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825节

  而在觉照寺的寺门,开封府的军士,正在驱赶着一群僧人,哭哭啼啼的从里面走出来。

  几个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则捧着香,跪在觉照寺的大门前,哭天抢地。

  为首的一个老人,更是高高举着一块神主牌,在那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哭喊着:“曾祖老大人啊,子孙不肖啊!”

  “我们该死啊!”

  金总持一看,脸色立刻耷了下来。

  他虽然是从中天竺那边来的僧人,但从元丰元年入宋之后,一直在积极学习、融入大宋的社会。

  所以他很清楚大宋最讲孝道。

  就连皇家,也以敬天法祖为号。

  现在,别人家的祖坟,被人盗了。

  所以,其子孙来追责、喊冤、告状合情合理。

  更麻烦的是——被盗的人,地位很高!

  金总持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大宋开国时的翰林学士,给太祖皇帝写过受禅禅文的士大夫!

  这就是捅马蜂窝了。

  金总持来不及多想,赶紧下了马,在其他僧人簇拥下,举起先帝御赐给他的禅杖,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围观的路人一看他身上穿着紫袍,手里拿着鎏金的禅杖,以及他那明显不是中原样貌的脸,就自动自觉的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在大宋亦然。

  尤其是有着明显番僧模样的僧人,无论到哪里都会受礼遇。

  金总持对着给他让开道路的路人,合十稽首,然后拿着禅杖,走上前去,几个官吏迎上前来,呵斥道:“什么人?”

  “阿弥陀佛!”金总持合十一礼:“贫僧,西天三藏法师御赐紫衣僧金总持,求见府尊。”

  他已经知道,亲自带人查封觉照寺的人,就是蔡京。

  那几个官吏对视一眼,然后看向金总持,语气开始缓和下来,合十一拜,道:“大师请在此稍后,吾等着就去通传。”

  这面子不是给金总持的。

  金总持主持译经不过十年。

  而且,他接任的时候,已是元丰改制之时,首相不再兼任译经润文使。

  故而,他在汴京的影响不算大。

  然而,他的前任,和他同样来自天竺的高僧日称,却从庆历一直到熙宁九年,长期主持传法院和译经院,翻译佛经数百部,主持水陆法会百余次,为信众布道不可计数。

  所以,汴京上下,都会对带着‘西天三藏法师’衔的僧人,给与尊重。

  信佛者,更是将之视作诸佛菩萨在人间的化身,极为礼敬。

  金总持也知道,所以他很礼貌的稽首:“有劳诸位居士。”

  很快的,金总持来的消息,就被报到了正在觉照寺内核查的蔡京面前。

  “西天三藏法师?”

  “金总持?!”蔡京皱起眉头来。

  他本是不想见的。

  但是吧,不见好像也不妥当,传出去恐怕会被人认为,是他心虚了。

  于是吩咐道:“去请法师入内相见。”

  金总持于是就被请到了蔡京面前。

  “阿弥陀佛!”金总持见了蔡京,就稽首而拜:“贫僧见过府尊。”

  “法师是为觉照寺一案而来?”蔡京问道。

  金总持点头,稽首再拜:“案情贫僧已然知晓。”

  “觉照寺僧人固有错,但罪不至此。”

  “只是看顾不力,无心之失!”

  “还请府尊看在佛祖、菩萨颜面上,予觉照寺些许体面。”

  金总持和大宋权贵们,打了十年交道,知道这些大人物是喜欢讲体面的。

  “看顾不力?无心之失?”蔡京笑了心道:“还体面?!”

  是谁先不给谁体面的啊?

  堂堂国朝翰林学士的坟茔,就在这寺中僧人眼皮子底下被人盗了。

  盗了就盗了吧。

  觉照寺僧人还到处宣扬,拿着陶毂生前曾笃定自己能戴貂蝉冠,结果死后连骨头都没了的事情,当成寓言、故事,引流炒作,宣扬因果报应。

  这是骑在士大夫们头上来了。

  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更不要说,他们直接撞在了官家手中。

  现在好了,官家一纸命令,把苦主找出来,又一道旨意送到他手里,让他‘秉公执法’。

  蔡京看着金总持,摇头道:“国法岂容徇私?”

