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在经过了数十年宋夏战争的拉锯和鏖战后。
大宋这边的有识之士,都已经开始正视敌我优劣,并寻找问题所在。
所以,章楶后来的弹性防御战略,不是他一人之智。
而是,从庆历年间以来,无数名臣大将,在战争中的失败与教训,成功和经验的基础上,总结而出。
这样想着,赵煦就微笑着看向两宫,道:“太母、母后,刘昌祚既已回京述职,鄜延路经略使出缺,不如就命这位范大臣为鄜延路经略使,命其在鄜延路,试点其所议论之策。”
向太后当即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颔首微笑:“官家之议甚好。”
这位太皇太后近来心情非常舒爽。
主要是,章惇南征太给她长脸了。
王师摧枯拉朽,不过一月,大军直取富良江,令交趾震怖、俯首。
如今,交趾已遣使求和。
同时,大理国、真腊、占城等国,也都被此战震慑,纷纷遣使来朝。
大宋威名,远播四方。
这让太皇太后每每想起,嘴角都会轻微上扬。
老身临朝听政,一年有余,便南服交趾,拓土千里,不止尽得交趾江北之地,还让交趾人乖乖遣使求和。
大理、真腊、占城等国震怖,遣使来朝。
先帝在位时,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好像没有吧。
熙宁南征,功亏一篑,五路伐夏,最终徒耗军费,永乐城之战更是一败涂地。
而老身只遣五千人南下,便得到了这样的成果。
老身真是大宋第一太母!
未来青史之上,必与古来贤后同在。
于是,这位太皇太后便道:“就依官家的意思好了。”
“待刘昌祚入朝后,便以范纯粹为鄜延路经略安抚使!”
说完朝政,太皇太后就看向赵煦,道:“官家可听说了,近来御史们在弹劾的事情?”
赵煦眨着一双可爱天真的眼睛,小脸红彤彤的:“孙臣近来,一直在用心功课,并无太多闲暇关注朝政,还请太母明言之。”
做戏做全套。
赵煦在章惇生擒李常杰后,便开始进入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节奏。
除了在集英殿里读书,就是来庆寿宫陪两宫。
哪怕到了庆寿宫,他也是捧着书在看,仔细的记着笔记。
主打的就是一个——朕什么都不知道。
太皇太后不疑有他。
这个孙子认真读书的事情,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便道:“广西地方,有些奏疏入京,说是广西经略使章惇,生擒交趾伪太尉李常杰后,并未奏请朝廷,便决定在邕州将之凌迟……”
“此有违祖宗法度也。”
赵煦听着,托着腮帮子想了想,便起身对太皇太后谢罪道:“孙臣却是要向太母、母后请罪了。”
“嗯?”
“不敢瞒太母,当初章相公南下,陛辞之时,孙臣曾与之交代过一句话……”
“若得李常杰,必将之凌迟,以祭当年邕州死难军民。”
“六哥怎会有这个想法?”向太后奇了。
赵煦睁着自己拿双黑白分明的真诚双眼,说道:“回禀母后,父皇在时,曾和儿臣说过,交趾当年屠邕州,乃生平之憾!“
“父皇还曾说过,若能得李贼,必在邕州刑戮,以谢当年殉国之臣民!”
两宫对视一眼,然后就都笑了起来。
“既是先帝嘱托,这李贼确实该在邕州受刑!”太皇太后说道。
向太后也赞同道:“确该如此!”
如今没有民族主义,也没有什么国族认同。
只有朴素的华夷之辨。
而在家天下的框架下,赵官家和耶律家的皇帝之间的互相认同,远超赵官家和底层百姓之间的认同。
李常杰若是没有在邕州被凌迟,械送汴京的话,他甚至可能善终!
最起码,也能有一个体面的下场。
别怀疑,这是两宫和朝臣们做得出来的事情。
所以,在章惇南下的时候,赵煦特意交代了。
若擒得李常杰,必须将之在邕州千刀万剐。
这不仅仅是为了念头通达,也是为了凝聚广西人心。
自古以来,同仇敌忾,总是凝聚人心的最好手段。
“官家……”太皇太后对赵煦道:“御史们,除了弹劾章相公擅自决断外,还弹劾他在交趾江北,屠戮士人……”
“据奏,章相公曾给指挥以上将佐以及土官们下过军令,言江北之地士大夫,皆可杀!”
“于是,江北诸州,血流成河,竟使衣冠遭戮,死者充盈,不计其数!”
赵煦当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他连细节都很清楚。
老实说刚刚知晓的时候,赵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赵煦曾私底下感慨:“真不愧是章子厚啊!”
对这个在上上辈子曾辅佐他的宰相,赵煦太熟悉了。
章惇在朝中,大部分时候,都是个笑眯眯的儒雅老头。
可谁若踩到了他的痛点,或者碰到了他的底线。
那么,他的那句口头禅就会脱口而出:“翌日安能奉陪吃剑?”
在朝堂上都会杀气腾腾,气势凌人,光明正大的用吃剑这种话来威胁同僚。
到了地方,手握大权后,章惇杀起人来,是眼睛都不会眨的。
只要他认为该杀的人,他绝不会手软。
而且,他会干净利落迅速的将事情办完,让朝廷哪怕想救来不及。
这就是章惇。
一个性格特点极为明显的人。
一个到了七十岁,心态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改变的人。
所以,赵煦虽然还没有收到章惇的自辩书,不太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赵煦会给章惇打掩护。
他轻笑着,伸手抓着两宫的手,道:“太母、母后,章相公是儒臣吧?”
“?”
章惇的文章诗词水平,是有目共睹的。
这是早年间,连苏轼都佩服过的。
也就是他一直在仕途上高歌猛进,没有专注文章诗赋。
若他和苏轼一样,颠沛流离,搞不好,章惇也会留下无数名扬天下的诗篇、文章。
“既是儒臣,又怎会对儒臣下此毒手?”赵煦说道:“太母、母后,不妨等等看,等章相公的奏疏入京,便可知其中详情!”
两宫听着,点了点头。
也是哈。
章惇自己都是士大夫,怎么会对士大夫痛下杀手呢?
所以,要么是他杀的人都该死,要么是奏报的细节出了缪误。
章惇可能没有杀多少人。
但被人以讹传讹,甚至故意夸大了事实。
这样的例子,过去有很多的。
说不定,就是下面的人,听风就是雨,甚至有人在胡乱攀咬!
“再者,太母圣节在即……”赵煦真诚的看向太皇太后,一副孝顺乖孙,完全为了祖母考虑的神色:“又怎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情,而使太母圣节喜庆受损?”
太皇太后没有表态,但她的神色,却已经出卖了她。
她若有所思的想着些什么。
赵煦一看就知道了,她其实也不想让事情搞大。
道理是很简单的。
这位太皇太后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
慈圣光献寿六十有一,章献明肃寿不及六十。
参考这两位临朝听政的女主寿元。
她还能活几年?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好好庆贺一番,也可以让她在天下臣民面面出出风头。
又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让她的坤成节圣典出现瑕疵?
不能够啊!
再说了……
交趾江北的士大夫们,跟她又没有关系。
这些人更不曾给过她半分好处。
凭什么叫她给这些人做主?
向太后一看,便在旁边,轻声道:“姑后,新妇以为官家所言甚是啊。”
“姑后圣节在即,岂可因区区小事,而使姑后圣节有瑕?”
“御史们应当顾全大局才是!也该为天下社稷着想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