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10节

  第五:禁擅自营造,擅兴一土一木者,定行拆毁焚烧,仍加重罪。

  这五条禁约相应的也适用于大明船只,大明船只到吕宋,或者日后到墨西哥、秘鲁,甚至是西班牙同样适用。

  对于大明而言,过往的朝贡贸易已经完全崩坏,建立新的贸易体系,也成为了大明朝开海,探索的新的贸易政策的一种转变。

  对于买卖上的禁约,也会在海贸事中,不断的探索和完善,比如大明眼下的贸易保护性质的生丝禁令,也会在实践中,逐步的解开。

  对于大明而言,尤其是对于礼部而言,看到生丝被红毛番如此作践,那真的是又气又恨,好好的丝绸,被他们织染成那个模样,着实是让万士和生了一肚子的气,大骂蛮夷就是蛮夷,不通礼仪,好东西给了他们简直浪费!

  丝绸是分尊卑、别贵贱的礼仪制度最重要的工具之一,红毛番既然想要沐浴王化,买了生丝,织染成那个不伦不类的模样,礼部尚书万士和自然要生气,而且还专门让陈学会又骂了特使黎牙实一顿。

  万历二年四月初三,大明小皇帝再次在皇极殿召开了常朝,而黎牙实作为大佛郎机特使焦急等在承天门外,等待着大明皇帝的宣见。

  安东尼奥看着一脸紧张的黎牙实笑着说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如此的紧张,若是因为紧张说错了话,会被宫廷皇家卫队廷杖,就是打屁股,传回去,一定会成为笑话的。”

  “你不紧张吗?”黎牙实看着安东尼奥疑惑的问道。

  安东尼奥非常诚恳的说道:“我也很紧张。”

  从‘玛丽玫瑰号’遗迹发掘出来英格兰长弓,最大磅数为150至160磅力,而明朝一斤为596.8克,英格兰长弓的最大磅数折算后正好是一百二十一斤,也就是大明虎力弓的范围,不得不说,世界真奇妙。求月票,嗷呜!!!!!!

第108章 小皇帝骂人,又难听又诛心

  2023-06-01

  礼部尚书总觉得有些奇怪,就是对小皇帝的奇怪,小皇帝似乎是个恶人。

  在他看来,小皇帝这种凭空造牌术,实在是小家子气,大佛郎机人不远万里远道而来,送上了板甲作为贺礼,小皇帝直接射坏了,还说人家没有恭顺之心,用铁糊弄大明皇帝。

  板甲是礼物,把礼物弄坏了,还说对方礼物质量不好,这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可是逻辑就是这么的合适,逼迫了对方使者黎牙实,只能答应,如果可以见到皇帝,其他都好说,黎牙实必须要面奏,防止自己的话产生误解。

  朱翊钧十一岁,坐在了宝座上正襟危坐,看向了文武官员。

  黎牙实和安东尼奥的觐见,即便是入了京师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对于大明朝和大佛郎机的交流,大明朝廷内部,也展开了一系列的交锋。

  这一系列的交锋,堪称是礼部的屈辱,礼部各官在皇帝、内阁、廷臣的施压下一退再退。

  第一阵是关于大佛郎机国定位的问题,礼部给出的定位是撮尔小国,不必认真对待,即便觐见,也于文华殿偏殿召见就是。

  礼部的理由是:我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互通有无。但丝巾、瓷器、大黄乃外夷必需之物,故加以体恤,每年赏赐若干,不必算钱。外夷偏在海屿,心向天朝即是。

  户部尚书王国光则是带着兵部,对着礼部一顿炮轰,挨个反驳了一遍。

  物产丰盈,大明国内银矿一年十万两不到,没有质量上乘的金银铜铁矿藏,怎么就是无所不有?不借外夷货物互通有无,如何维持一条编法?王国光对于赏赐若干不必算钱,更是拍着桌子愤怒的说,这笔钱你礼部出!

  兵部谭纶对撮尔小国则不认同,无论是可以远渡重洋的四桅大帆船,还是密封性更加良好的后装滑膛加农铁炮、亦或者是一体打造的铁浑甲,这些军器武备之物,与大明相比已经不算太差,甚至有所领先,撮尔小国,四个字是如何得到的?

