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能成立牙行的,都是熙河路的奢遮豪族!
比如说熙州的包家、杨家,这种过去就有数万部众的大羌豪。
或者是秦州的赵家,这样的吐蕃贵种。
还有就是吐蕃那边那两个讨了向家、高家欢心的大首领了。
这是只有大人物们才能玩得起的游戏。
王大斧对此不陌生。
因为汴京城就是这样的。
过去,他的弟弟大枪在汴京城里抗包,也得通过牙行,才能找到活。
外地人入京,除非住邸店,不然但凡想要租房,也需要牙行来介绍。
牙行无处不在,干涉着汴京的生产生活。
王大斧早已经习惯了。
但王大斧不会知道,就在他被包忠官引着,进入南关堡的时候。
在他身后,两个衣衫褴褛,做逃民状打扮的男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黄昏下的南关堡前的景象。
一口口大锅,冒着腾腾的热气。
上千名衣衫褴褛的羌人、党项人、吐蕃人,在这些粥棚前排着队伍。
青稞和豆子的味道,飘进他们的鼻子里。
他们的眼中,满是恐惧。
这一路上,他们所见所闻的种种,也在心底浮现。
恐惧越发浓厚,惊恐
因为这一路上,原本荒凉的狄道两侧,阡陌连野。
虽然没见到多少粟麦、青稞等主食。
入眼的不是顶端长着白色的‘花蕾’,好似小树一样的作物。
就是各种牧草、豆子。
然而……
这昔日广袤的荒野,终究是被南蛮开垦成了土地。
而且,这些土地都有人照料。
成群结队的吐蕃人、羌人、党项人,埋首田间地头,挥舞着镰刀,堆着草垛,晾晒着牧草,也挖掘着豆子。
黄豆、绿豆、赤豆……
最终他们的瞳孔,倒映着路上所见到的那一个个巨大的,屹立在河道上的木制水车。
以及那一条条被开凿出来的渠道。
南蛮,已经将这片荒凉之地,开垦成了沃土!
而眼前所见的一切,则告诉了他们,南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趁着大白高国闹灾,居然敞开了国门,用着粮食,引诱淳朴的牧民和那些愚昧的羌人,甚至是青唐高原上的吐蕃人。
然后,让大白高国的淳朴牧民、农奴还有那些只知道吃饭的羌人、吐蕃人给他们垦地、种地!
“难怪这一路过来,天都山中的许多寨堡,都已经空了……”
“该死!该死!”
这两人低声咒骂着,不知是在骂南蛮,还是那些为了一点吃的,就连兀卒的恩情也不顾,叛逃南蛮的羌人部落和党项部族。
幸好,国相已经听说了,不止他们潜入南蛮侦查,同时还派了兵马,屯驻到天都山,相信很快就能封锁那些忘恩负义的羌人与党项农奴的逃亡路。
同时,疑问也在这两人心中升起来。
这南蛮的边境寨堡,根本不限制也不甄别入境的人。
他们难道就不怕,大白高国重演立国起兵时的故事——细作入城,里应外合。
大白高国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轻易的拿下了一个个正面无法攻克的寨堡。
就连铁壁相公把守着的金明寨,也是因此被大白高国拿下的。
自那以后,南蛮子就不敢再随意接纳逃人和叛民了。
但现在……
他们是怎么回事?
不怕大白高国故技重施吗?
很快,这两个人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当他们出现的时候,立刻就有人盯上了他们。
然后热情了迎上来。
“两位,肚子可饿了?”
“我家主公仁义,已煮好了粥饭,还请过去一用!”
这两人还在想着如何回答。
对方就已经一左一右的簇拥着他们,向着粥棚走去,无比亲热。
能不亲热吗?
都是来给他们种地的丁壮啊!
尤其是,现在大家伙都已经能用眼睛看到,木棉地里的情况了,同时大家伙也都亲身感受到了雇工的好处。
哪怕不种棉花,只是种些青稞、粟麦、牧草还有豆子,也是极好!
向、高两位国亲,在各地搞起来的都作院。
如今每天都在开炉锻铁。
一件件农具被打造出来,然后卖给大家。
熙河的各部豪族,从未像现在这样舒爽。
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铁器有铁器。
很快,大家连钱也不缺了。
这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对了……”几个孔武的羌人壮汉,将人带到自家支起来的粥棚前排队,然后问道:“两位叫甚名?”
“阿密!”
“都布克!”
两个年轻的党项人抬起头来。
若赵煦在这里的话,听到他们的名字,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他的上上辈子,绍圣五年,第一次平夏城之战。
统兵的西夏主帅,名叫:嵬名阿密,监军则叫:默拉都布克。
第566章 不可名状的熙河(2)
元祐元年七月戊寅(23),太皇太后坤成节。
作为太皇太后的亲侄子,高公纪自是在这一天,早早就于熙州城中,召集官员、贵族,庆贺自家姑母生辰。
在大宋,帝、后圣节,也是法定节假日。
所以,几乎大半个熙河路的权贵,都聚集到了熙州城。
作为熙州知州,游师雄自也受邀赴会。
不过,游师雄的性格,不太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
所以,他到了熙州城的‘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官署后,给高公纪道了贺,奉上贺表,请其代为转呈汴京太皇太后后,便请高公纪给他安排一个安静的厢房。
对此,高公纪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命下人,将游师雄请到了官署后宅的一个僻静的厢房。
游师雄进了厢房,就取出自己带来的熙州公文,开始审阅。
横渠门下追求复古,向往三代之治。
也正是因此,横渠门下的学生,都有很强的务实能力。
原因很简单——张载当年在横渠讲学,推崇三代、井田之制。
所以,他需要向他的学生和外界证明一个事情:三代的道德与井田,是可以解决当代的问题的。
这個事情,自然不能通过嘴巴说。
而是要有实际行动!
于是,张载当年在横渠讲学时,便率领学生和当代的乡民,在横渠当地乡村,开始尝试复刻周代的井田制。
为了争取朝廷的支持,张载还曾上书,请求将横渠变成一个井田制的试验地。
在得到了朝廷支持后,张载和他的学生,拿出钱来在横渠购置土地,分给当地的无地百姓、贫民。
并组织这些人,在横渠开凿渠道,建立水利设施。
就这样,横渠门下在横渠,一边读书一边参与当地的井田制建设。
等于在学习时期,就已经切身的参与了实际的基层工作。
所以,横渠门下的很多人,不要看科举名次比较低,但政绩都很突出,一般的胥吏也根本忽悠不了他们。
游师雄就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自到任熙州以来,他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工作。
靠着丰富的基层经验以及狂热的工作态度。
他很快就在熙州站稳了脚跟,并得到了上下支持。
而且,因为他是官家亲除的熙州知州。
所以,本地的豪族,对他的工作,也都非常支持。
不过,也正是因此,游师雄根本不敢怠慢。
他很清楚,在张师去世,横渠势微的今天。
想要重振横渠学院,光大、弘扬张师的学问。
他就必须向天下人,特别是汴京的官家证明,横渠一脉的主张和思想,是有用的,是可以救时的。
在这样的压力下,上任不过一年,不到四十九岁的游师雄,就已是两鬓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