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全营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吗?俺不信!
贾诩轻笑道:“这是好事,毕竟此乃是苦肉计,若是自家将士都不信,又怎能让他人信呢?”
“但是,为何这么多人会愿意相信呢?”典韦不理解的便是此节,毕竟君侯这些年在军中的威望也不算差。
贾诩依旧笑着,解释道:“这个,和君侯平日里的做派是分不开的。”
“寻常时,君侯懒散、嚣张,但有功绩傍身,早年将士均佩服,不敢多言,但是近几年,将士们都在各地驻军,主公也没有大军征讨,是以各个宗亲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就会逐渐淡化那些功绩和威名,同时因君侯不断出谋划策,又会让人谨记他其实是一位谋士。”
“再加上多吃多占、好吃懒做、花钱如流水、不尊军令,其实很多人都看君侯不顺眼,有点名不副实的感觉。”
“又或者,是认为他居功自傲,因而如此嚣张,该是有人站出来惩治的时候了。”
“刚刚好,此时爆发,一切都恰如其分,谁又会不信呢?”
“可以说,”贾诩顿了一顿,又道:“君侯平日里的做派,刚刚好为现在的计策,做足了铺垫。”
“这么说,他寻常是故意如此?!”典韦眼睛猛然瞪大,甚至快要放出光华。
这也太老谋深算了,他真的三十岁都不到吗?哪儿来的这种心思见地,一个人文武双全的同时,还能拥有如此品性和远见,怎么可能!?
典韦这辈子敬佩的人不多,曹操一个,张韩一个,但他始终认为曹丞相才是真正远见卓识的大人物,君侯还不及也。
但若现在这一计,乃是他数年以来埋下的伏笔,这个人也就太可怕了。
贾诩眼皮一抬,咋舌道:“典校尉想多了,君侯本性如此,只是巧合罢了。”
“怎么可能有人从几年前就预见到之后要发生的事?即便硬要扯,也只能说君侯知道日后迟早要和冀州大战,留了一手给自己洗白,所以能放心大胆的嚣张几年。”
典韦一听这话,眼中光华瞬间消失,连忙点了点头:“对对对,这个极有可能。”
“还得是先生,一眼就看穿了本质,那现在,呃……下一步是做什么?”
贾诩摸着胡须,不断沉思,过了许久才道:“不必着急再战,现在君侯被重罚的消息,应该正传到冀州去,他们定会再加派细作,继续收集情报。”
“我们已等了十几日,但袁军都没有动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已经识破了君侯的苦肉计,并且不为所动;二是冀州文武各派正在激烈斗争,未能得出决议。”
“若是第一种,那君侯此次就可谓是损失惨重,丢了声名,还不能建功。”
“但,老夫认为是第二种,冀州如今一定是在激烈交锋,就看是主战一派说动袁绍,还是保守一派更胜一筹了。”
“这又是,何以见得呢?”典韦虚心求问,毕竟这其中门道实在深远,他的思绪好像只能到自家门口,走不出这么远的地方。
贾诩道:“君侯深谙人心,冀州如今大功将毕,只此一战,而他们麾下所聚名流、将士,可自认为远超许都。”
“许都虽有天子,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归附。”
贾诩其实想说的是,不是所有人都归附于天子,以往灵帝在时同样是如此,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士族的性子已经变了。
原本是辅佐君王以仁孝忠君之儒道传承于世,到后来已成了隔在帝王与百姓之间的重要枢纽。
继而,又变成了隐隐可以把控朝堂的、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
举主恩情甚至重于君恩,便可见一斑。
但是,这些事之由来太久远,其中人心演变也极其复杂,古文今文派系又有所不同,贾诩懒得和典韦一一去说了。
毕竟假如激起了典韦的兴趣,他一直问“为什么”,那就完蛋了,今天怕是走不了。
贾诩最近也感觉到了,典韦自今年以来,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不知为何有点好学,对儒学经典以及战策的一些思维,非常有兴趣,甚至行军布阵他都想学。
至于这兴趣的由来,无人知晓,反正他就是爱问,问完晚上喝一顿酒,第二天就忘了,下次又接着问。
贾诩猜测他就是想了解点“熟悉”的学识,好去和某个人攀谈。
“先生这意思就是,其实名气较大,家底较深的人,都在冀州,咱们这里看起来显赫,有陛下在,但都是草根出身。”
“对咯,”贾诩满意的点了点头,“许都册封的官吏,爵位,都是自丞相而下,以天子名义,抬起来的,即便有名流在朝,也并非有深厚的家底渊源。”
“而冀州那些名流,虽然只是袁绍身边的参军、主簿、功曹、长史……但他们本就出自显赫的家族,暂且不需要此时的官吏来抬身。”
“我们两方交战,所图乃是截然相反,我们需要以战胜之后的功绩,来充实如今所得的官吏地位;而他们则是需要在战事之中,争得相应的功绩,来匹配日后的官位。”
典韦这么一听,登时恍然大悟,“这么说俺就明白了。”
“意思是咱们是空麻袋,里面没东西扯得再高也站不直;他们就是一堆黄金白银,但是没有麻袋装点,露在外面太凡俗!俺们是去抢了真金白银来装麻袋里,他们就是要抢俺们去装点自己!”
