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伯常向来是秉忠正义之人,不爱钱财封赏,只愿立功于天地间,乃大丈夫也,校事府之职最该由这样的人来担任,方可公允行事,令百官信服。”
“嗯,不错……”曹操点头附和,其实心里觉得有点别扭。
陛下同意设立校事府,想要的是治百官贪腐,但是张伯常……
曹操想到了张韩爱财不拒,甚至喜好敲竹杠的习惯,甚至前段时日刚刚在宛城敲了张绣一笔。
现在张绣还一穷二白,在等着发俸来养家呢,因为张韩过上了不慕荣利的清贫日子。
这要是让张韩当上了校事府府君,他会查自己吗?
显然不会。
甚至还会暗中示意有“尾巴”的官吏交钱。
嗯,他一定干得出这种事来,绝不能让他当上校事府府君,否则,郭嘉殚精竭虑、夙夜不怠设想出来的府构将会功亏一篑。
“陛下,伯常之能非在监察,他的能耐应当是在战场上,”曹操拱了拱手,想了想又轻声道:“陛下,若是将张韩为校事府府君,则会将他囿于此处,日后难以擢升,而这又不是他志向所在。”
“只是陛下若亲自下诏,他不敢不从,可难免心生怨怼,如此,陛下以为是感念其救驾之功,欲将他收为心腹栽培,但实际上,这等同于害了他,毕竟伯常今年不过二十有四而已。”
刘协手在半空抖了抖,觉得曹操说得很有道理,若是将张韩限制在了身边,他未必会高兴,这也不一定是回报。
非君所愿也。
“那,爱卿可有保举之人?”
“嗯,”曹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我帐下本来的祭酒,戏忠,此人非是士族出身,不会偏向于权贵,其人性情刚直,从未失公允。”
“而且,他自为我军中祭酒起,就一直手握上千探哨,日夜为我收取天南地北的军情,已极善监察军中以及境内事务,可谓得心应手。”
“且他心智过人,善于断案,定然可将许都治安治理得井井有条。”
“好,好吧……”刘协颇为遗憾的点头,“既然是爱卿所荐,朕也就不多问了,至于大理寺卿,爱卿可有人选?”
“大理寺卿,属校事府抓捕审讯之后,断刑之处,故而有顺延干系,臣认为,不便再由微臣帐下旧部而出,以免日后被辅国将军、国舅等……暗中戒备。”
曹操说完话时,面色已有些发苦,好似极其委屈,但是又愿在刘协面前诉苦一样。
惹得刘协心中略有愧疚不安,连忙起身来走到曹操面前,笑道:“爱卿,他们也是护送朕一路东归的功臣,我看就不要怪罪了吧?”
“哦呵呵呵……”曹操被噎了一下,连忙笑着掩饰尴尬,摆手道:“不敢不敢,微臣哪里敢怪罪,虽与他们同朝为官,但终究是陛下亲戚,岂敢怠慢。”
“今日朝堂之上,微臣一心为汉,苦心孤诣与帐中文士设立此府,其实也是为了监察治安、清廉,却被无端攻击,实在有苦难言,这大理寺卿,地位尊崇,依臣看还是陛下指派为好。”
“真,真让朕指派?”刘协试探性的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些惊疑不定的惧怕。
他还是小时被董卓吓坏了,现在哪怕是曹操敞开了让他决定,他也有些茫然。
“那是自然,您是陛下,一切都由您来决断,我们只能将利弊以告之,但,即便是我等,所论的利弊也并非是对的。”
“陛下若要振兴大汉,就必须以历代明君为准绳,但凡明君者,无不是光开视听之人。”
对,爱卿说得很对,他在教我做明君,以中兴汉室,回鼎盛繁茂之时。
刘协心里稍稍有些感动,在这个年纪,下面的人要么是惧怕,要么玩弄他,又或者是如董承、杨彪等人一般,欺他年少,从未让他自己去思考,也不曾谆谆善诱,从来只说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曹操,虽无门庭光耀之身,但却有文武威震天下之名,他却肯如此善待朕。
朕又怎能让他失望呢。
刘协低下头细细思索,过了良久后道:“朕昔年在长安时,廷尉正钟繇明辨是非,知人善任,且博学多才,其才智亦是不凡,又因多年博学,所以善断。”
“朕以为,大理寺卿者,不光是要秉忠职守、正义公允,还要有足够的阅历、底蕴,方才能撑得起各类复杂诡事。”
“而他,出身颍川钟氏,是天下名族,此等身世便满足了爱卿方才所虑。”
“曹爱卿、荀爱卿觉得如何?”
荀彧和曹操对视了一眼,前者很快低下头去不做评判。
而曹操则是笑道:“一切听凭陛下旨意,可令尚书台立刻拟旨下诏。”
“大理寺、廷尉、校事府三处,便可保许都平安,京都不乱,如此,臣才能更加放心在外征战。”
“爱卿又要去征战?”刘协眼眉一挑,好奇的问道:“呃,爱卿认为,大汉如今还有何处不平?又该去讨伐何人?”
