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卿陈学会,专门去试探红毛番使臣黎牙实,黎牙实就说自己不知道,结果陈学会一句尿发酵加热,把黎牙实给惊的下巴都快脱臼了。”
万士和说起来这个就觉得好玩,黎牙实当时惊骇的表情,仿佛大明已经攻入了马德里一样,红毛番和英格兰人的冲突,也有很大一份原因是因为羊毛生意。
“这…”王崇古看着万士和有些惊骇,小皇帝的宝岐司搞出的四种育苗法,已经让王崇古极为惊讶了,没想到还有产出!
葛守礼看着王崇古严肃的说道:“从北虏购买羊毛,然后清洗织造羊毛线或者呢绒面料,这是陛下给王公制衡北虏的法子,草原的水草就那么点,养了羊,就没地方养马了,这羊,养着养着就开始吃人了。”
葛守礼说的很明白。
现在王崇古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想方设法的跟随大明一起再起,逐渐消灭北虏的抵抗意志,彻底将北虏郡县化;第二条路,习惯自己的路径依赖,继续和北虏一丘之貉。
王崇古拿好这本簿册,那就是选的第一条路,这条路不好走而且历史来看,也好像走不通;不肯拿这簿册,就是抵抗到底,这条路已经走通了。
如果不肯拿,就得必须要保证大明朝廷始终像现在这样的孱弱。
有的选吗?没有,看似两条路,其实就一条路。
王崇古疯狂的骂张四维就是个大蠢货!大大的蠢货!如果王崇古人在宣府大同,就不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我能回去继续当宣大督抚吗?”王崇古想选第三条,装不知道,回去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万士和笑着说道:“来都来了,回,是回不去了。”
王崇古拿着簿册离开了全晋会馆,向着全楚会馆而去,在全楚会馆递了拜帖,顺利进入了会馆的书房文昌阁。
万士和也陪着王崇古来到了全楚会馆,他没有拜帖,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走进去了。
这个书房和过去不太一样,多了很多的小玩具,比如那台望天的千里镜,比如一把造型古怪的太师椅,比如桌上一堆用于写字的铅笔,这都是小皇帝的一些小发明,每每都会以此物好用,送于元辅使用的名义,送到全楚会馆来。
王崇古客套了几句后,眉头紧蹙的说道:“能回去吗?”
“朝廷任人岂是儿戏?王司寇说笑了。”张居正满是笑意的说道:“从全晋会馆来的?葛总宪告诉王司寇羊毛的事儿了吗?劳烦王司寇了。”
王崇古、张四维等一众豪商为主的士绅商一体的族党,和北虏俺答汗的关系比较矛盾,一方面是十分默契的伙伴,一方面也是互相防备的敌人。
这羊吃人的招数,阴狠毒辣,是让王崇古削弱北虏,就像是皇帝拿了一把刀,让王崇古捅向自己的盟友,而王崇古不得不捅,因为皇帝拿着火铳指着他,北虏不死,王崇古这帮族党就得死。
王崇古略微有些不死心的说道:“布匹成本比毛衣、毛线更低廉,而且是更结实耐用,这也注定了毛线呢绒这些毛料卖不过布料,搞这个毛料,这不是打水漂吗?”
张居正笑着说道:“不会,大不了卖给红毛番。”
制作精良的毛料依旧是畅销品,英格兰为了和红毛番竞争毛料市场,可是折腾了不少的动静。
羊吃人可不是葛守礼的臆想,根据黎牙实的交待…大明和红毛番的交流,英格兰正在搞圈地运动,尤其是喜欢铁浑甲的亨利八世,反对罗马教廷对英格兰的干涉,进行了宗教改革,导致圈地运动再次爆***敦25万人,就有近八万的流浪游坠之民。
大明是一个庞大的市场,丁口一亿左右,这么恐怖的数字,生产出什么,只要价钱不是太离谱,保暖的毛料会很受欢迎的。
“好吧。”王崇古只能答应,他被张四维给搞的回京,又不能不回,立刻陷入了被动当中。
这个舅舅,不当也罢!