  礼部是清贵衙门,这银子礼部哪里有?而且关于戎事,礼部也是一窍不通,而面对烤蓝工艺、花纹繁杂且精美的板甲,礼部看着那虎力弓才能破甲的强度,最终只好在这一阵上低头。

  第二阵,则是大佛郎机国王所请,派人留京之事,礼部对此的态度是,与天朝体制不合,对外夷而言更没有什么用,完全没有必要。

  理由是:若外夷仰慕天朝,欲其观习教化,则天朝自有天朝礼法,与外夷各不相同。外夷所留之人即能习学,但外夷自有风俗制度,亦断不能效法,即学会亦属无用。天朝富有四海,惟励精图治,办理政务,奇珍异宝,并不贵重,从不贵奇巧,并无更需外夷制办物件。于天朝体制既属不合,而于外夷亦殊觉无益。

  当初小佛郎机使者火者亚三和托梅·皮列士,留京中数年,带着武宗皇帝四处玩,属实是得不偿失。

  礼部尚书的话,遭到了鸿胪寺左少卿陈学会的坚决反对,有使者在京,则可以互通有无,防止贸易、文化、军事的冲突,进一步升级,这是现实意义,而不是什么教化、风俗制度,对此陈学会对礼部这种如同草在地里慢慢腐烂的腐儒,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哪怕不谈矛盾说,能不能谈一谈知行合一致良知,搞一点践履之实,基于现实的脚踏实地的说辞?

  刑部、兵部对陈学会的反对极其支持,战争在很多时候,都是在缺乏沟通的情况下发生的,兵凶战危,要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导致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那就由礼部出面平叛吧。

  至此,礼部的第二阵败北,因为礼部的反对是夸夸其谈,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现实就是大明很穷,堂堂六部大司徒,每次天子南库月港抽分和抄家所得,都能乐好几天。

  第三阵,也是最羞辱的一阵,礼部尚书万士和,又又又被小皇帝给骂了。

  起因是小皇帝要学外语,礼部尚书不同意,还把武庙学外语离经叛道的典故拿出来说事,小皇帝那张嘴,骂起人来,一个脏字没有。

  小皇帝以天地君亲师的尊卑贵贱,询问礼部大臣为何要限制皇帝作为,学个外语又不是很难,也不耽误时间,元辅帝师都不反对,你礼部反对什么?

  难不成是礼部掌鸿胪寺,希望在中间模糊和搁置,上下欺瞒,上下其手?

  朱翊钧又将胡宗宪瘐死案,徐阶上下欺瞒的事儿梳理了一遍,胡宗宪在天牢里自杀前的陈情疏,世庙皇帝到底看过没有?徐阶到底有没有居中利用体制的僵化,模糊搁置,以达到自己打击报复的目的?

  小皇帝表示自己要听得懂,看得懂,不被人欺瞒,又不是张口闭口开洋腔失仪,皇帝要学外语,这个要求很过分吗?过分到值得礼部和科道言官如此喋喋不休?

  万士和跪在地上,赶紧请罪。

  万士和三阵皆败,关于大佛郎机的定位、黎牙实是否驻京、小皇帝学外语的问题,万士和都选择了让步。

  辩又辩不过,只能让步维持一下礼部尚书的颜面了。

  “宣大佛郎机使臣。”朱翊钧小手一挥,示意可以宣见使者了。

  四月初三,每月初三是朱翊钧每个月开皇极殿骂人的时间,宣见外使,彻底敲定五条禁约和彼此通商之事,只是一个顺带。

  冯保一甩拂尘大声喊道:“宣大佛郎机使臣觐见。”

  两排太监一声接着一声把天语纶音传下,一直从皇极殿传到了皇极门之前。

  鼓声在宣见口谕下达之后,猛地敲响,悠扬的号角声,深邃而久远,陈学会带着两个红毛番,一步步的走进了皇极门,穿过了皇极门的门洞,豁然开朗。

  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无数旌旗招展,被风吹得翻卷着猎猎作响,而近千余名胸前绣着禽兽绫罗绸缎的京官,恭敬的站在九龙丹陛的广场上,一动不敢动的等待着朝会的结束,夹道的则是一队队的缇骑,甲胄鲜明,钩镰枪寒光闪闪、绣春刀不怒自威,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陈学会走了两步,略微一愣,随即看向了身后,黎牙实和安东尼奥居然停了下来,陈学会刚要训斥。

