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毋恤直接从姑布子卿手里夺过去,一声不吭地拆开包在外面的黄帛布,再拿起遗书看了起来。
遗书其实并没有用印,字迹倒是能经过比照得出是赵鞅的字迹。
可是吧?就如赵获所想的那样,字迹什么的可以模仿,天晓得遗书是真是假。
赵毋恤看完之后,对着第一行就念出声来。
这是不管真假,反正内容对赵氏有利,尤其是对赵毋恤有利,假的也要当成真的了。
作为旁观者的众人看了那么一场大戏,几乎没人拿那封遗书的内容当回事,倒是看出赵毋恤这个人非常果决,并且还看出赵获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甚急,且无礼。”魏驹说道。
大家都能看得出赵毋恤极度缺乏安全感,干的一些事情显得急切,并且因为惊慌失措导致一系列行为太过于骇人了。
就是啊,搞什么嘛!
哪怕遗书真的是赵鞅亲笔,不该是在悼念会上才拿出来念的吗?这么就念出来,缺乏仪式感不提,大家听了会不会当真又是另一回事。
实际上,遗书的内容是赵鞅的风格,有些事情涵盖一些自行美化,更多属于是在为难下一任的“元戎”,搞得韩不信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毋恤偷偷给加上了一段赵鞅期望他继位之后的期盼,念完了将遗书给收了起来,并且认定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人在加上自己杜撰那一句话之前,谁都别想拿到原本。
只是……,赵毋恤一直在盯着姑布子卿,见姑布子卿没有捅破,很是松了一口气。
其余人看到赵毋恤那副举动,同情心多的人立刻露出了吝惜的表情。
倒是赵获被赵毋恤那样一搞,哪怕是本来不想干点什么,着实是被弄得太难堪,开始心里有点想法了。
赵毋恤念完对众人行礼,随后直接追向正在入城的灵柩车。
“这……”狐尤觉得狐氏哪怕是异族化了,好像比赵氏更加像是诸夏的人。
全程在看戏的智瑶,他正在看站在原地的晋君午。
今天这么一出,主角本来是躺在棺木里的赵鞅,先被晋君午抢戏,后来赵获上场,轮到赵毋恤变成了压轴。
总得来说,场面着实是太难看了!
按照既有流程,应该是晋君午表演完了,轮到其余各“卿”去表演,再来才是赵氏等人上场。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迎接的流程全部乱掉不提,装载棺木的车辆入了城,还有好多流程没来得及走。难道要重新让车辆掉头,还是就这么不了了之?
“始作俑者……”张仁情不自禁嘀咕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的人不少,细想了一番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可不是嘛?赵鞅生前就不遵守礼法,死后被这么搞,嘴没把住门就直接说活该了。
智瑶在看张仁。
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的张仁看向智瑶,先讨好地笑了笑,随后行礼。
智瑶并没有回礼,只是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视着。
虽然智瑶很认同张仁对赵鞅那个“始作俑者”的评价,可智瑶好歹是赵鞅的未来女婿,面无表情才是最佳的应对。
对了,张氏是赵氏的附庸。
张仁那么干,不用过多猜想,一定是想着要及时下船。
有类似想法的赵氏附庸不少,除了张仁敢直接那么表态之外,剩下的人稍微掂量了一下下,有那个心没那个胆。
然而,得到信号的智瑶心情却不是那么美妙。
这特么!
怎么搞的好像谁都知道智瑶会对赵氏搞事一般,表态就好好表态,一副讨好的模样看他做什么。
“瑶。”赵获不去追灵车,来到智瑶边上,等智瑶与之对视,接着往下说道:“何时与芬完婚?”
智瑶知道是什么意思,压根不是在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问的是智氏的态度,答道:“冠礼毕,当即成婚。”
赵获比较勉强地笑了笑,很快收敛笑容,说道:“伯鲁在代。”
智瑶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赵获,闹不清楚赵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今年春季,赵伯鲁带着人去代国,谈的是联姻方面的事宜。
后面,代国在赵鞅被围困群山时有做表态,要发兵前去救援赵鞅。
代国有没有实施救援行动?他们跟晋国离得有点远,再来是中山国、仇由、鲜虞和楼烦都集结军队,相当一部分就陈列在晋国边境,很难让代国的使节团能够来到晋国。
智瑶突然间听到一声大吼,纳闷地看向了发出大吼的晋君午。
在场没有离开的人,他们都被晋君午的大吼给吸引,只不过有一部分人看了一眼就不再看,选择挪动脚步进城了。
智瑶知道晋君午想做什么,又或者是在做什么,无非就是将赵氏的脸皮丢在地上践踏,用这样的方式勾引想对赵氏动手的家族。
真的有谁要对赵氏动手,怎么都要有点名义,是不是?
然后,晋君午就有了舞台,他能给予攻击赵氏的名份,再从中去获得一些什么。
“这也是国君被逼急了,才选了这么一个烂招。他就不想想,中山国没有灭掉,谁脑子发昏才去抢先攻击赵氏。以为礼法真的完全不存在了吗?真的那么干,能攻灭赵氏,后面也要遭到群起而攻。”智瑶心想。
国君疯了,其余人没疯,顶多就是像张仁表态要下赵氏这艘破船而已。
后面,智瑶被智申召唤过去。
其余二代也各自跟上自己的家长。
他们应该前往赵氏府宅,一来是正式向赵鞅的棺木行礼,再来是吊唁赵鞅的亲族了。
“此时不可轻举妄动。”智申太知道智瑶对赵氏的恶意了。
智瑶没做翻白眼这种幼稚的举动,只用很无语的表情看着智申,一副“我又不傻”的模样。
灵堂中,赵毋恤占着主位,一众兄弟在他身后。
以当前的习俗,女眷会有自己的隔间,一般是用帘子给区隔开来。
灵堂里充斥着女眷的哭泣声,听哭声充满了真情意切,乃至于是撕心裂肺。
其实,她们是怕啊!
