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也有资格,得赐进士出身,甚至被天子金口玉言,许以改换文官阶的承诺。
于是,钱乙挺起胸膛,回到医官院。
然后来到官廨的文牍室,将今日给官家看诊的报告副本,归档保存。
然后,他来到了提举翰林医官院陈易简的官廨前。
陈易简已经在等着他了,显然是官家身边的人,已经来传过旨了。
“仲阳回来了……”陈易简微笑着,无比亲热的喊着他的表字:“吾已奉诏,全力配合仲阳筹备小儿方一斋,并甄选学生。”
“仲阳是先选小儿方的官廨呢?还是先去太医局中看一看?”
钱乙面对热情无比的陈易简,拱手道:“敢请官院,带某去太医局中一观……”
“仲阳请随我来吧。”陈易简热情的把上钱乙的手臂,带着他出了翰林院,从学士院一侧,经都堂与枢密院的回廊,然后从东华门出皇城(宣德门是给文武大臣出入的,伎术官、内臣,按制无旨意不可走)。
两人在东华门下骑上马,经马行街,过靖安坊、打瓦寺,到了太医局所在的官署。
还没有接近太医局的巷子,钱乙就明显感觉到,道路非常拥挤。
而且,过往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甚至他还看到了许多抬着伤患的人。
越靠近太医局,道路越是难行。
两人只能下马,牵着马步行。
“这是……”钱乙自去年开始,就一直在皇城内,为天子、皇子、公主太医,很少出皇城,所以很是诧异。
陈易简笑着道:“仲阳还不知道吧?”
“这可是当朝官家的仁政!”
他看向那些抬着伤患的病人家属,对钱乙介绍起来:“当今官家仁圣,不忍见百姓疾苦,无医药所施。”
“于是承先帝之圣德,于汴京诸厢广建熟药所,并遣医官,于诸熟药所并左右东西福田院坐诊视病……”
钱乙听着瞪大了眼睛。
福田院和熟药所,皆乃大宋官家们的圣德之制。
前者,乃英庙为生母游仙县君遗愿所立。
自嘉祐八年至今,历代太后、皇后,皆为其先人,建福田院以求冥福,于是如今汴京城中已有左右东西四座福田院,分别以任氏、曹氏、高氏、向氏先人之名建立,以天子内帑为经费。
为京城孤寡老人、孤儿及初入汴京之流民提供住宿及粥饭。
福田院内,据说环境很差,所提供的粥饭更是又稀又寡,只能让人勉强饿不死。
但依然是难得的仁政。
至于熟药所,乃先帝所建,乃为汴京百姓提供廉价的方剂熟药。
因其价格低廉、亲民,使用方便,所以广受欢迎。
乃是汴京平民们生病后,最好获取医药的途径。
可是……
熟药所什么时候和福田院混在了一起了?
还有眼前这么多伤患是什么情况?
太医局有足够人手吗?
陈易简自然看出了钱乙的疑惑,解答道:“当今官家仁厚,自今岁六月,南征大军得胜归朝后,乃特旨以随军军医五百人,为太医局医官,录其告身、脚色,给其俸禄,然后以医官坐诊于熟药所、福田院,广济孤寡!”
说道这里,陈易简就拱手对着皇城方向一拜。
“五百医官?!”钱乙听了无比震惊。
他难以想象,一个太医局有这么多医官?
陈易简呵呵一笑,道:“五百医官算什么?”
“仲阳可知,其中还有十余位,已授给官阶的医官!”
授给官阶,就是正式纳入东司正副使的磨勘序列了。
十多个东司正副使阶的伎术官?
钱乙的呼吸难免急促起来。
有宋以来,可还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都堂是怎么同意的?”钱乙忍不住问道。
须知伎术官阶,虽然分十九阶三十八等。
可最高级的翰林正副使到最低的翰林医官正副使的品级都是一样的——皆正使正七品,副使从七品。
哪怕伎术官们在文臣眼中,算不得什么。
可一次性给出这么多伎术官官阶的名位,依然是难以想象的。
陈易简笑道:“仲阳有所不知,所有被授给诸司正副使之人,皆有军功!”
“皆是在南征中,救死扶伤,立有大功之人!”
军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破天花板的东西。
哪怕是在大宋这样崇文抑武为国策的制度下也是如此。
何况,保举那些人的可是国朝唯一的一个紫宸殿学士章惇啊!
