疏中,就明确指出,治河先治套。

  泥沙不从源头解决,束水冲沙不能长久。

  张居正觉得潘季驯能够手缚烛龙,潘季驯却认为自己不能尽全功。

  朱翊钧特别下旨留潘季驯在京师盘桓数日,每日入偏殿讲解《束水冲沙法》,潘季驯从未亲自入过河套,所以他这套方法是缺失了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治理河套。

  工学就跟数学一样,它不骗人。

  万历四年正月初七,朱翊钧将潘季驯所著的《河防一览》、《两河管见》和王崇古所著的《永定毛呢船厂志》、郭汝霖和赵士祯等人所著的《松江船厂志》、《龙江船厂志》和《福建船厂志》放进了代表着工学的橱窗之中。

  朱翊钧将玻璃橱窗盖上,站在偏殿里,站了许久许久,而张居正站在一旁,也满是欣慰。

  陛下有振奋大明的雄心壮志,这是弘,陛下有远超常人的毅力,这是毅,何愁大明不能再起?

  “先生,咱大明蒸蒸日上呢。”朱翊钧脸上的笑容阳光灿烂,发自内心的开心。

  万历四年正月初七,此时距离大明最远的三十二个大明人,也在庆贺新年,不过条件简陋,他们也只能开了一瓶国窖,遥敬京师,算是过了年。

  高启愚和徐璠率领的大明船队,仍然在四桅大帆船上,这半年的时间,他们成为了水上人。

  上船是一个非常非常辛苦的事儿。

  这半年的时间,高启愚和徐璠,经过了许许多多的危险。

  比如黑潮碰撞出的大雾,在海中也有河流,这是出海之前,高启愚和徐璠都知道的事儿,而海中河流也分为冷热两种,而冷热相激,就会产生大雾。

  和路上的大雾不同,海上的大雾,遮天蔽日,连续数日的航行,都是伸出手分不清楚五指,雾气在风的作用下反复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模样,让本就孤寂的航行,变得更加瘆人,一种名叫寂寥的情绪在所有人的心中蔓延,似乎时间的流逝都在停止。

  而大雾之中,便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海上的天气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在大雨滂沱、狂风和滔天巨浪之中,三艘四桅大帆船终于走散了,所有人都用绳索将自己绑在船上生怕被抛出去,而又不敢绑的太紧,生怕船沉没的时候,无法逃脱,其实都是无所谓的挣扎。

  人类在自然面前,如此的渺小。

  船上开始缺乏淡水,或者说是烈酒,船上的淡水还能用雨水补充,但是只有兑烈酒服用才能保证不会拉肚子,在和船长安东尼奥沟通之后,高启愚做主,把送给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的烈酒国窖,拿了出来,才保证了船只淡水的供应。

  在分别了将近一个月后,走失的两条船,又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周围,船上的人都热情的高呼,对着天空放着火铳,来庆贺这次的重逢,火铳将帆船的帆打出了一个个的破洞来,船长安东尼奥只能一边欢呼,一边骂骂咧咧。

  事实上,安东尼奥已经做好了失去两条船的准备。

  即便是一条船,能够顺利到港,利润足以弥补损失,两条船的回归,简直是神迹一样的存在。

  那两艘船上都没有引航员,翻译成大明的话术,就是没有会牵星过洋术的舟师。

  牵星过洋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在大明也被船员们看做是能掐会算的神仙,遮蔽天机的大雾之下,依旧能靠着罗盘导航,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能力。

  舟师需要拥有深厚的算学能力和观星能力,在泰西,愿意上船的舟师也没有多少,事实上,从—马尼拉月港—阿卡普尔科(墨西哥)—利马港(秘鲁)—麦哲伦海峡—拉布拉塔(阿根廷)—帕拉(巴西)—佛得角(西非最西端)—塞维利亚(西班牙)这一条航线仍然非常不稳定,也不成熟,尤其是在穿越看起风平浪静的太平洋时,仍然有太多的危险。

  人们更喜欢澳门—果阿(印度)—好望角—里斯本(葡萄牙)航线,这条航向不用穿过风高浪急的大西洋,沿途都是陆地,可以随时补充淡水和食物,最重要的是,这条航线,已经几十年了,航路非常成熟。

  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舟师其实都不喜欢西班牙开辟的这条新航路,被认为是充满了危险的冒险。

