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酒量极好,和张韩在廊下席地而坐,恣肆无忌,交谈畅快。
这时孙乾他们都在忙着送客,两人才有机会深聊一番。
郭嘉提及了一件事,引起了张韩的注意,“内置百官可不争,但皇城之讯不可少。”
张韩一下坐了起来,眉头微扬的笑道:“你这个想法极好!应当有专门从属于主公的探哨,监察百官,彼此之间就能有一个钳制。”
“呵,不错,”郭嘉轻笑起来,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吧,“不过此事暂且还不能提议,要暗中策划,选定主次官吏,培养暗哨各艺,等待时机一蹴而就。”
“有这样一支暗哨力量,再重开大理寺,便可将城内治安牢牢掌控,我已在想如何设置构架了……”
“不愧是你,”张韩由衷的说道,他来了之后,果然减轻了很多祭酒的负担。
“呵,你我之间何须互夸,”郭嘉神态傲然,但却还是较为受用。
但旋即不免想到了他们谋臣之间现在的关系竟能如此融洽,倒是也颇为神奇。
或者说,是臭味相投?
于是,又不免想到了那句流传不广的评语。
“张伯常千杯不醉,喜开酒宴把酒言欢;郭奉孝好色之人,有花堪折从不放过;戏志才酒色皆沾,身上定无外财,俸禄发放必定用于还钱,散财毕尽。”
“嗯……”张韩笑着听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幽然道:“然后,文若先生就会被我们气得嗷嗷叫,羞于我等为伍!”
“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愣,大家都是才情横溢之人,一下想通了把荀彧扯到“气”这一环的绝佳理由。
登时放声大笑起来。
……
七月,农忙时节早已过去,今年许下开垦田土极多,气候适宜,不干不润,正映丰收之相。
曹洪几番奔走之后,督许都扩建之事,大多已成,将所赔付百姓之财命官吏测算,上表天子。
而此时,奉诏的诸侯,也都遣使送朝贡而来,顺带命官吏入朝拜见。
尚书台、御史台皆忙碌于此事,太尉杨彪、太仆韩融、大司农朱俊得知,头都大了。
经测算,若是要拨付这些赔款,朝贡得来的钱粮尚且只够八成,这还算上了曹操送来的兖州、徐州朝贡。
因为宫殿、内城、外城,以及各类城关兴建,处处都是开支。
几乎连连彻夜商议,争吵不休,但依旧未能决断。
其余的两成若是再去想曹操开口,日后必定要矮一头,而派去走访民众者,皆知民怨沸腾,劳师动众有所不满。
这就已经不满了,一旦强行驱逐,强占收归于汉,恐引起再变……现在哪里还经得起民怨。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硬生生答应下来,重新再算各项支出拨付。
冀州、幽州、荆州三地的朝贡刚到不久,且刚清点完,就没了。
若是再要,还需等待明年,接下来的日子,堂堂一国开支,该如何维持?
恐怕还得靠,曹公……
第115章 咱们这里谁最会演戏?!
有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他公卿其实内心还是不愿意接受的,本来到达许都之后,曹操从不来争权夺利,除却每日上朝之外,就是有大事商议时才会进宫。
这种态势,对于他们来说最安宁不过了,强大的诸侯迎接了汉帝定都,但是对三公九卿之位的大权,从来没有染指的意思,足以看出他至少在做着忠臣之事。
而满朝公卿,逐渐的也忘记了去捧这位诸侯,少部分人认为他是忠臣,以此结交,并且将家族内的贤才都输送到曹操的麾下,在豫州、兖州与徐州任职。
曹操本人,则是不断派遣兵马,巩固汝南与颍川两个大郡,以侧许都南部的防备。
现在要求人家了,才想起来去捧……
于是,在这里又再次卡住了,他们率先摒弃了这个想法,继续商议。
刘协明显已经疲惫不堪,本以为大汉定都后,各诸侯来朝贡,便能安定下来,按照以往的建制,每年收取税收,再将各州郡的官吏安抚好,便能够回到当年的安定之世,乱世便可以结束。
现在看来,百废待兴,差的便是钱财,而天下依旧是分崩离析。
诸侯朝贡虽然给了,也奉诏为官,可依旧没有来朝见面圣,只是派遣使者来表明这些年在地方的功绩,以表面彰显无叛逆之心。
谈到后来,朱俊不由得感慨:“诸位,如今国库钱财不够,朝贡不过五州之地,而江东未曾来朝,益州、凉州、并州毫无动静,其余两州尚且可以不管,但益州物产丰富、人丁兴旺,乃是高祖皇帝中兴之根本,又予刘焉为牧,本是皇亲帝胄,他为何毫无回应?”
