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86节

  脑毛大率领五千人出大宁卫,进攻李如松先锋军。

  李如松的目的是为了建立前进的据点,占据了有利地形,将所携带的二百五十架正厢车依次排开,充当火炮阵地,对脑毛大进行了炮轰,开花弹下,脑毛大留下了二百多个尸首来不及拖走,逃回城内。

  武状元的李如松在野外的弓箭有效杀伤是六十步,再远,他就射不到了,也射不准了。

  而火炮的射程为八十步之外,也就是说哪怕北虏人人都要强过李如松,那也得吃上一轮炮轰才能进入射程,而六十步的距离是大明火铳的开火距离,而且射击更为精准的平夷铳,也是北虏的噩梦,长得稍微壮硕些的北虏,都会被平夷铳一一点名。

  平夷铳用四钱火药,弹丸三钱,专门负责狙杀六十步范围内披甲军卒。

  脑毛大吃了个大败之后,回到城内,来到了金顶大帐内请罪,而图们听闻了脑毛大的禀报之后,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这一支大明军,居然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火炮和火铳的使用,炉火纯青。

  “伱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是你的对手太过于强大了。”蒙古宗主大汗土蛮汗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你的错。”

  土蛮汗图们,没有火器,他们赖以为生的弓箭,根本无法对对手造成任何伤害。

  天变了,这是土蛮汗图们和大明军接战以来最大的感受,火器的运用和强悍的威力,让土蛮汗图们产生了一种他们落后的作战方式,必然会被淘汰的感觉。

  而且图们非常确信,这不是错觉。

  戚继光的打法,其实就是当初西北总督翁万达的打法,火炮轰完火铳轰,使用火器,对敌人造成大规模的杀伤。

  北虏的军纪并不严明,或者说没有军纪,损失稍大,超过了一成就会溃败,而火炮造成的心理威慑更让人胆寒。

  “大汗,该怎么办?”脑毛大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腿还在打摆子,连站都不站不稳,开花弹炸出的一朵朵血莲,让脑毛大仍然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和如此多的火器作战,实在是让脑毛大有些头大,不知如何作战。

  “已经来不及等速把亥的消息了,立刻收拢兵力准备走吧!”图们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打算战略转进。

  大明军的火力太强悍了,图们不确信,他强行让手下的军兵冲锋陷阵,这些草原汉子手中弯刀,到底是会砍向大明军,还是砍向他这个可汗。

  “戚继光那么厉害,他不去西北打俺答汗,过来打我们干什么!”图们极为愤怒的说道。

  脑毛大低声说道:“隆庆元年,咱们攻破了喜峰口,进入了永平,劫掠了滦河地区,戚继光隆庆二年,由南到北,不就是为了防备我们吗?他驻守蓟州、永平、山海关,打的就是我们啊。”

  事实也是如此,戚继光从南到北,就是为了守住京师的北大门,蓟州。

  图们听闻,一口气儿没倒腾过来,气的直咳嗽,指着脑毛大,愤怒无比的说道:“你什么意思,是我该打是吧!”

  “不是,大汗,我没有那个意思。”脑毛大立刻连连摆手,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赶忙说道。

  图们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大宁卫让给他们了。”

  草原人作战就是这样,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强我就蛰伏,你弱我就欺辱。

  次日陈大成带领的蓟州军兵,赶到了大宁卫城下,这一路行来,占据了火器优势的陈大成,比戚继光的京营晚了两天。

  陈大成为西路军负责策应,戚继光为中路军负责进攻,而李成梁为东路军负责截断援军。

  土蛮汗的应对是收缩兵力,将西路军沿线的兵力完全收缩,而后派出董狐狸阻击中路戚继光,派喀尔喀五部袭扰辽阳。

  这个应对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错就错在严重低估了大明军的实力,大明军侵略如火,进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错就错在土蛮部崩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对峙持续了两天时间,当陈大成的后勤辎重抵达的时候,戚继光派出了两个车营进行了试探攻城。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宁卫城池方向,戚继光用千里镜观察着战场。

  敌军的士气非常低迷,戚继光看到的北虏军兵没有任何的斗志,毕竟前两天的接触战,大明的火器恐怖的威力,已经吓破了一些人的胆子,敌军的军备也不精良,披甲率极低,一百人里有一两个有铁甲,有十多个有皮甲,最重要的是没有火器。