张居正和王崇古聊了聊京师的一些事儿,毕竟王司寇就不在京师,很多事已经发生了改变,王崇古越听心越是惊慌,南衙、浙江、江西、福建、两广的清丈,进展迅速,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缙绅们面对张居正毫无抵抗之力,最最重要的是,小皇帝的进步神速,整天把言官当孙子训,骂的他们狗血淋头。
皇帝不糊涂,在帝制之下,如何是好?
换个皇帝。
等到王崇古从全楚会馆离开的时候,又前往了全浙会馆,见到了大司马谭纶,叙叙旧,互相鼓吹了一番,就结束了会面。
谭纶和王崇古见面,总结而言,就是四个字,快造反啊!
造反就有仗打了,朝廷苛责过甚吹求过急,反,没什么不能反的,叫上北虏一起谋反!
王崇古走出了全浙会馆后,脑袋嗡嗡的响,谭纶如此鼓噪,王崇古心里就越怕,造反那可是让所有人带着九族一起跟着他王崇古搏命。
“万尚书,在全晋、全楚、全浙会馆,如履平地啊。”王崇古回去的路上,忽然发现了自己身边这个人,也不简单!
万士和出入三个会馆,连个拜帖都不用,跟进自己家一样。
万士和理所当然的说道:“又不是私宅,当然可以进了。”
门槛为什么是门槛?不是私宅也不能像万士和这样随便进,而三个党魁,显然是默许了这个行为,万士和这个墙头草,随情势而改变立场的人,居然能如此光明正大、堂而皇之。
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这说明,张党、晋党、浙党,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而万士和就是踩着这条共识,游走在三个会馆之间。
六册一账的风波里,皇帝敕谕让万士和随风倒,王之诰致仕,皇帝又给了万士和机会,让万士和跑路,万士和自己不跑的,那万士和就是个无党派人士,同时他也是浙党、楚党、晋党。
这个复杂的身份,让王崇古有些心有戚戚,朝廷的天已经变了。
该死的张四维。
安东尼奥带着大量的琉璃器一路南下,到了应天府南京城,站在大报恩寺的一座琉璃塔前,用力的仰着头,看着面前的高塔。
大报恩寺琉璃第一塔,九层八面,高约二十三丈四尺六寸(26层楼),围约六十七步(100米),琉璃塔最顶部是用纯金制成的宝珠,直径约为一丈两尺,每层的檐角下都悬挂铜制的风铃,从上至下共一百五十二只,即使在轻轻的微风之中,清脆的铃声也可声闻数里。
站在塔下的安东尼奥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高耸入云的琉璃塔是怎么建造的。
整个琉璃第一塔,除了塔顶有一根管心木之外,整个楼不施寸木,完完全全由各种造型、各种颜色的琉璃构件榫合而成的高楼。
大副马尔库斯也是仰望着这座完全由琉璃打造的高楼,喃喃自语的说道:“我们该走了,真的是一座完美的瓷塔。”
“这是神迹不是吗?只有神才能制造如此没有任何一次瑕疵的高塔。”安东尼奥仍然不太想走,站在塔下,他想进去,但是这座塔是纪念大明第一代皇后的纪念塔,没有朝廷诏令,他一个红毛番如何上塔?
马尔库斯大副拉着安东尼奥说道:“我们真的该走了,已经足够了。”
“这是十万大明工匠,用了二十年打造,我们这次最大的收获,不就是那些制作精良,独一而无二的琉璃器吗?”
