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那里找人给他盯着榨糖作坊?又怎么把蔗糖从这交趾江北之地,运去扬州、杭州、汴京等地售卖呢?
于是,高遵惠就依照旨意拆开了第三个锦囊。
在这个锦囊中,他找到了解决第一个问题的办法。
以所获交趾罪官、罪将之罪妇、罪婢,典与南下青壮。
与之签契书,以三年为约。
三年之后,若无过错,则罪妇、罪婢,归青壮所有。
高遵惠记得,自己看完锦囊内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办法。
那些罪妇、罪婢,本来就有些发愁怎么发卖。
毕竟,江北之地,本就贫瘠。
买的起的人很少。
大宋将官们倒是买的起——可他们并看不上那些人——长得好看的,自然不可能落到发卖的境地,早就被人瓜分掉了。
剩下的,都是姿色寻常之辈。
这等人,将官们哪里会要?
而禁军又等着发卖了这些人,拿去发赏。
此时,官家的锦囊,就起到了奇妙的作用。
统统作价五十贯,典与南下之青壮。
便是愿典两个、三个的都可以答应,只要他们肯签契书,给他高遵惠卖命。
而钱则记在他高遵惠的账上,由官家出邵州岑水场的铜钱发放,待到明年,蔗糖产出后,以蔗糖抵充。
禁军们开开心心,觉得赚大了!
他高遵惠也开开心心,认为自己真是深受皇恩眷顾,简在帝心。
官家竟连他本钱少,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都替他想到了!
早早的就做好了安排!
南下的青壮们更开心。
只要签个契书,每个月抽出几天时间,帮忙看护榨糖所,运输蔗糖到指点地点,就可以白得一个浑家。
同时,他们也将在本地扎根,开枝散叶,一两代人就会形成一个个家族。
因为他们是南下的中原青壮,他们必然心向朝廷。
从而对当地土官,形成制约、牵制。
那么,谁输了呢?
高遵惠一度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赢赢赢,怎就没有输家?
他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输家。
那些被灭门、被连根拔起的交趾文官、士人、贵族。
这本是常理。
自古战败者的妻女、奴婢、部曲、财产,皆为胜利者所有。
但是,能像当今官家这般,将这种事情,变成了所有人都开心的事情的本领,还真没有人。
与官家比,陶朱公都只能算是个商道新手。
于是,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怎么运回去?
高遵惠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里的锦囊拆开。
里面是一张元书纸,纸上官家的御笔笔迹,若隐若现。
他轻轻拿出来,放在手上,像个看到了孔子亲笔笔迹的文人一样,虔诚而狂热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上面的内容很简短。
可于江北沿海之地,择一深水之弯,以为良港。
高遵惠咽了咽口水。
他想了起来。
蔡确,在今年正月出判福建,为福建路观察使、判泉州、兼提举泉州市舶司。
陈睦出知明州,兼提举明州市舶司。
“原来,官家早就落子在此了!”
“庙算之精,鬼神莫测啊!”高遵惠真的是被惊到了。
作为全程参与了这次战事的走马承受公事。
高遵惠知道宋军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摧枯拉朽的赢下战争的。
除了御龙第一将的战力强大之外,就是庙算占了先机。
章惇一招封官许愿,顷刻间让交趾五州倒戈,围困两州。
而十年前,郭逵南征仅仅是为了打通前往富良江的道路,就花费了数月。
这让南征大军,在一路横推之后,遭遇了暴雨,无数将士染上疫病。
郭逵不得不在胜利中与交趾议和。
而这一次,大宋南征,什么疫病、瘴疠不是没有。
但感染的人很少。
不过百来人,而且都得到了及时救治,病死者才七八个。
剩下的兵士,都是活蹦乱跳,没有半点水土不服的迹象。
那两百多名随军军医,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现在,就是本地的土官们,也开始学着这些军医的法子,用生石灰给自己家的宅子消毒,烧开水放凉后再喝。
军医们的凉茶茶汤方子,更是广受好评。
土官们都开始在家里煮了起来,消暑、防疫效果,人人都爱。
就连他高遵惠也会饮用。
想着这些,高遵惠吐出一口气。
“公事、公事……”门外传来了吕嘉问的声音。
高遵惠连忙将手里的锦囊和元书纸收起来。
然后这才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安抚何事?”高遵惠拱手问道。
吕嘉问拱手说道:“正要请公事来签押……”他说着就笑眯眯的将一叠文书递到了高遵惠手里,高遵惠接过来一看。
都是江北土官们签下的契书。
契书内容,则是这些土官们情愿向大宋广西右江经略安抚使司借贷钱款的契书。
这些人借贷的钱款数额从几千贯到几万贯不等。
而利息则是简简单单的四成年息。
高遵惠看着这些契书,咽了咽口水。
他抬起头,看向吕嘉问,眼中浮现出恐惧:“安抚,你怎么敢……”
此刻,高遵惠回忆起了吕嘉问在汴京的名声。
除了家贼之外,吕嘉问脑门上最大的标签是倍克!
他首倡的市易法和均输法,对整个天下商贾,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吸血。
在王安石罢相后,市易务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纯粹的敛财官署。
强买强卖,都是对市易务的夸奖。
市易务做过最夸张的事情是——强贷!
是的,天下市易务,都大范围的对商贾进行强制放贷。
不借都不行!
不借,就别想做买卖!
因此,吕嘉问饱受天下批判。
现在,这吕嘉问在这交趾之地,也要故技重施了吗?
再次强贷?
四成年息,赶得上汴京城的一些质库的利息了。
就是不知道,吕嘉问会不会九出十三归、利滚利?
吕嘉问看着高遵惠怀疑的神色,他笑了笑:“公事怎这样看吾吗?”
吕嘉问其实很烦,别人将市易法败坏的锅甩给他。
他主持市易务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烂事?
那些市易务的黑料,都是他离任后才大量出现的!
奈何,他是首倡者,一切功过都是他的。
不然,难道还是英明神武,洞见万里的大宋英文烈武圣孝皇帝的?
他但凡敢在这个事情上面给他自己叫一声委屈,官家就会拔了他的皮!
所以,吕嘉问从不辩解,默默的将所有责任背起来。
对对对!
我吕嘉问道德败坏,不知廉耻,倍克害民。
市易法的那些问题都是我的无知和愚蠢导致的!
所以官家放臣岭南,臣心甘情愿,臣百死难赎啊!
但,现在这个事情,真跟他没有关系。
“某,不过一介卑微之社稷公器,用以盛放圣天子的智慧而已!”吕嘉问轻声说道。
他扬了扬手中的那些契书:“且夫,这些契书也非是真金白银的出借铜钱。”
高遵惠仿佛想到了什么:“安抚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