  所以那两艘没有舟师的船走散了,就意味着死亡,但是他们还是顺着海中的河流,跟上了拥有舟师的旗舰。

  徐璠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对着高启愚说道:“另外两艘船上没有舟师,也是一种羁縻手段,离开了旗舰,他们在茫茫大海上迷航就是必死无疑,舟师就是费利佩二世手里的那根缰绳。”

  “船员可以在海上死掉,但绝对不能窃取费利佩二世的财富。”

  “也有可能是费利佩二世无法配备足够的舟师。”高启愚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航海日志上,徐璠和高启愚都更新了很多很多,这次他们两个讨论的话题,就是另外两艘大船不配备舟师。

  安东尼奥十分肯定的说道:“高的想法是对的,不是费利佩二世不想配备足够的引航员,他做不到,这解释来并不是很复杂。”

  “费利佩二世更加专横霸道,他做了明确的规定,殖民地只许同宗主国贸易,不能同任何其他国家进行贸易,殖民地之间的贸易,也是明令禁止的。而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贸易,由费利佩二世授予少数商人来垄断,主要集中于塞维利亚港,让低地国家和阿拉贡公国,非常的不满。”

  “而在在殖民地指定贸易港口为韦拉克鲁斯港口,也被称之为邪恶的垄断港口,费利佩二世的钱袋子。”

  安东尼奥和高启愚、徐璠的沟通是非常奇怪的,高启愚和徐璠说的是汉话,安东尼奥说的是拉丁语,双方就这样双语交流着,彼此都能听得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哪怕高启愚会说拉丁语,也不会开口。

  高启愚是大明天子的使臣。

  高启愚和徐璠看了一眼,他们能够听懂安东尼奥在说什么,永乐宣德年间的郑和下西洋的停罢,有很多很多的因素,其中就有朝廷垄断了海贸,最终导致了反对的风力舆论愈演愈烈,最终停摆。

  即便是在大明,在一个高度集中权力的国家里,一条政令也是从上而下和从下而上,也要符合矛盾说,才能够贯彻,而大明官船的垄断贸易。

  现在西班牙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反对如此广泛,以致于费利佩二世连个引航员都找不到。

  因为海事学堂掌握在了贵族、权豪和宗教的手中,引航员也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垄断贸易就变的岌岌可危了起来。

  费利佩二世的这条政令之下,是触目惊心的走私,各个殖民地总督府的总督们,心照不宣的在日不落帝国的照耀下,不约而同的为商人行使便利;

  西班牙的权豪们通过不给费利佩二世引航员对抗这条政令,而低地国家尼兰德地区,则是拿起了武器反抗这条政令。

  安东尼奥笑着说道:“这段旅途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即将抵达阿卡普尔科,到了那里,我们会下船,走路前往韦拉克鲁斯港,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可以抵达塞维利亚港了。”

  “该死,到时候就要换乘,那些船的卫生情况极为糟糕,遍地都是老鼠和跳蚤的船只了,简直是该死。”

  “为什么就不能学一学大明的卫生之术呢!”

  安东尼奥的笑容消失了!

  他想起了极其糟糕的事儿,这半年来,他习惯了船上没有老鼠,在之前,他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他最亲爱的朋友——小臂长的老鼠,这对已经习惯了没有老鼠船只的安东尼奥而言,简直是像噩梦一样。

  以前恶劣的卫生环境他都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他一想起那种情景,背后甚至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哦?三个月时间就可以到了吗?”高启愚有些担心的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吕宋的冲突,给这次的出使,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比较担忧见到西班牙国王的时候,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没有必要担心。”安东尼奥左右看了看,低声用汉话说道:“其实费利佩二世也搞不清楚马尼拉到底在哪里,弗朗西斯科并没有详细汇报过吕宋的详细情况,而现在,他被伱们俘虏了,就更不能汇报了。”

  “不是跑船到吕宋的西班牙人,其实都认为吕宋是大明的一个省份,因为大帆船的货物往往都是带有浓烈东方色彩的货物,丝绸、茶叶、瓷器、香料、棉布、纸张、琉璃等等,不是谁都像大明皇帝一样,非要弄明白,想清楚自己的领地到底在何处。”

  “牵星过洋术,一个很酷的名字,甚至因为宗教的原因,地球是个球这件事也不是普遍被谈起,即便是一个被证明过的事实。”

  安东尼奥说了一段并不复杂的话。

  费利佩二世最远也就到过尼德兰的低地国家,费利佩二世并不能清楚的知道吕宋的情况,吕宋真的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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