“或许,该再下一道诏书,责令益州立即送朝贡到许都,便可解此难。”
杨彪面容儒雅之中带着一丝精悍之意,当即轻抚胡须,面色郑重的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必须要先行解决民怨,这些宅邸、土地,若是强征的话,恐引起骚乱,要么让工匠缩小,只需修建皇宫……”
“呵,天子脚下,城池不坚,百姓怎么敢安居?只兴建宫殿,那曹操会立刻入朝,太尉难道想试试吗?”伏完有数千兵马在侧,但他已无力再去征更多的兵马,因为国库的粮草不够。
只有许都尽快落成,昭告天下之后,才能不断引百姓来居住,商贾来通行。可开豫州、兖州、徐州三州的商道,按照数百年来的经验,商行通达、农桑夯实,方才能富庶起来,有兴旺安定之相。
若非如此,许都只有皇宫,在外则是毫无城墙之坚实,又无皇城之壮丽,百姓看了自会失望,想要重振汉室复兴之相,那就要从兴建开始。
而这兴建,还不能是苦丁磨夫的酷建,要保证民心安定。
他们也很难,难就难在,税收还没收几年,朝贡的州郡又不会倾力支持,唯一一位倾力支持的,无非就是那曹孟德了,但他还要养十万兵马。
“诸位爱卿,爱卿……”此时,已经在坐上听得满心不耐的刘协发话了,柔声道:“为何不去求助曹卿家呢?他既是忠君体国之人,又将朕从诸贼将手中救回,肯定会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的。”
董承不知怎么说,连忙回来躬身拱手,道:“陛下,曹,曹将军现在领十万兵,要养兖州、徐州兵马,钱粮恐怕也不足以兴建偌大一座皇城。”
“为今之计,削减此前的设想,应当是最好不过。”
“削减,削减多少?比之雒阳如何?”刘协苦着脸问道。
董承偷偷看了几名大臣的脸色,然后赔笑道:“应当是……不足雒阳三成,刚好可够。”
“陛下,雒阳乃是百年古都,历经多年沧桑变化,十几代人的经营,方才能到空前繁华的地步,董卓当年烧毁的不是一座城池,而是数百年的心血……”董承言下之意就是,短短一年之内,想在许都建成雒阳那样繁华辽阔的大城,是绝对不现实的。
现在就怕陛下非要一座雒阳城,从而与诸臣有嫌隙,那就麻烦了。
“三成……”刘协沉吟了片刻,“那何谈都城?连州郡的治所、刺史部,都不如……”
“诸位,可是将朝贡钱财都分而食之,予填家族之漏了吗?”刘协阴恻恻的问道。
杨彪、韩融、朱俊等人都是胡须猛颤,身姿差些不稳,不可思议的抬头来视,发觉失礼又立刻垂下。
刘协的话再次响彻大殿,缓缓飘荡:“在场之人,有累世公卿的名门望族、有我大汉皇亲国戚,当初困于长安时便只有忧国之情,无救国之能。”
他脑海里,想起了当日得张韩所救之后,强留其于身旁护卫,一路行走所商谈过的话,张韩不喜背后说人,但却还是说了一个事实。
关东诸侯,在各自扩张领土,甚至袁绍等人曾推刘虞在东即位,不奉长安天子。
那时,他们力主的是东边一个汉,西边一个汉。
如今现在朕东归了,当初曾主张过的事,就能不一样吗?恐怕还是一样的。
袁绍不喜奉诏。
东归的途中,他们固然接到过奉诏,也朝贡表示了臣服,但其内心呢?应当对朕这位年少时就被董卓掳掠的少年天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这些公卿,却因为名气、家世,不断进言请袁绍来迎接,转定都去魏郡邺城云云……
既不将那位曹公放在眼里,也将朕当做当初懵懂的少年。
他的脸色忽然一寒:“朕,只当是诸位奉行儒道之圣,以才学经国,不善用兵,不喜结党,方才如此;朕还期待着,诸位在真正经国的时候,能令我大汉重回昌盛,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只是朕不明白,曹公是做错了什么,他不与诸公争位,你们便真的全都占了?”
