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依照中郎将的意思,沿着此道暗中截获了不少朝中大臣的书信。”
“将来使抓获下狱,又换心腹为使者传信,可使得此道不动声色,日后将会暗中得察更多消息。”
“嗯,说重点,”曹操满意的点了点头,立刻略带催促的意思提醒道。
他看杨修好似有点得意,于是就像握缰绳拉马头一样规正一番。
以前伯常说过,杨修乃是可造之材,就是性子喜自得,偶有奇思妙想,会一直得意洋洋的说,所以需要不断敲打。
曹操和郭嘉都得到过张韩的建议,没事多敲打他。
免得以后他酿成什么大祸。
杨修也觉得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方才说到暗中续上这条书信道途的时候,的确有点忘乎所以,一不小心就稍微扩展来说了一下。
其实说个结果就行的。
“其中书信,有暗示询问君侯如今的现况,同时也想再拉拢人,暗中对君侯继续发布流言,想要让君侯,再遭责罚。”
“不过,此举断然不会成功,冀州之中文武,并不知道君侯在许都的地位……”
杨修又多了一句嘴,曹操的眼神立马就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时,稍稍有些沉默安静,片刻后曹操笑道:“德祖,来坐。”
杨修虽不知为何,但却没有迟疑,缓缓走到曹操身前案牍另一端的蒲团上坐下。
曹操面无表情的凑近了来,轻声道:“孩子,你还年轻,我再问你,他们知不知道伯常在许都的地位?”
“不,不知道……”
不对,刚才已经说过了,才会致现在坐于此再聊。
果然,曹操已经摇了摇头。
而杨修则是再度深思,背后都有汗水渗出,紧张之下,很难有畅通的思绪,不久后试探性的轻声道:“难道他们知道?”
曹操还是摇头,并且叹道:“若是伯常,他就不会这么想。”
张韩和杨修年岁相差不大,张韩年长一岁余而已。
已可算是同龄人,而张韩自小没有家学,流离失所、四方游荡,吃百家饭长大,据说是这样。
杨修则是弘农杨氏,天下名族,家学之深世间少有家族能及。
而曹操的一番话,狠狠地刺动了杨修,让他更加紧张,乃至心中骄傲全无,不敢多言。
知道也不对,不知道也不对,答案是什么?
“请,请丞相教修。”
杨修恭敬拱手,不敢再猜。
曹操缓缓挺直了腰板,沉声道:“不重要,他们知不知道,或者说伯常的地位高与不高,皆不重要。”
“以流言祸乱一地,其目的乃是阻挠我等政令和睦,公卿和谐,只要有乱事即可。”
“伯常,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而已,”曹操伸出了一只手,沙哑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杨修耳边环绕。
听及此,他已恍然大悟,一点就通,的确如此,这些书信是否被截获,亦是不重要。
若是无人发现,则有可能挑动士族公卿对张韩,或者别的人下手。
若是被截获,则丞相也会怀疑朝中有人心怀叵测,不信任官吏,如此更易产生猜忌,因而大怒之下,恐会严令监督。
若是态势越发艰难,则朝中不睦,迟早会生变,彼此勾心斗角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怪不得,冀州会接连不断的往许都送来书信,至各个官吏,这是为了挑拨是非,实则更是无中生有之计。
若丞相不是明主,受其蛊惑,也许就会暗中做当年董贼之事。
冀北之心,同样毒绝也。
至于为什么总是提及张侯,原因无他,因其乃是明里最为嚣张跋扈的曹氏外戚。
这么说来,君侯这些年这种做派,或许是刻意为之,行走于浪尖之上。
杨修双眼微微一闭,仰面朝天,叹道:“多谢丞相教导,德祖已懂了。”
“嗯,伱做得很对,”曹操不动声色的轻言笑道:“既知晓其心,断不可乱也。”
“你以篇赋驳斥,可令百官无话可说,方才我说的话,同样也是理由,伯常有功绩在身,其麾下黑袍甲骑乃是我军支柱,这些不可作为抨击的理由。”
曹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张韩被他们当做了目的,以此为点铺开撒网,那么就应该让这种势头,在张韩这里立刻遏制住。
杨修走后,曹操回到了大堂的内屋,郭嘉正在此观别的奏章,见到曹操进来,立刻起身恭迎。
两人相视一笑,郭嘉道:“杨太尉家这位公子,的确文采出众,才情甚高,但也真是颇为傲气,性子不够沉稳。”
“和伯常比起来,欠缺太多狡猾;和子脩比起来又差了心胸。”
“只要有他们两人在,杨德祖日后翻不起什么风浪,可以安安稳稳做一代能臣,名留青史。”
“哼哼,”曹操笑了笑,赞同郭嘉的看法,年轻一代里,论狡猾没有人能比得过张韩。
而若是论武艺,更加找不出第二个,连新到的赵云都输张韩半分险恶。
“主公接下来有何打算?”
