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不清敌人数量,只能再次下令齐射,取用储备的巨量箭矢,居高临下压制性铺射打击。
扑簌簌的箭雨又落了一个辰时。
到浓雾散去之后,袁绍的脸色白了一下,久久不能平复。
到此时他已有些明白了,这根本不是进攻,就是佯攻!实际上曹操是来做什么的,并不知晓。
“这个曹孟德,唉!”
袁绍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望楼的扶栏,脸色颇为愤恨,死盯着河面,眼里是漂浮的箭矢,岸上散落的箭矢。
再看曹操远处的营地,可见其中人头攒动,在搬运着什么,似乎极其忙碌。
两军相距本来不远,但是中间隔了这一条河,就是不能立刻突袭,袁绍也想亲自派遣精锐骑将领兵而出,可是看两山之间翠屏隐蔽,担心曹操有埋伏兵马。
也害怕,这每日辰时的渡河仰攻只是在诱他而已。
难道说,他想用当初对付青徐黄巾的策略,扰我军作息,再伺机渡河而攻?!
“真若是如此,未免太小看我麾下将士了,我军心如铁,何惧此扰敌之策。”
袁绍又破有深意的看了远处一眼,转身丢下一句“继续赶工,尽快完成箭塔望楼,要让数千人登楼远望,可顺风齐射对岸”,之后快步离去,今日再来看战局,他似乎已经快笑不出来了。
只觉得这其中蹊跷太多,他根本高兴不起来,击退了曹军又一次突袭?!
退了,但是感觉又没退,这种云里雾里的落差感,太憋屈!
这就是不对劲!!
袁绍此刻,就好像原本到畅快处即将一泻千里,迎接爽快,却忽然被人堵住了某个道路,唯有瘀堵不泄,愤而回流,引起了极不舒服的胀痛!
……
曹营。
其中北面临近大寨入口的宽敞营地内,将士已扛着成捆的箭矢堆放在空地上,密密麻麻如同小山一样。
在一角,有八名赤膊的伍长正在亲自查看得来的箭矢,检查其完好,若是松软、断裂,则不可用,唯有废弃,或者待冬日后来焚烧取暖。
院落中,一名文士快速走向另一名负手行走的儒生,拱手道:“先生,目前可用箭矢已达六万支。”
“嗯,”那儒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平淡的道:“务必分堆存放,若是数目不够,则用废弃的箭矢充数,但后续需要告知丞相。”
“离十日还有三日,若是接下来没有大雾天,诸位需派遣一支军士,稍加赶工制取些许。”
“好,依先生之言。”
那文士走后,又有两名披坚执锐的精良卫士走来,道:“子扬先生,若是充数被主公知晓,我们会不会担责罚?”
“我会去承担,二位请放心,”这中年儒生和张韩差不多年岁,胡须只在下巴附近,还未成浓密之态,自显得有些意气。
明眸之中还散发光华,俊朗的面庞上,有一丝谦和的柔软,许是眼角不上扬,让他的眼神能自然透着亲和。
这一笑,便有了感染力,让两位曹氏宗亲出来的统领都放下了心。
他们也都担心军中严令,丞相对外姓尚可宽容,但对曹氏族中之人尤其严格,若是被发现作假犯错,绝不会轻饶。
张韩除外。
“那就,全听先生的了。”
这儒生,名叫刘晔,据说乃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这是真正在宗谱上找到脉络的,是自刘勋处推举而来的名士人才。
和那位华中丞是一同到达许都,刘晔的性子沉稳儒雅,淡泊名利,这两三年内不曾不满于现状,而是安心为丞相府功曹、掾吏,分别在杨修、司马朗、郭奉孝的手下任职。
现在,则是随军而来,以图立功,但是他这类人,根本不怕没有机会,因为刘晔哪怕是做个弼马温,也是有很多人结识知晓,其名声是可在许都城中不断传扬的。
他得到了清点之数后,从营寨里出来,快步朝着主营而去,神情自若,脚步平稳。
在门口刚好遇到了郭嘉和张韩从里面出来。
于是自然的拱手行礼,躬身埋头,再抬起头来时,看见郭嘉一脸神秘古怪的凑到了张韩耳边,但却是一点不压低声音的道:“可能,这就是偏爱吧……”
“去你的!”张韩一甩肩膀撞了一下郭嘉拍来的手,满脸发红的提着一果篮转身而走。
惹得郭嘉在后快意大笑,仰弯了腰。
见到刘晔之后,也收敛笑容,正色的点头致以,而后道:“方才是,伯常以为他受宠,之前丞相用计时说了此话,我现在奉还给他。”
我没问呐。
刘晔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之间的乐趣,在下一点也不想了解好吗?