  “法师不必多言,本府接受了陶氏的诉状,就定然清查到底!”

  “看看,究竟是这觉照寺僧人看顾不力,无心之失,还是其内外勾结,沆瀣一气,盗他人祖坟,毁士人尸骨!”

  金总持听得瑟瑟发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求情:“府尊明鉴,觉照寺僧人,皆是良善守法恪守戒律之僧,定不会做出那等作奸犯科,有悖佛门教训,有辱沙门清静的腌臜事!”

  蔡京的攻击太要命了!

  因为当代寺庙的业务,除了正常的烧香、祈福、祷告等传统业务外。

  支柱产业就是看顾他人先人坟茔,为之祈福、念经。

  每一个被葬入寺庙的先人,都意味着一笔稳定可靠的香火收入。

  其子子孙孙,每年祭祖、洒扫、上香,都会稳定给寺庙捐献一笔钱。

  这些钱是很多寺庙赖以为生的资金。

  尤其是中小寺庙,几乎就是靠着业务才能维系。

  现在,若觉照寺被查出来,是僧人监守自盗或者与盗墓贼合谋盗墓。

  一旦坐实,对寺庙的声誉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甚至可能会影响皇室对僧人的看法。

  蔡京听着,呵呵的笑了笑:“但愿吧!”

  “但本府会查清楚的!”

  “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罪人!”

  “阿弥陀佛……”金总持只能稽首,继续请求着:“只是,诸寺皆是苦修之人,其中或有老迈多病者。”

  “若监押于府衙,贫僧恐其不幸……”

  开封府的大牢,那可是出了名的容易‘瘐死’的地方。

  “愿府尊开恩,将诸僧羁押至开宝寺或者太平兴国寺……”

  “贫僧愿担保,绝不会有人……”

  蔡京摇摇头,道:“法师不必再说了。”

  “本府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会将所有僧人,羁押至奉先寺,请祠部与僧录司遣人看押。”

  奉先寺,是太祖、太宗生母杜太后所葬之地。

  同时也是皇城大内的宫女、小黄门们唯一指点祭祀、祈福之所。

  更是大部分内臣、女官(假若没有养子后代的话)的养老以及归葬之地。

  故而,这个寺庙里修行的僧人,皆年迈无子的出家内臣、女官。

  金总持听到这里,就明白他已经无法说服蔡京了。

  只好稽首道:“阿弥陀佛,府尊思量周全。”

  “贫僧明日将来开封府,乞谒官家。”他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说道。

  蔡京笑起来,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对左右道:“送客!”

  金总持再拜稽首,正要离去,就听着蔡京的声音,悠悠的道:“法师与其为此转辗反侧,不如去宣德门下,看一看都堂前日张贴的诏书布告。”

  金总持一楞,都堂?诏书布告?

  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这是仙人指路。

  对方在给他点名方向,也是在隐晦提醒他症结所在。

  于是谢道:“多谢府尊提点。”

  蔡京看着金总持的背影,嘴角轻笑一声:“这番僧,也不知识趣与否!”

  在他旁边,杨文元轻笑着:“这番僧不识趣,也该识趣的!”

  说着,杨文元就小心翼翼的请示:“明府,这觉照寺一案,若最后查明,确是僧人无心之失,该如何判决?”

  蔡京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

  杨文元却拱手道:“请明府提点。”

  蔡京一听就笑了起来,知道这个家伙在跟他装糊涂呢。

  于是道:“汝的圣贤书怎么读的?”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

  杨文元低头:“此典守者之责也。”

  蔡京颔首,道:“善!”

  “此春秋决狱!”

  陶毂的墓在觉照寺中,下葬时已经给过一笔不菲的捐献了。

  此后,陶氏年年祭祀,香火不断。

  直到十多年前,陶家家道中落,从年年祭祀、上香变成了三年、五年来祭祀、上香一次,捐献的香油钱也越来越少。

  但这不是觉照寺不用心的理由!

  所以,哪怕查明觉照寺是无心之失,看顾不力。

  但,其责任还是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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