  大雪天,北虏失去了他们最重要的机动能力,而北虏倚靠城墙守备占据了一定的地利,但是低矮的土城墙,在大明近千门的火炮的面前,变得微不足道,而最重要的人和,敌军的抵抗意志并不算顽强。

  天时地利人和,敌军一样都不占,战场上,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总攻开始了,大明军的火炮开始轰鸣,在炮火的掩护下,大明军的车营推着带着大楯的正厢和偏厢车接近了城墙。

  敌人的阻击力道比想象中的更加孱弱,城墙上的敌人在炮火的压制下,根本抬不起头,更别提射箭、滚木之类的守城了,城门是被炸毁的,大明军安置了火药,炸毁了城门。

  这一招是学大明吕宋总督、兵部尚书、泗水伯殷正茂的手段,传统的攻城车实在是太慢了,棺材里放上火药,将棺材车推到城门前,点燃药捻,等待着火药爆炸,城门在强大的爆炸声中洞开。

  城门并没有土木填埋,证明敌军根本就没打算顽抗到底。

  探马很快回报,图们带领本部已经从北侧城门逃窜,拥有大量马匹的图们逃跑的速度极快,关键是还有其他的万户接应,戚继光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将大宁卫完全攻占。

  进攻大宁卫的京营和蓟州军兵,满打满算就三万人,这三万人是无法完成围城的,所以图们仍然可以逃…战略转进。

  大宁卫里有两千北虏,由脑毛大率领负责殿后,图们能够逃跑,但是脑毛大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城中一个粪坑里被擒获,脑毛大寄希望于大明军不会发现他,再趁着大宁卫守备松懈之时逃脱。

  攻陷了大宁卫之后,戚继光率领京营短暂修整,并不打算停下脚步,而是会在修整之后,再次挥师北上,继续向全宁卫进攻而去,以攻代守,逼迫喀尔喀王五部从辽阳方向撤军。

  站在大宁卫旧城城墙之上,满目疮痍,当年辉煌一时的宁王府已经完全坍塌,被金顶大帐所取代,图们走的匆忙,连这个大帐都没有带走。

  大宁卫有宁王府一座,洪武二十四年四月,太祖高皇帝册封朱权为宁王,宁王就藩,兴建宁王府。

  宁王府完全仿照南京皇城缩小规模建造,府第规模宏伟,雕梁画栋。

  时光荏苒,随着大宁卫、宁王府内迁,现在仅剩下仅头门尚存,头门两壁还嵌屏翰二个大字,高八尺,宽六尺,用青石刻成,没有毁在北虏手中。

  戚继光站在宁王府门头之前,久久驻足。

  他可以理解当年文皇帝放弃大宁卫的决策,戚继光拥有卓越的军事天赋,他可以理解成祖文皇帝的战略思想。

  “郑晓的《皇明四夷考》、严从简《殊域周咨录》都说,当年文皇帝弃置大宁卫的原因是酬劳兀良哈三卫,也就是朵颜三卫帮助文皇帝靖难,文皇帝以大宁卫九十城酬谢兀良哈三卫,戚帅以为呢?”副总兵马芳也站在宁王府的门头前,感慨万千的说道。

  戚继光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一派胡言,文皇帝靖难还用兀良哈三卫帮忙?”

  “景泰年间,兀良哈三卫上奏景泰帝,请命入大宁卫驻牧,被景泰帝严厉申斥,不得入大宁卫活动,怎么就是文皇帝弃地酬谢朵颜三卫呢?”

  “不读国史,随意编排,这些个儒生,真的让人一言难尽。”

  马芳疑惑的问道:“那戚帅以为文皇帝弃地是对的吗?”

  戚继光颇为郑重的点头说道:“嗯,大宁卫的弃置,在当时看,是极为合理的。”

  “主要是昂贵,大宁卫,一年就要消耗百万石粮饷,却无产出,只有军,没有民,如何自给自足?弃置实属无奈之举,文皇帝的思路其实很简单,用进攻代替防守,征战的消耗远低于戍边的消耗。”

  “文皇帝怎么会想到,永乐之后,兴文匽武愈演愈烈。”

  大宁卫的弃置在戚继光看来是极为合理的,就是贵,没有民,只有军,屯耕的粮食根本不够消耗。

  御边?永乐年间,根本没有北疆之说,文皇帝五次北伐,大明军打到哪里,哪里就是边界。

  用进攻取代防守,就是永乐年间的思维方式,就像现在戚继光做的这样。

  进攻比防守要便宜,防守的代价是极为昂贵的,当初做出了弃置大宁卫的永乐皇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永乐之后,大明军居然丧失了进攻的能力。令人唏嘘。求月票,嗷呜!!!!!!