怎么祭酒一副“我不允许你不知道”的模样。
“先生来找主公,可是有事?”
刘晔笑着拱手道:“不错,今日箭矢已过六万,但若是后续天气无大雾,则不能再行此计,且袁军或许有所防备,在下估算不能再有。”
“十万之数,要以劣质箭矢充数,方可备满,在下已命人分出好坏成堆,可随时同数归仓,但此事不敢隐瞒,需禀报主公。”
“好,”郭嘉脸色登时奇异,不由深看了刘晔几眼,以往只知他学识渊博,性情温和,但这一手,倒是出乎意料。
坦然之中,尽显急智,既没有傻乎乎跑来说箭矢可能不够,也没有自作聪明的以次充数。
进到主帐内,刘晔说明了来意,曹操颇为意外的点点头,自己在心中盘算了些许,问道:“若是还不够呢?”
刘晔笑道:“在下已命人加紧赶制,只许多,不许少分毫。”
“好,呵呵呵……”曹操眉开眼笑,起身向前来,又仔细的端详他几眼。
“真是不错,子扬能如此尽忠职守,且将手中事务处理得如此游刃有余,看来,这小小的些许掾吏的杂务,完全难不倒你。”
“嗯,待战事结束,我定会让先生之才,得以尽情施展。”
刘晔听闻此言,居然不曾激动,也没有惶恐,依旧神色日常,俄倾嘴边短粗的胡须耸动了一下,展颜道:“丞相提及了此次战事,其实在下有一计可献。”
“嗯?”曹操本是微微侧身,听见此话双眸一眯,马上正对,双手放在刘晔拱起的手肘上将他抬起,柔声道:“先生何计,可畅所欲言。”
“袁绍那高塔越高,则根基越是不稳,若是以霹雳车至河岸边,可投石飞射,砸断其工事,或可让袁军再也不敢登高射箭。”
“如此,危机便是迎刃而解,在下这里,有一份设计图纸,乃是那霹雳车的全貌。”
“丞相只需寻巧匠,便可打造出来,而这工匠,在营中立刻就有。”
曹操诧异的看着他,“何处有?!我这营地里,就有如此巧匠?”
“当然有,”刘晔微笑起来,并指朝曹操手中一指,道:“此图,并非我所想,而是当初受邀去了青亭侯的工造营所见,君侯造出了一架农用搬运粮草的独轮式推车,可借用他说的……杠杆,轻松的搬起货物。”
“那时候,在下就有心去学,加之专注研改,又有春秋时战器先例,于是改出了这霹雳车,君侯麾下,黑袍骑,其实很多已经成精于工造的巧匠了,丞相可请君侯来商议。”
这话说完,曹操的双手忽然僵了一下,紧接着后退半步,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呆愣的状态之中。
坏了。
刚给那小子一顿讥笑嘲讽,把他气得嗷嗷叫,现在去跟他说只是一个玩笑,还来得及吗?
郭嘉也心有忌惮,面色不懂的缓缓右移眼珠子,欲用旁光看清曹操现在的脸色。
一定很精彩。
这,根本忍不住不看……
“伯常,伯常啊……”曹操摸了摸下巴,看郭嘉正在憋笑,轻咳了两声,“咳咳……奉孝。”
“啊?”