  “非常抱歉,我非常紧张。”黎牙实赶忙开口解释了一下,绷直了腿,深吸了口气,再次向前走去。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大明的大朝会的礼仪,着实给黎牙实和安东尼奥带来了深深的震撼,这场面,他们还真的没见过。

  陈学会带着两名使臣走上了九龙丹陛,一步步的走入了殿内,陈学会带着两个使臣,行大礼觐见。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黎牙实和安东尼奥用着蹩脚的汉话见礼,这段时间他们也学习了一些汉话,见皇帝,这一句一定是要会说的。

  “远渡重洋而来,番夷使臣有大佛郎机国王腓力手书一封。”陈学会恭敬的递上了一封信札,信札用朱红色的蜡封好,书信是重新封蜡的,里面的书信已经翻译过了,内容朱翊钧也都看过了。

  大抵就是教廷神恩天命的西班牙国王问候大明皇帝,安东尼奥的货船上带着一些商品的样品,和一份求购的清单,希望能够确定那些可以交易,哪些不能交易,并且开通航线和增强贸易,各取所需。

  “冯大伴,宣旨吧。”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冯保上前一步,拂尘一甩,看着两个小黄门展开的圣旨朗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批阅国书表文,其词意诚恳,具见尔国国王恭顺之诚,深为嘉许。所有赍到表贡之正副使臣,念其奉使远涉,推恩加礼。已令大臣带领瞻觐赐予筵宴,叠加赏赉用示怀柔。”

  “尔国惟当善体朕意,益励款诚,彼此商贸旨在互通有无,取长补短,理当恪守禁约,以保义尔国有邦,边衅不启,共享太平之福。”

  “钦此。”

  冯保念完了圣旨,退后一步。

  “平身吧。”朱翊钧看向了两个使者。

  黎牙实和安东尼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身穿绣花天鹅绒官服,上面还点缀着一些宝石和徽章,徽章是西班牙王室勋章,而安东尼奥还罩着一件骑士外衣,黎牙实则披着一袭深红色的博士服。

  黎牙实和安东尼奥也在偷偷打量小皇帝,虽然礼部官员反复申明,不要直视陛下,那是一种冒犯。

  但是黎牙实和安东尼奥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掌管这么一个强大而富有的国家的主人,到底是何等的模样!

  他们看到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这个孩子,穿着黄色大袍,大袍上点缀着各种复杂而庄严的纹章,而冠为十二旒冕,上面各种宝石点缀,和所有的大明人一样,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只不过这个孩子的容止端严,看似和善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股内敛的英气。

  就像是一把未曾出鞘的宝剑。

  这把未出鞘的剑给人的感觉,极为锋利,这是黎牙实和安东尼奥的共同感受,两人再次俯首,以勃艮第礼仪,再次觐见了大明的皇帝。

  张居正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小皇帝的卖相不错,不会因为年龄,被人轻视。

  其实张居正也几次犹豫过,要不要让小皇帝见外使。

  毕竟皇帝只有十一岁,礼部也是反对,当年曹操见匈奴使者,生怕自己不能震慑匈奴人,还换了个人伪装成他曹操接见匈奴使臣。

  而当下小皇帝还小,礼部反对小皇帝见使者,万一使者看皇帝年龄小,起了轻慢之心,到时候再闹出东南倭乱这样的乱子来,就和两国使者互相通商的邦交目的,背道而驰了。

  大明需要银子,大佛郎机需要商品。

  张居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小皇帝拉出来溜溜,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习文练武以来的小皇帝,这一年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一百多斤的小胖子,已经变成了瘦身成功,浑身腱子肉能够撑得起冕服的皇帝,已然有了几分气质。

  气质这块,小皇帝拿捏的死死的。

  果然,黎牙实和安东尼奥并不敢轻视。

  “两位使臣,尔国所奏传教之事,我大明不能允,两国风俗制度不同,何必强求于此?我中原自绝地天通之后,便是人间事归人间管,已有几千年之久,若要强要传教,道不合则无益,朕只能遣令两位使者,安程回国了。”朱翊钧首先申明了大明关于传教的态度,决不允许。