第163章 大宁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2023-07-01

  明成祖文皇帝的靖难之役,在嘉靖末年之前,从来没有被人定义过,是为了犒赏朵颜三卫也就是兀良哈三卫,之所以会有文皇帝是借兀良哈三卫的兵完成靖难,最早的出处,便是嘉靖末年,郑晓的《皇明四夷考》和万历二年严从简的《殊域周咨录》。

  其实这个说法,完全是因为文人不知兵,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永乐皇帝要弃置大宁卫。

  这是不考虑当时的时代背景,完全靠着自己的想法去猜度,戚继光能够理解,只有军没有民的大宁卫其实很难持久,这边是燕山山脉的余脉,是丘陵地带,六分山、三分水、一分田,也不适合耕种。

  文皇帝决计想不到,他的孙子明英宗朱祁镇能搞出一波土木堡天变来,也绝对想不出,在明初唯唯诺诺只敢小声唠叨的文官,会整出文官擅杀边将,加速兴文匽武这种事儿来。

  那时候弃置大宁卫,以攻代守,维持边疆稳定的战略是正确的,但是到了永乐之后,兴文匽武的大幕拉开,弃置大宁卫,看来就是个愚蠢的决定。

  好在,戚继光来了,进入了大宁卫。

  当初文皇帝面临的困局,其实大明眼下也要面临,当年这片地方没有产出、不适合种田、维持大宁都司消耗极大,现在也是如此。

  所以土蛮诸部撤离的非常果断,因为图们判断,大明只是为了耀武扬威,也不能久留,等到朝廷的恩赏到了,大明也就该撤军了。

  “找到了,找到了!”陈大成带着两个墩台远侯,风一样的冲了过来,满脸兴奋的说道:“朝廷要的东西,找到了。”

  王崇古在督办永定羊毛厂的时候,在西北找到了一种膨润白土,可以去污,西北的人常常用来漂洗衣物,这种膨润白土的吸附力极强,而且可以吸附羊毛的各种杂质,最重要的是可以让羊毛更白、更加柔顺。

  膨润白土由俺答汗提供,即便是王崇古也只能从西北购买,而且价格昂贵。

  还好这种膨润白土经过过滤之后,可以反复使用多次,也不至于太过于被动,但是在产能的扩张中,会因为膨润白土的供应,变得束手束脚。

  这让王崇古非常的恼火,过去是朝廷拦着他不让他赚钱,现在是俺答汗借着膨润白土拦着他王崇古,不让王崇古赚钱。

  戚继光入了大宁卫后,也在寻找这种膨润白土,大明物华天宝无所不用,但是膨润土这东西,两京一十三省还真没有找到。

  活性白土可使植物油、矿物油、动物油、味精、糖、酒等吸附脱色,脱色后的油品不挥发酸,也不会不回色、清亮透明,大明的用量极大,你要制作白糖、制作地瓜烧、榨油等等,就要用到这种吸附白土,但是西北俺答汗非常的贪婪。

  “在哪儿?”戚继光看着墩台远侯们找回的白土,确信就是见到的那种可以漂洗衣物的土,询问土矿在哪里。

  陈大成赶忙回答道:“桃吐山!”

  “走去看看。”戚继光带着副总兵和参将们点了四千人,直奔大宁卫西北大约二十里的地方,见到了土山,整座山都在白雪的覆盖下,能看出一个轮廓来,大明用的白土,相对于这座山而言,真的很少,一座山,足够大明用到亡国了。

  羊毛生意的战略目的,本质上是为了让草原人养羊,挤占水草牧场,让草原人养不了马,养不了马的草原人就失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动力,这样一来大明会更加安全,而羊毛生意需要大量用到膨润土,或者说漂白白土,面前就一整座山,可以让羊毛生意可以扩大生产。

  这对大明而言是个好机会,戚继光走上前去,慢慢蹲下,用手拨开了白雪,白雪之下是已经结冰,这是十月份下雪的常见现象,地温高,开始的雪融化,气温持续降低,融化的雪开始结冰。