“你去请伯常到主帐来,就说方才那些……都是玩笑话,等战事稳固,大局已定之后,我回去给他送一匹举世罕见的汗血宝马,再以百斤黄金作为赏赐,金银古玉,铸其铁血衷肠。”
“此前大战,其实伯常功不可没,应该重赏,此次献计又是令我军心大振……差不多就这些,剩下的你接着编,接着想想。”
“啧,”郭嘉嘴唇咂了几下,想到张韩的性子,竟然还犹豫了一会儿。
“奉孝?”
“行。”
郭嘉尴尬的看了一眼刘晔,心里不是滋味。
这刘子扬,别说还真挺会的,这一记功劳马屁,轻描淡写的拍给了张韩,而且还给的这么有气节。
他自己显眼立功了不说,张伯常还得提着美酒和他大喝一夜,战事又还能得胜,既争了功绩,又挣了声名。
这小子也是个高手。
第253章 不喊一句蒸,此计没有灵魂!
张韩刚回到营帐里,还没来得及和典韦说几句话,郭嘉就到了。
听到通报的时候,张韩下意识的和典韦颇为呆愣的对视一眼。
齐齐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哈,看来是还有所变化?!”
说完张韩脸色又一凛,看向手里的果篮,喃喃道:“卧槽,刚才我在极度忿怒的情况下,拿了个果篮,不会是来要回去吧?”
“很有可能,丞相那人小心眼的,”典韦翁声附和道。
说罢两人把果篮藏在了坐榻后,才把郭嘉请进来,结果他一进来,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几次要开口,最后都变成“吃了吗”之类的问候。
话也说得毫无意义,和没说也差不了太多。
张韩狐疑之下,不确定的问道:“可是,主公还有什么事来找我?!”
郭嘉咂了咂嘴,正色道:“是,还有一些赏赐,方才没说,我说的那些什么偏爱的话,就是逗你玩的。”
“其实主公确实对你很偏爱,你一走,他就对此次立功之绩赞不绝口。”
“还说,全军将士现在士气高涨,期待那十万支箭的承诺,一旦达成,甚至能将丞相奉若神明,这都是伯常之功劳。”
是,这话倒是不错,张韩心里嘀咕起来,他装的逼,都是我想去装的,只是他让我别这么干,然后自己去干了,就很淦。
但是,话又说回来,曹老板肯承认这一点,感觉他的脸皮也不是那么厚,对我还是挺好的。
他甚至坦然告诉了我奉孝兄,准备给我点打赏……
“那,给多少?”张韩关切的问道,“可以走私底下。”
“明面上就那五百金就行,我对外绝对不说,私底下封口费有多少?”
这,他问这话的时候居然表情还很真诚?
“百斤黄金,百匹蜀锦,一批绝世宝马,还可让你随意选千斤银、铁、木材,用于制作兵刃,丞相说你现在不是喜欢工造打铁吗?他已给伯常备好了许多精铁。”
“哦……这……”张韩登时心中一暖,神态不断动容,一时间竟然感觉有点恍惚。
怎么忽然间对我这么好!?
难道说,我刚才稍微发了下火气他一下,产生作用了?!
那我这是气功呀。
以后恐怕还得多发。
“好,那我就收下了,”张韩感动不已,畅然舒了口气,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下来,“岳父待我恩重如山,还特意让奉孝兄长来告知,我这心,暖和!”
“哈哈,好说好说,”郭嘉大笑几声,又拍了拍张韩的手臂,轻声道:“伯常能这么想,愚兄也就放心了,方才主公还问我,是否玩笑太过,我当场回应让他放心,伯常乃是心怀宽广之人,怎么会因此动怒,暗生嫌隙呢?”
这么简单?!郭嘉自己都不敢相信,本来还以为请张韩再去主帐,可能会费一番功夫,最少都要被他啰嗦几句。
没想到,几句话还糊弄过去了,让张韩能先入为主的以为主公担心他心中失落而暗中重赏。
挺好的,还得是伯常,但凡换一位刚正不阿、不慕荣利的人,现在可能还在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