“二位,我们应该离开了。”奉命出使西洋的高启愚,就是那个在应天府乡试,搞出了《舜亦以命禹》,差点把张居正搞到绝对被动致仕的高启愚,他已经学会了拉丁语,带着国书,前往佛郎机出使。
这次是坐安东尼奥的四桅大帆船前往。
“好吧,我的画师将它画了下来,泰西所有人都要为之惊叹,神迹。”安东尼奥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高启愚离开,向着松江府而去。
三艘四桅大帆船已经采买完毕,船上载满了丝绸、茶叶、瓷器、棉布、铁锅、漆器等等数不胜数的货物,这些货物并没有装满船,他们的白银不够,买不了更多的货物了。
只是安东尼奥在上船之前,眉头紧皱的看向了海岸线,愣愣的说道:“大副,那是加莱塞战舰吧!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加莱赛战舰,费利佩二世引以为傲的战舰,击败了奥斯曼海军的无敌舰队,就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马尼拉有一艘加莱赛战舰也就罢了,那是吕宋总督弗朗西斯科督办的,可是为什么,松江府也有一艘,而且还是装了迥异帆布的战舰!
“是的,可能是总督战败后,大明获得了图纸,所以才有了。”大副马尔库斯有些呼吸急促的说道。
这是他们的船式!结果里面的人已经完全不同,变成了大明的形状!
“二位,那边船坞里正在建造一艘五桅过洋船,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前往一观,陛下已经答应了王子可以购买武器,五桅过洋船也是可以卖给王子的。”高启愚引导着两个人来到了船坞。
千料大船的龙骨已经开始搭建。
新船不能叫封舟,那是僭越,新船叫五桅夹板巨舰,也不大好听,所以松江造船厂将新船命名为了过洋船,非常朴实的一个名字,它可以过洋。
高启愚兴致勃勃的说道:“它一共有两层火炮甲板,共计三百名船员,左右两侧一共有三十六门炮位,当然火炮是需要另行付款,他配有三百五十个吊床位,即便是稍微超载一些也无所谓,那里是火药弹药储藏室,当然了火药也要另行付款,他还拥有21面风帆,在海上的航行一天就为六百里,无惧逆风,畅通无阻。”
“它也可以用来当做商船使用,但是我不建议那么做,实在是太浪费了。”
“不算火炮、火铳、火药等等,大约要十五万两白银一艘,以二位的财力,完全没有问题。”
负担得起才怪!船贵、火器贵、船员贵、维护舰队更贵!安东尼奥要是能买十五艘这样的战船回到泰西,他说自己是整个泰西的皇帝,教皇都得为他卑躬屈膝。
很显然,这是一艘能够远洋的战船,远比加莱赛战舰要先进的多!
看着这艘战船,安东尼奥有些懊恼,明明是脱胎于他们的战舰,却已经只有一点点加莱赛战舰的影子了,而且看起来战力更加强横。
“该死的弗朗西科斯!”安东尼奥不能骂自己新的投资商是卑鄙的小偷,就只能骂被俘的吕宋总督了,他为何不战死!
“船长,那些船是在飞吗?”马尔库斯大副眉头紧蹙的看着水翼帆船,拉出的水雾遮挡了船的造型,只能看到一条白线在海上划过。
好快的船。
十等三用是三种进制,下数进制是一十百千万亿兆京,逢十进。中数进制是一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逢万变。也就是目前的进制。大报恩寺琉璃第一塔,在欧洲可是顶流建筑物,法国英国相继仿造过这座塔。求月票,嗷呜!!!!