“袁绍、袁术二人,可曾在东归时来援?”
董承听到这话立刻上前躬身,点头道:“来了,来了!陛下您有所不知,袁公当时收到朝贡,当即派遣大将曲义从魏郡出发,领三万兵马沿途建立粮道,且命百姓在道途之中准备酒水吃食,方才来迎。”
“朕命都保不住了,他还沿途缓缓准备吃食,是何居心你真不明白吗!”
刘协直接破口大骂,漆黑的广绣一样,当面指向了董承的鼻子,门外宿卫听到了动静,全都看了过来,有两名统率已经持斧钺进殿,随时准备护卫。
这些卫士,都是取自伏氏的家族子弟兵,是为数不多对刘协还算忠心耿耿的人了,因为伏皇后的家族很大,虽不在外称诸侯,但钱粮、人丁的资源却也不会少。
“陛下恕罪!”
董承大汗淋漓,连忙跪伏于地。
站在他旁边的太尉、太傅、太仆以及大司农都是不敢作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刘协,而且这愤怒里还饱含了一些怨恨和失望。
此场面不知僵持了多久,伏完几次抬头想去劝说,但是看到刘协的眼神又低下头来。
他身为将领,现在明白一个隐患所在。
他们若是令天子失望,那么这位还拥有帝王地位的尊贵圣驾,就会将目光投向曹操,而曹操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定然会趁机掌控朝堂,而且还是奉天子之意。
“陛下,”伏完当即拱手,“我等虽在商议,但却要听陛下决断,至于如何,还请示下。”
刘协道:“自各家族之中,资助朝堂。”
他看向了杨彪、伏完等人,补充道:“朕明白,尔等都是我大汉忠臣,家底殷实,百年底蕴,此时不予资朝堂,各位爱卿日后又去奉何朝之命呢?”
大汉玩完了,你们是谁的士族呢?
“这……”
几人面面相觑,面有难色,这些年家族的资产,在不断消耗之中,而且分向支持各家诸侯,反而留给汉廷的并不是很多,毕竟那时候都在长安,谁会拿去支持李傕郭汜呢?
刘协的话,让他们全都陷入了两难之境。
与其现在拿出来资助曹操,不如……让曹操来担任此责。
杨彪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即便如此也只是徒耗钱粮,各家的底蕴,如今是陛下身后最该积攒的底气了,不如,请曹公援助。”
“司空之位,可予曹公,命其以国之财库,资以建设之道,陛下觉得如何?”
新朝及东汉沿置司空,秩万石,金印紫绶。
汉初无此官,成帝绥和元年,更名御史大夫为大司空;哀帝建平二年,复为御史大夫;元寿二年,复为大司空;光武建武二十七年,去“大“字改为“司空”,掌水土事。
刘协长长的舒了口气,点头道:“朕觉得,理应如此。”
几人商议半天,最终无奈得此选择。
走出大殿,下阶梯的时候,杨彪还在思索今日天子的异常,以往他并不会如此,都是听从几位重臣的商议,从而顺从决议,为何现在会心向曹操?
感觉,陛下在东归之后,到达许都,他的心性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种变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宫人将消息送去给曹操不久。
太尉杨彪、太仆韩融便亲自来见,想先告知于他,天子欲拜官司空。
但曹操严词拒绝,自觉德不配位,不可如此因功拜官,他只做一个将军为天子征战四方便好,几番拉扯下来,两人悻悻然离去。
当天夜里,曹操立即派人去请张韩、戏忠、郭嘉,发现他们居然都在张韩宅院里喝酒商议,正好一下全抓到了府邸之中,问及了此事。
曹操狐疑的道:“这些人,想推我做司空,意欲何为?”
“诸位可否猜测?”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张韩道:“可能,和之前子脩买宅、买地有关,他买得太多了,故而要购买安置时,可报太多人丁,致以民怨之患。”
曹操顿时明白了个中缘由,悠然自得的笑了起来,“那就对了,等他们再急一段时日吧。”
“许都弹丸之地,建落都城何等浩大的工程,现在想起我来了。”
曹操心中笃定,今年多的是时日与他们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