“呃?”贾诩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拍手称赞:“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典校尉也能说得出这等哲理之言,其实比之名流也不差了,人需识理即可,所谓儒雅风流不过是装点在外的麻袋。”
“诶,那俺是不是也算文人了?”典韦兴奋的问道。
贾诩面色一正,苦思了很久,不确定的道:“大概,算吧……”
“好好好……”典韦好像很高兴,贾诩在旁想劝,但是也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以后再找机会教吧。
回到军营,张韩已经从榻上起来了,在主位的蒲团上……以一种相对接地气的姿势,蹲着。
两人匆匆一进来,脚步马上就停住了,看到张韩这姿势,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君侯这姿势,有点不雅……”
“怕什么,”张韩一撩右脸垂下的头发,甩到了脑后,蹲着上下荡着腰臀,咧开嘴轻声道:“怎么样,军中将士、河内文武、许都之中可有什么消息?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贾诩和典韦对视了一眼,如实告诉了他眼下的状况。
张韩听完后满不在乎的看向案牍,咀嚼曹操的那番话,自顾自喃喃道:“让我休息一段时日……”
“这番话,耐人寻味啊……”
贾诩轻笑道:“应当是让君侯你不要再折腾了,静观其变。”
“我在来的路上,听闻了一个好消息,”这番话说出来,典韦立马投来了疑惑的目光:“诶,不对啊,什么好消息?刚才在路上俺俩一起来的,怎么你不告诉我?”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贾诩平静的道:“典校尉,这是密报,只能说给君侯听。”
“喔。”
这个回答很令人满意,典韦也不再纠缠。
张韩凑了过来颇感兴趣的看着贾诩,“说来听听。”
“孙乾送来消息,华中丞在荆州已说动了刘表,以天子身份调停了孙刘两家的战事。”
“在江夏划下界,相隔而治,彼此对峙,可在秋收之后让两家均得修生养息的空闲。”
“由此,刘表送上了今年的朝贡,并且遥祝天子安好,又调拨六万石粮草,以及布匹、金、铁与南阳。”
金是黄铜,黄金是金。
金和铁,这两样都是民生铸物的主要材料,至于木材,只要有人丁可以就地去山林取材。
张韩摸了摸下巴,轻笑了一声,道:“这可真是好消息。”
“如此说来,南方安定,皆是在等待两方搭台唱戏了。”
“这个消息,传到冀州去了吗?”他急切的问道。
贾诩笑得和善了许多,拱手道:“君侯放心便是,这个消息,将会和接下来的上百封书信,一并传到冀州去。”
“伱的计策,一定不会落空,冀州文武主战、主治两派,恐怕也会很快分出胜负。”
这已不是人为相逼的决议,而是形势所逼,会追着袁绍尽快下决定,他再优柔寡断,也该心急如焚了……
第240章 此志如铁,倾尽一切
“这就合理了,”张韩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主公早已洞悉如今之局势,且已在暗中布局。”
“如今,只消再等时局变化,袁绍一定比我们更急。”
“嗯……”贾诩欣然而笑,点了点头,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张韩心中按捺不住,早早露出端倪,毕竟冀州那边仍然还在观察。
一旦有任何不妥的消息传过去,袁绍都有可能察觉到什么。
