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祖禹、刘攽等人,更是无比崇敬的看向司马光。
当代大宋,因受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影响,有很多士大夫,会在致仕后,或临终前,将自己仕宦所得的全部财产,拿出来购地买宅,设为族产、学田、学斋。
但,像司马光这样,在临终时,将自己仕宦数十年的一切,全部捐出来,散与桑梓父老的,却几乎没有!
“杜工部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吕公著沉声叹道:“君实,当可为天下楷模!”
对士大夫们来说,兼济天下的理念,是每个人都有过的。
可是,临到头来,几个人能做到呢?
这可是我家真有一头牛啊!
能学范文正公,已经是很多人的极限了。
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做一个守财奴。
典型的例子,就是王珪了。
王珪死后,其子孙扶棺回乡,传说光是运金银珍宝的船就有好几艘。
不过……
吕公著想起了王珪诸子现在的境遇,便若有所思,在心中想着:“老夫将来,也当学一学君实今日。”
吕家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
当年,范仲淹首创族田、义庄、义学,使得范家崛起后。
吕家就立刻跟进了。
因为他们发现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
不仅仅可以让家族兴盛,还能减少子孙争产,兄弟阋于墙,让外人看笑话的可能。
更可以确保家族不至于因为不肖子孙的原因而衰落。
因为财富,将以土地、学田的形式存在。
而且这些财产属于整个家族,所以不可分割。
同时,还能有一个好名声。
而一个好名声,在大宋是真的能换官当的。
于是,如今天下的士大夫名门或多或少的都在学这个模式。
除了他寿州吕氏外,颍昌府长社的韩氏(韩绛家族)也在用这个模式。
而这个模式学的最彻底最好的地方是福建。
福建一路,为什么这二三十年来,人才井喷?
就是因为各大家族,都有族田、义学,以培养优秀子孙。
建州章氏,从章得象后,出了多少人才了?
福清林家,一代人就出了四个进士!
而且个个不凡!
莆田蔡家,也了不得!
蔡确、蔡京、蔡卞,都是人中龙凤。
可是,招式会用老。
随着范仲淹模式,在天下渐渐铺开、兴盛。
会不会有问题呢?
吕公著想了想,他知道,这肯定会出问题。
而当今官家,会不会打压这个模式?
吕公著不太清楚,但他知道,亢龙有悔的道理。
如今,范仲淹模式天下都在学。
吕公著不知道什么是‘他人恐惧我贪婪,他人贪婪我恐惧’。
可他敏锐的本能和强大的政治观察能力,让他感觉,必须做点什么来适应新的环境。
至少不能让吕家,成为那个出头的椽子。
今天,司马光的临终交代,让他眼前一亮。
他知道,这必须学。
绝不能让吕氏,成为那个出头鸟。
正好,吕家的积累,已经足够了。
乃父吕夷简,乃兄吕公弼两代人,已经攒下了足够家族兴盛和传承的产业。
司马光那边,随着他的交代,他的精神和气力,已渐渐不支。
但他还有着事情,需要安排。
“晦叔……晦叔……”他低低呼唤着。
吕公著闻言,上前一步,半蹲到这个老友身边,动容的说道:“君实,我在的!”
“君实有什么要嘱托我的事情?”
司马光笑着,看着这个老友,轻声道:“当年,嘉佑四友,相知相伴,今能与我相知者,独晦叔一人了。”
王安石自不必说。
早就闹翻了!
书信往来都已绝了二十年之久!
韩维……
在大名府的韩维,现在天天只想着回朝当元老。
与他司马光的政见,其实也一直不和。
近来就更是如此!
“我今临别,只几个事情,请晦叔替我安排。”
“君实说,我在听……”吕公著道。
“
“所以,老夫的神道碑、墓志铭,想请苏子瞻来写。”
“好!”吕公著点头:“此事,我会亲自去请苏子瞻!”
“这第二个事情……”司马光看向自己的学生范祖禹:“纯甫是我的弟子,也是晦叔的半子……”
“纯甫为人耿直,与老夫多类,我恐他将来得罪人,要拜托晦叔多照顾。”
自己的学生,司马光是清楚的。
脾气和他差不多犟。
可是,范祖禹的名声,远不如他,地位和声望更是如此。
司马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范祖禹了。
怕他得罪当政者,所以必须请吕公著多照顾,多扶持,让他有成长的空间。
吕公著听着,道:“君实不说,老夫也会用心的。”
范祖禹是他选的女婿,而且非常满意。
已经视作了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甚至打算作为衣钵传人来培养——没办法!他的长子吕希哲、长孙吕好问,都快要变成王介甫的形状了。
回京才几个月的小儿子吕希纯,也在被吕希哲那个混账带坏!
剩下的次子吕希绩就更惨了——他在泉州,天天跟着蔡确混,每次回信回京,言必称:蔡相公如何如何。
据说,蔡确那个混账,还有意和吕希绩结亲,打算将其孙女嫁给吕希绩的儿子吕好义。
气的他啊,天天跺脚,却无可奈何。
吕公著感觉,自己这辈子,和新党新学真的相冲!
他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一生所学的经义,没有传人了吧?
只好找范祖禹这个女婿来培养了。
只是范祖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范镇、富弼、司马光都对其寄予厚望。
好在,两个月前,朝廷嘉奖南征功臣的时候,章惇推荐的一个名字,让他蠢蠢欲动。
广西经略安抚司机宜文字王棣,以从章惇南征,处置幕府机宜文字有功,授官试桂州司户参军。
虽然只是一个选人,而且是选人最低的判司薄尉。
可他的年纪却只有十八岁,而且从未有过功名,属于处士。
再看名字,让人遐想不已。
吕公著自然知道,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有个嗣子。
刚好这个嗣子也叫王棣,今年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王安石能抢他的儿子、孙子。
他吕晦叔就不能抢王安石的孙子吗?
于是,他已巧施妙计,安排了吏部,等今年冬天,王棣入京拿他的告身的时候,悄悄的将他的差遣改为中书省的逐房习学公事。
这是一个先帝专门给初入仕的官员,预备的差遣。
所以,哪怕只是一个选人,而且是选人最低的第四等判司薄尉,也能做。
司马光那里知道,吕公著的这些心思?
他见着吕公著答允下来,终于没了牵挂,一直吊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去,慢慢的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司马康见此,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老父亲只是昏睡过去,才松了口气,接着回到榻前继续跪着。
……
吕公著等人,在司马光府,一直留到傍晚。
期间,司马光几次陷入昏迷,但最后又清醒了过来。
不过,他每次清醒的时间都很短。
而且,越到后面,他的意识就越发糊涂。
以至于,到得后来,他居然在嘴里念起了他写过的文章或者喜欢的文章。
其中,他和王安石的绝交信,那封《答司马谏议书》里的文字,被他反复念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