赵氏跟其余家族不一样的地方挺多,包括男性死了可以选择哪个或哪些女眷陪葬,要是被列上陪葬名单,压根就是跑都没地方跑的情况。
智瑶对棺木行礼,扫了一眼赵鞅的众多子嗣,看出有那么几个人不像是哀伤,更像是在害怕。
“瑶。”赵毋恤先对智瑶回礼,又说道:“可否私下……”
智瑶就是单纯行礼,完全不搭理赵毋恤,来了一出转身走向女眷的布帘前。
帘子是一种纱,里外都能模糊看到身影。
可能是因为芬嬴跟智瑶有婚约的关系,赵氏风雨缥缈的境况下得到更多的尊重。
连带的,注定成为媵的碧、苇、茗、好在芬嬴边上围成了一圈。
智瑶刚要隔着纱跟芬嬴说点什么,很郁闷地发现赵毋恤跟了上来。
“毋恤愿退位,使伯鲁得继。”赵毋恤没有压低声音,以至于周边的人都听到了。
智瑶这一下想不搭理都不行,一脸诧异,大声说道:“赵氏如何承继,赵氏之事也。何必言予瑶?”
赵毋恤想说什么,然后被智瑶给抢先了。
“毋恤此举,陷大人于何地?置赵氏于何处?当如何便如何,勿再多言!”智瑶这一句话讲得依然大声。
玛德!
这个熊孩子挺厉害的。
竟然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再讲那种话。
要是赵毋恤后面发生了一点什么,有今天这一码子事情,谁都会觉得跟智瑶脱不开关系。
智瑶还是不给赵毋恤多哔哔的机会,洪亮声道:“大仇未报,毋恤当勉励之!”
这熊孩子,连死去的爹都想利用?
赵氏跟中山国已经有血仇,先报了,再来讲其它事情呀!
智瑶一句话而已,想要名正言顺管理赵氏的赵毋恤无法将中山国灭掉,或是灭掉中山国期间出力不够大,少不得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了。
所以,跟俺斗?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第193章 看识不识相了
当前时代没有人给孝道安排诸多的小剧场,孝道却是从远古就已经存在了。
子嗣要是敢对长辈不孝,尤其是对生父生母不孝,类似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社会地位,遭到排斥是一种必然的事情。
智瑶讲那些话只是一种重申,也能视作排除掉私下达成协议的嫌疑,不想跟赵毋恤有过多的接触。
因为孝道自古有之,没有人会认为智瑶讲那些话涵盖了什么恶意,大多是看作在激励赵毋恤奋起罢了。
智瑶跟芬嬴聊了几句,没有再多深谈就离开。
主要是芬嬴没说话的时候哭泣,说话给边说边抽泣,话都说不利索。
可以看得出芬嬴是真的伤心。
赵毋恤肯定也是伤心,只是他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为自己和家族费脑子,难以将伤心表现出来?
大家来赵氏府宅走完程序,该走的不会留下。
按照以往的习俗,赵氏的附庸应该多留一会,可是这一次大多数赵氏的附庸只是待了一小会也离开,给予办理丧事的赵氏蒙上了一层更大的阴影。
“若无前例,赵氏不至于此。”智申讲得非常感概。
赵氏吗?这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他们做的一些事情确实是留下了足够的黑历史。
赵盾那一代弑君,为赵氏后面的灭门给埋下了伏笔。
晋景公将赵氏灭掉,碍于自己的妹妹留下外甥赵武,后面更是因为时局需要给予复立的赵氏卿位。
赵武这一代倒是为晋国鞠躬尽瘁,只不过还是占了栾书、韩厥和智罃的便宜,终于让晋国与楚国的争霸落下帷幕。
到赵成这一代,赵氏其实是被韩氏的韩起给坑得不轻,连带也跟着办了很多不地道的事情。
结果是,韩起之后的士鞅有样学样,继韩起之后大肆吞并中小家族,弄得晋悼公的努力付之流水。
当然了,不能说其他卿位家族的底子有多么干净,有一家算一家压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差别在于干得有多么过份而已。
认真地算下来,从栾书之后的历代“元戎”,要说谁的屁股最干净,好像就是智跞独一份了。
智跞自己是低调且隐忍,只是搞了祁氏和羊舌氏,并且大家看上去智跞还是当了晋顷公的刀,不是智跞非要搞祁氏和羊舌氏不可。
这里就能说明智跞并不是什么酒嚷饭袋,搞事能把事情搞成,还让大家觉得智跞很无辜,算是挺厉害的一个人了。
智瑶看似随意地问道:“魏氏如何作想?”
话说,魏氏还没有找智氏进行深入的沟通,之前只是隐晦提到赵氏持有的封地已经跟实力不相符合。
这样看的话,魏侈还真是一个挺厚道的人,只是想着要谋夺赵氏的一些封地,没有想要趁赵氏式微给一次性让赵氏在晋国除名。
那是赵鞅在灭掉范氏和中行氏之后,给大家一个近期可供借鉴的手段,魏侈还是选择当一个厚道人。
这个是魏氏没有太大野心,还是魏侈认为不应该再搞大事,又或者认为把赵氏搞事占最大便宜的不会是魏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