  绝地天通是一个典故,出自颛顼,大抵就是天上天下、神与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人间事人间管。

  从儒学礼法上而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各种宗教也被儒学礼法,视若异端,这一点张居正第一次讲筵已经申明过了,而且还把宋徽宗和梁武帝之事拿来劝说皇帝不要崇尚道佛。

  从社会稳定程度而言,宗教的组织力是极强的,这传教传出一个大明版的太平天国,朱翊钧是不乐意看到的。

  通事将这段话尽量精准的翻译给了两位使者。

  黎牙实认真的组织了一番语言说道:“临行前,我国国王并没有要求我传教。”

  “事实上,在我国王登基之后,为了先祖的荣光,为了争夺米兰和那不勒斯,我国国王和教皇、法王亨利二世发生了一些小冲突。”

  “我们的阿尔瓦公爵曾经逼近罗马,逼迫教皇保罗四世签署了条约。最终我们得到了米兰和那不勒斯,这两个地方位于意大利,我在这里不能清楚的描述战争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但结果而言,我国国王被教廷和法兰西称之为向恶魔出卖了灵魂的魔鬼。”

  黎牙实长话短说,所以他只是简短描述了一下费利佩二世和教廷的冲突。

  不是小冲突、小摩擦,而是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登基之后,法兰西国王亨利二世和教皇保罗四世,联手对西班牙的施压,而费利佩二世干净利落的赢得了战争,并且从教廷身上割下了米兰和那不勒斯。

  教皇保罗四世就出生在那不勒斯,而费利佩二世,将那不勒斯纳入了西班牙的领土之内,就是对教皇保罗四世最大的羞辱,而教皇保罗四世却毫无办法,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

  黎牙实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可以理解为一种统治的必要。”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里是大明,是大明皇帝罩着的地方,就算是耶叔来了,那也得听皇帝的,黎牙实说了一些真心话,统治的必要,也就是说,在西班牙皇室的眼里,宗教是统治工具。

  这就很好沟通了。

  “尊敬的、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我再次郑重致歉,我们带来的礼物之中,那副板甲出自米兰,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甲胄了,虽然它看起来,质量仍然算不上太好,但我们并无轻慢之意,非常抱歉。”黎牙实又解释了一件事。

  在他看来,大明皇帝对大明的控制是极强的,几个宦官在月港,月港那些官员就不敢卡吃拿要,大明皇帝的身份,在大明是极其尊贵的,他们进献的礼物被箭矢贯穿,这是一种对大明的冒犯。

  朱翊钧笑着说道:“只是口头上的致歉的话,为何没有更多的行动?我朝大将军对尔国的火炮很感兴趣,互通有无,互相交流一二,不知使者以为如何?”

  “这是应该的。”黎牙实立刻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那就好,朕知道,此时的大佛郎机国内似乎也不是很平静。”

  “建造了无敌舰队的国王不再被所有人拥戴,而对于无敌舰队庞大的开支也陷入了广泛的质疑之中,依托于开海大量获得了金银,但是金银之物毫无节制的增多,似乎让国王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这个麻烦来自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就是大量的金银被掌握在少数的富商手中,这些富商可以挑衅权威甚至是教廷的威严。”

  “这些富商总是想方设法的避开税收,哪怕是尔国国王一再增税,但这些富商总是有各种办法避开,尔国的财用入不敷出的同时,富商用财富胁迫国王,让国王在一些事上不得不妥协,比如给富商专营的权力,以获得他们手中的金银,维持庞大舰队的开支。”

  “第二个方面,金银的无限增多,也让各种商品的价格飞速增长,居民们受困于物价,怨声载道,对国王不再像之前那样支持,这就导致国王只能进一步的向富商妥协。”

  “这真的是一个糟糕的场面,所以,尔国使臣才如此想方设法的和大明通商,你们两人才站在了这里。”

  黎牙实和安东尼奥略微有些呆滞的互相看了一眼,心中仅有的一些,对于这个皇帝过于年轻的疑虑,烟消云散。

  皇帝这番言谈,可谓是把西班牙国内的问题做了一个综述,分析的极为透彻的同时,也阐明了大明在这次邦交中的强势地位。

  这完全不是背稿,小皇帝气定神闲的描述里,根本没有任何的紧张和语塞,显得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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