第639章 伎术官的春天(2)
钱乙跟着陈易简,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太医局的官署前。
钱乙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太医局完全不同了。
就连牌匾,都已经换了。
那原本悬挂着太医局的匾额,已经被一块全新的,写着:汴京第一伤药所的牌匾所取代。
大门两边,也都各自凿开了好几个门扉。
有官吏在门口值勤,更有凶神恶煞的官兵,拿着兵器在一边维持着秩序。
“都排队,都排队!”
“有具保者从左入,持保书入内看诊;无具保者从右入,交钱选官看诊!”
钱乙听得一阵莫名,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
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他想着,在来的路上,所见的靖安坊的景象,又看着眼前种种,一种脱节感在心中油然而起。
陈意简带着他,从官署正门直接走进去。
一进门,钱乙就看到了,在大门两侧的走廊上,似乎都各摆着两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太医局的官吏。
他很快就发现,这两个走廊上的人群,有着明显的分野。
左侧走廊上的人,大都是衣着寒酸,甚至是破烂的穷苦人家,而且人数很少,看上去稀稀拉拉。
这些人的家属,都拿着某种官方文书。
而右侧的人,穿着就五花八门了,一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些人的人数更是左侧人数的好几倍。
钱乙看着,有些好奇,于是拉住了陈易简的手,低声问道:“官院……这是?”
“哦……”陈易简微笑着解释道:“仲阳还不知道吧……当今官家,在今年六月,改太医局所属熟药所为汴京第一伤药所,以大医坐诊,专医各种外伤、跌打骨折……”
“如今,第一伤药所,已是汴京乃至整個开封府最有名的伤药院!”
“坐诊医官,号为赛阎罗、活华佗,无论是刀剑外疮,还是跌打骨折,只要及时送来,一般都无性命之虞,残障之患!”
“故此,伤药所的买卖,如今已为京城第一!”
“买卖?!”钱乙咽了咽口水,这熟药所不是平价卖与百姓合剂的地方吗?
怎么就成了买卖之地?
朝廷尊严还要不要了?
陈易简显然看出了他的疑问,道:“此当今天子圣哲聪睿之智!”说着他就对着皇城方向拱手。
“仲阳看,那左侧的伤患,所持的就是诸街道、厢房官吏所出具具保保书。”
“保书由厢房保长或者本厢士绅具签,以保伤患确系本厢人士,非作奸犯科,实乃意外所伤,还需得由本地熟药所或福田院坐诊医官签押,确认本地熟药所、福田院无能为力,移送汴京伤药所求治。”
“如此类伤患,伤药所会尽力救治,只收基本药费。”
钱乙听着点点头。
这应该是在熟药所过去的职能上改进而来。
“至于那右侧的伤患……”陈易简蔑笑一声:“仲阳也应该能猜到他们的跟脚、来历。”
钱乙点点头。
他自然能看得出,那些在右侧走廊上排队交钱的人的跟脚。
这从他们的装扮、神色、模样就能出来。
一个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而他们带来的伤患,不是被抬着来的,就是左右搀扶着,浑身打满了绑带的。
其中,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头上有着戒疤的和尚。
显然,这些家伙的伤,都是在斗殴中所受。
所以,这些家伙什么来历还用说吗?
一个个恐怕不是这汴京城里的英雄好汉,就是那等奢遮人家豢养的爪牙鹰犬。
钱乙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朝廷开的伤药所,怎接诊起这等地痞无赖来了……”
陈易简笑了笑,道:“这正是官家的仁圣所在。”
“若无此辈,哪来如今遍布汴京内外的数十处熟药所?”
这些人可是太医局的财神爷!
正是靠着好汉们,天天因为抢地盘而发生的各种斗殴。
熟药所,因而赚的盘满钵满。
陈易简也是有心要结好钱乙这位官家身边的御用太医,便努了努嘴,对着那右侧走廊上摆着的那几张桌子道:“仲阳请看……”
“伤药所对于此辈看诊,分为五等……”
“第五等看诊与左侧平民看诊所请医官、所用汤药相等,但其诊费、药费却倍于平民!”
“而伤药所中的第一等看诊,号为国手看诊,请最好的医官,用最好的汤药,请最好的看顾护工……其价钱,是第五等的百倍、千倍!”
“正因如此,今之太医局,才能不费朝廷公帑,养医官数百人,收教医学生上千人!”陈易简说到这里,满满都是骄傲。
有史以来,医学之盛,从未有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