“好,那就出去走走吧,”张韩做了决定,当即站起身来,眉飞色舞的扬了扬眉头,“最近缩在营帐里太久了,少有出去走动之时,诸位陪我去河边走走。”
“君侯,可以保持现状继续等待数日,倒是不必出去。”贾诩拱手而下,目光略有动容的劝说道。
“没事,随便走走!”张韩听完贾诩的话时,人已经走了出去。
到军营里走动后,的确有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除却黑袍甲骑的人之外,曹营其余的将士也都敬而远之,即便有个别将官不得已碰面,也只是点头称呼,不再多言。
张韩的威望的确已经大不如前,但他行走在军营之中的模样还是很嚣张。
曹营不少人对他也都是讳莫如深,不过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曹洪的耳中,曹洪只是派了人来时不时盯着,生怕张韩又惹出事来。
好在,他在营寨之中走了一会儿,就往河边人少的地方去了。
贾诩始终在旁边陪着,张韩没带典韦、赵云等人,让他们继续该练兵练兵,该巡视巡视,不需要跟着护卫。
只有贾诩一人陪同,两人可以聊很多,从大势到接下来的计策,甚至是自己如何抽身自保,都是可以公开说来的话题。
贾诩还深谙此道。
张韩同样也在此节上,以他为师,实际上贾诩跟随进来,他倒是也并不害怕,毕竟最好的宿卫就在身边了。
贾诩不信三十五人能刺杀得了张韩,走到此处,张韩聊起了之前贾诩的那一番见解。
“君侯,如今计策已成,这一趟出来,恐怕还有不少人会生出谩骂之声,来透透气咱们就回去吧,免得徒生伤悲。”
“怕什么,”张韩满不在乎,嘴角依旧含笑,“我从来不怕外人的评价,是忠是奸,是才是笨,都自由论断,现在他们骂我,是因为这些年少有大战,而且我的确弄了些钱财来过富足的生活,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是错的,辱骂一个以身入局的君侯,是何等愚蠢,到那时,还可有无数声名聚于我身后。”
“你都说了,计策已成,还怕什么,这段时间等他们骂一会儿。”
流言蜚语,可以随便飞一个月,反正我脸皮厚。
等再过一个月,我张韩就要一把洗白了!
贾诩暗暗摇头,露出一丝自愧不如的苦笑,论脸皮心胸这一块,他的确不如张韩。
而且,以身入局这种事,自己更是想都不敢想,换个人来入局,也许在那四十军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诶?多少军棍来着?!”贾诩下意识的嘀咕了起来。
张韩咋舌道:“是五十军棍,你什么记性?”
“来,再陪我复演一下之后可能会有的战局。”
“好……”
……
许都,丞相府。
今夜有一位贵客再次,特意来拜见曹操。
是以府内外,都准备了佳肴、茶水、美酒和些许寻常很难见到的珍馐美食。
身穿浅褐色锦袍的杨彪,坐在下首位置,和曹操挨得很近。
因为两家的利益关系,其实两人早就冰释前嫌,杨彪也不再如以往一般,在曹操面前畏畏缩缩担惊受怕,忌惮随时会被曹操除去。
而杨修因为在曹昂身旁为侍郎,下一代的人关系也极好,所以自然而然的更为稳固。
杨彪又是无权一身轻,少去了太多威胁,曹操也乐得将他当做一位师友来看待。
今日来,杨彪主要是告知冀州回信,袁绍与他通传的书信,逐渐说到了重点,同时根据信中的猜测,杨彪也大致可以猜到如今那边的状况如何。
“袁本初信中打探之意甚浓,也说了最近收书信上百封,又结合河内郡军中乱事,是以再次向我打听如今状况。”
“在下于家中思来想去,是时候可以透露些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