  这也是草原南下总是选择在秋季的缘故,一旦入冬,马匹的机动力开始下降。

  戚继光拨开了皑皑白雪,看到了雪下白色的土壤,露出了一个非常阳光灿烂的笑容,鞑靼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是需要洗衣服的,其实这里就有一个小小的工坊,负责开采这些白土,可以漂洗衣物。

  “这次俘虏有多少?”戚继光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套上的雪问道。

  马芳开口说道:“七千俘虏。”

  “送到这里挖土如何?”戚继光和马芳商量着战俘的处置,对于这些战俘,按照以往的惯例,也是一体阉割做苦力,这种手段非常常见,这个年代都这样做,戚继光打算让这些个战俘,来这里挖白土,送回大明。

  那么从大宁卫到喜峰口的官道驿路,就有了实际的作用。

  如果再能从内地迁民安置,即便是这里不能普遍种地,也可以养羊,永乐年间文皇帝面临的困局,大明万历年间同样要面对,大宁都司若是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那就不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了。

  “并无不可。”马芳思忖了片刻,选择了答应,他是武将,他也是晋党,他在大同总兵,因为阅视侍郎巡检大同、宣府长城发现了问题,马芳被牵连其中,朝中弹劾最终罢官,而后充任京师副总兵。

  如果大明朝廷掌控了白土,那么王崇古对永定毛呢厂的控制力会进一步减弱,这是对晋党的一种削弱,京营在塞外的节节胜利,也会让晋党更加被动,马芳有一万个理由来阻止戚继光的节节胜利,而且张四维不是没找过马芳,但是马芳有一个理由,他不能阻止戚继光获胜。

  马芳是个军将,无论什么样的政治光谱,马芳的首要身份,就是军将,他从一个南归的游坠,一步步凭借着战功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上,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军事上的胜利。

  他十岁被土默特部掳掠到了塞外,吃尽了苦头,才逃回了大明,作为一个游坠之民,他爬到今天这个京师副总兵的身份,是用胜利换来的。

  所以,他同意戚继光的决定,哪怕是会一定程度上削弱晋党在朝中的话语权。

  “我们可能需要改变我们的作战目标。”戚继光跺了跺脚说道:“乘胜追击,一路北上,打到全宁卫,并不撤军,而是彻底占领全宁卫,逼迫土蛮汗彻底赶出辽东。”

  “马总兵以为呢?”

  全宁卫位于天寿山(大兴安岭)的山口处,占领并且恢复全宁卫,土蛮汗就只能西进和俺答汗继续撕咬了,对大明而言,占领全宁卫,这就完全切断了北虏和建奴的联系,这对大明经略辽东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戚继光打算改变自己的战略目标,由原来的威逼全宁卫,逼迫喀尔喀五部撤军,改为完全进攻,攻打并且占领全宁卫。

  这一步是极为冒险的,戚继光也有些犹豫,这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并不是很多。

  马芳立刻摇头说道:“太远了,我们的后勤完全跟不上,这一次出塞作战,我们打下了大宁卫完全足够了,继续北上,只是驱赶北虏,将大宁卫完全掌控在我大明的手中,戚帅!不能太过于激进。”

  “我们的优势是火炮,是火铳,这些都需要后勤,一旦北虏切断了我们的补给,大明军立刻陷入了绝境之中。”

  马芳认为这是军事冒险,不应该如此激进,这次拿回了大宁卫,下次再进一步,尺进寸取为宜,太过于激进,一旦战败,哪怕是皇帝百般回护,也会让京营陷入巨大的被动当中。

  马芳非常坚持自己的态度,哪怕戚继光是总兵,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我们这是一支训练了三年的京营,加上蓟州军,孤军深入,没有侧翼,没有后勤,太危险了。”

  “我们还有下一次进攻的机会吗?”戚继光看着马芳颇为平静的问道。

  戚继光是一个最不喜欢军事冒险的将领,但是他必须要考虑,这是不是大明京营出击的唯一机会,如果是,那么冒险就是值得。

  “有!”马芳斩钉截铁的说道,根据他对朝堂的判断,他认为此次征战塞外,也只是个开始罢了。

  戚继光想要改变作战计划,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个朝廷是否会继续支持大明京营的北伐,第二个则是面前的桃吐山,桃吐山的出现很可能改变朝中极为脆弱的平衡。

  戚继光对眼下的朝堂,仍然持有悲观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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