第143章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2023-06-18
这种会飞的船,在安东尼奥看来,是和大报恩寺琉璃第一塔一样神奇的大明产物,但是这种船,大明似乎根本不打算售卖给他,甚至朝廷一直在否定它的存在。
安东尼奥其实没有资格指责大明是小偷,因为在泰西,他们也喜欢偷,不,应该说是:大旅行运动下的文化交流。
意大利数学家邦贝利最高成就《代数学》是在五百年前,阿拉伯数学家们的智慧结晶上更进一步,添砖加瓦。
比如五百年前,阿尔·卡尔希解决了二次方程的根,被卡牙姆收录在他一部系统研究三次方程的书《代数学》中,这本著作在意大利颇为流行。
比如法兰西数学家韦达给出了一元二次方程中,根与系数的关系,也是站在阿尔·卡尔希的肩膀上。
这是科学的进步的本质,没有人能够建造空中楼阁。
所以,安东尼奥也不能指责大明剽窃了他们的造船设计,因为大明真的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海疆,不被侵犯。
高启愚看着那艘水翼帆船,也满是感慨,这玩意儿不是完全的木头船,龙骨到桅杆都是全钢打造,小船本就不抗风浪,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快,用最快的速度巡视大明海疆,缉私和传信,才是它的使命。
“王子,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就能看到了这艘过洋船下海了。”高启愚领着安东尼奥开始登船。
“我很想说,拿着我的银子,离开我的船,但是我并没有那个实力。”安东尼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船坞,开始上船。
大明作为王子的投资商,自然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来,告诉王子,只要你有银子,你想要的一切武器,都可以从大明得到。
之所以朝廷肯售卖此物,完全是因为可以增加迭代的速度。
旧船绝对不是完美无瑕的,在它走出船坞的时候,造船厂的工匠们,就会针对过去的旧弊就会进行针对性修改,将旧船卖出,出清旧账后,继续督造更大、更快、火力更强的战船。
而更快速的迭代商品可以迭代技术,这是毋庸置疑的。
高启愚上船之后,看到了大量的黑番,虽然已经看过了无数的航海札记,但是高启愚还是感慨,红毛番的道德,真的是洼地。
远洋船上必然会产生大量的伤亡,那么这个损耗就是黑番。
在一本航海札记里,高启愚清楚的看到过残忍。
遇到了狂风暴雨,将黑番扔进海里,献祭给那些魔鬼换取平安度过;
船上的淡水不够的时候,就抛弃一部分的黑番,来让船只更加顺利的航行;
船只发生了透水事件,黑番就必须要堵住透水的地方;
和当地土著发生冲突的时候,黑番就要冲锋在前;
食物、水的供给更是少之又少,但是黑番在船上干着最重最累的活,却只能吃最少的水食,死亡随时发生,被扔进海里是最好的下场,很多时候,会变成食物的一部分。
安东尼奥这些泰西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他们眼里,黑番更像是一种有工作年限的工具,之所以能做到,就是因为安东尼奥手里握着火铳,而黑番手无寸铁。
至于道德,没有的东西,不必讨论。
如果大明的水师不能保护大明的海疆安全,大明人怕是也要沦落到如此境遇,红毛番之所以愿意纳税做生意、之所以面对皇帝卑躬屈膝、献上贺礼请求支持、面对琉璃塔的时候叹为观止感慨中国工匠创造出的奇迹,是因为大明军能够保护大明。
红毛番之前就曾经入寇过大明,被大明完全击败了。
如果大明军不能保护大明,红毛番就会肆无忌惮,这是必然的,他们面对琉璃塔的时候,就不是叹为观止,而是想方设法的抢走了。
大帆船的一共三层甲板,最底层是压舱石和黑番居住的地方,只有工作的时候,黑番才会被放出来,第二层则是货物堆积的地方,最上层则是红毛番船员休息的地方,一个个的吊床排列整齐。
而船长室在船尾处,整条船上最大也是最舒适的地方,而且在船长室内,还有一个巨大的宝石箱,里面装满了搜集而来的奇珍异宝。
在船尾有一盏船灯,在夜晚漆黑一片的时候,船灯用来驱散黑暗的恐惧。
“哦,我亲爱的朋友,这还是我的船吗?感谢热情好客的大明人,为我的船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看不到那些该死的老鼠和跳蚤,这是我这一生最愉悦的航海旅程。太美妙了。”安东尼奥一上船,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外交官可能不清楚,即便是最宽敞的船长室,睁开眼之后,看到一个大老鼠就在眼前,连赚钱的愉悦就只剩下了该死的怒骂。”
高启愚颇为淡然的说道:“只是你们的船太脏了,老鼠、跳蚤都有可能传染瘟病,朝廷绝对不允许任何海外的老鼠和跳蚤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