“唔,还想再看看,”曹操了呵呵的笑着,“我总觉得德祖这孩子还有情报不曾说给我。”
“方才他在禀报时,书信并不提及具体互通的是何人,估计是他内心有傲气,说出来感觉是在构陷、诋毁,有勾心斗角之意,故而不言。”
“恐怕,此事要去问校事府。”
想到这,曹操伸出手指向外面,道:“奉孝走一趟,去为我叫志才过来,带上此事情报。”
“诶,”郭嘉点头,立刻转身而去。
第200章 鬼精小孩儿,人称小伯常
唤来戏忠,曹操也问及了方才杨修所说的事。
戏志才在来时途中早已听郭嘉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此刻更是准备好了打探到的情报,以及最新收到冀州书信的一批官吏名录。
依旧还是八校尉,除却典韦之外,四人收到书信。
另有与冀州回信者为黄奎,也就是当年黄琬的儿子,同样是名士众臣之后。
这些氏族,内心真正愿意臣服的不是汉廷,其实还是冀州袁绍,有一部分依旧认为曹操不可能赢。
当然,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
在这些官吏的名录中,曹操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司马公啊,”曹操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来,眼眸略有询问之意,他担心戏志才弄错了。
不过,戏志才的反应显然早知曹操会诧异,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只道:“家族为保延续,行此道不算意外。”
“荀氏,一样也有在冀州为官吏者,而现在也只是一封书信而已。”
主要,这是袁绍送来的,不是这边送过去的,就不能定罪。
毕竟此刻表面上还是风清气朗,两境不算撕破脸皮,仍然还在彼此蓄力之中。
“嗯,我不会因此动怒,”曹操最近的养气功夫极好,已很少动怒了,即便是遇到突发之事,也能沉稳对待。
而且,现在兵多将广,妙计层出,伯常那边时不时又能蹦出点新花样来,没什么值得动怒的。
“司马公,是我的举主呀……”曹操考虑之后,还是先行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戏、郭两人悄然对视,都默不作声,不过心中都明白,举主这两个字说出来,就已注定不能把司马防如何了。
司马防如今年老,转拜为骑都尉,任则是护卫京都。
曹操对他本来一直颇为信任,而司马防也很聪明,到许都之后,不对外说当年举任曹操之事,也不在朝堂上过多结党。
大多时,在深巷家居,与子嗣同伴,除却公务,绝不会多有走动,故而即便许都已经历经了三次争权之事,一直没有引火烧身。
于是,人脉自然也独群之外,不和许都家族门户亲近,亦为人诟病不耻。
早年,董承还骂过他心有逆党之意,愧对世家清誉,结果现在物是人非,董承的坟头草都一米多高了。
“先看看吧,德祖不想说出这些名字,倒是也情有可原。”
郭嘉现在倒是想明白了,杨彪和司马防当初就不属一党。
而司马防的大儿子司马朗,还曾在董卓的府中任职,现在又是和杨修同在曹昂府中任职。
杨修为侍郎,司马朗则只是主簿,但若是论资历,自然是司马朗更好,只是不讨喜而已。
论才情,不必多说,杨修已可甩开司马朗极远。
可实际上的能力,却还是司马朗更为务实、诚恳。
杨修则是金玉其外,其中有无败絮暂且看不出来。
“这两人平日里在子脩身边,应当也是争锋相对的,不过却也有不同之处。”
郭嘉说完之后,自己都乐得笑了笑,曹操和戏志才均看向他,好奇的道:“何处不同?”
“德祖常在伯常宴席上,但司马朗从不会来,并耻于乐坊雅舍等事,几篇赋论,均说乐坊之处俗不可耐,出入非士人,早晚染风尘,力主取缔此地。”
曹操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挺好的地方,他不懂。”
“是。”
“主公说得对呀。”
“正是我等心声也,他们就是不懂罢了。”
“那,就像伯常说的,我们打仗这么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辈子都要戎马,难道还不能享受享受?”
“不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曹操咳嗽了一声:“我意思是朱衣卫不可取缔,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
晚上,尚书台。
荀彧伏案书写,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去丞相府的文学掾陈煦,放下墨笔,道:“怎么样?丞相怎么说?”
“回禀荀令君,丞相的原话是‘黑袍甲骑亦是大汉军中流砥柱’,之后,也有夸赞伯常君侯之言,想必是要压下这些御史之言。”
“嗯,”荀彧平静的回应了一声,有了答案心中就明了了,万事讲究一个规矩。
既然对伯常的事情不追究,也就意味着其余官吏同样也可以放过。
但是,这样就对今年春时提出的严令损伤极大,公信不足也。
荀彧当初在春时制定严令下发的时候,知晓丞相想要的并非是境内清廉、官吏两袖清风。
而是要各家族盘根错节时贪墨、往来的钱财全部充入军资之中。
这将会是很大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