“这微臣不敢说,今日伯常在殿上只是稍稍说了袁术的些许异常之处,就被董国舅如此忌恨,臣岂敢妄言?”
“哎,”刘协眉头一皱,“爱卿,为何这般惧怕董承、伏完呢?朕不是为你撑腰嘛。”
“嗯,这倒是,”曹操轻松的笑着,又由衷的道:“但为臣之人,岂能依靠陛下的宠信活着?”
“有些苦衷也并非是一言一语可以说清的,若是陛下有兴趣,微臣可与您再说一些当年之事。”
“有,当然有,”刘协大为欣喜,招手让曹操到近前来,他现在已当曹操是良师益友,自然愿意听他来讲学。
曹操和荀彧对视了一样,彼此礼待相请,一同在殿前又坐下。
聊起了当年两次党锢、宦官士族之怨,将这些恩怨全都揭露分析,引实例告知,谆谆善诱。
刘协对这些事早有听闻,但当年在宫中自然是讳莫如深,后身边都是士族公卿,大多听到的也都是恶语中伤宦官的话。
没成想,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看来两派的恩怨是积怨已久,乃至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士族与宦官,向来就不对付,而曹爱卿虽不是宦官,其父却是曾过继给大长秋曹腾,如此便有了阉宦的出身,被人不耻。
所以现在朝堂上的针对,也是如此,但曹爱卿这么好的人,忠心耿耿,才学出众,却依然要受此歧视欺辱。
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他却还如此儒雅的与朕商谈,讲述这些过往。
刘协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爱卿今日却愿与朕,推心置腹……爱卿之心意,朕已了解了,此事朕会督促尚书台,定不会出半点差错。”
“陛下圣明,”曹操拱手参拜,和荀彧并肩离去。
……
三日后,告示下发许都全城,得令周围百姓公卿尽皆知晓。
设立校事府,重启大理寺、廷尉,以此断许都周遭事务,监察百官,肃清凶恶奸邪,以彰公允正义。
百姓听后,无不欢颜。
即便是懂得关注局势的人,也都知道这校事府设立,与百姓、寒门都无关系,应当是针对公卿所设。
外界猜测的便是朝堂党争局势略有变化,曹公应当占据了绝对上风,再料想前段时日,太尉杨彪将其子送入司空府为主簿,则又能猜测更多讯息。
于是,更多的人暗中投向了司空府,致以司空府前门庭若市,每日递来的策论络绎不绝,杨修甚至没有一日是正常下任回家。
他几乎都住在了司空府。
而校事府,则是在设立之后,增选了一千余名精锐子弟,大多数是曹操族中,或者其亲族之人。
供戏志才调遣、操训,加训许多用于查探、监视以及巷战武艺之项,而“缉拿捕凶”的武艺。
是张韩教。
……
时过境迁,在春日过后,夏日降临,许都及兖州、徐州,沿袭溪井、龙骨水车等农具,养土肥沃,得天时怜。
今年虽看不出是否丰收,却可知绝不可能欠收。
相比之下,扬州淮南这等水乡便没有这等光景。
袁术占九江寿春,并未养民清静,而是广收降兵,以符节招贤纳士,得兵马号称五十万。
实则算了江东在内。
孙策已去柴桑,江东所辖兵马,精锐一万八千余人,其余数万不止,仍旧还需大量的钱粮来养。
袁术领地内的兵马更多,至少十几万人都是仿佛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每日都需耗费大量的粮食。
而一旦作战,又需要有钱财来犒赏,这些开支,让他头疼不已。
可若是驱逐遣散,那么现在的威望必然受损。
由此,积攒下来的粮食财富,已在逐月减少,却不见增多,袁术心急如焚,直至今年,他才想到效法兖、徐之政,军民屯田,自给自足。
而今所缺的粮食,用鱼虾先行补上,驻防边境的兵马更是直接开鱼市,送鱼虾为粮。
这人久不食五谷,只有河中鱼虾,终究会觉得厌恶,边防将士们现在看见鱼虾就烦躁,只想吃谷物。
所以军心并不稳固,人心略有离丧,下面的兵马甚至传出了怨言,说当初是因有天子符节方才参军归顺,以为归大汉。
却不料现在连饭都吃不饱。
袁术奉诏之后,听从谋臣之言,几次写书信向许都告知,现下扬州之情并不乐观,已无存粮,且百姓并不富足。
他都已经向许都天子哭穷请粮,以此来杜绝许都再来诏书要求朝贡了。
不过,他的那些上表基本上都被拦在了长社和鲁阳,根本没有进入许都。
而且这些陈情,几乎被戏忠、郭嘉掌握,由此天子不知其情,扬州难以为继,袁术到了一种有些难以扩张的地步。
可是,今日许都来的诏书还是放在了他面前,除却加拜他麾下诸将的官职外。
又催促以朝贡进献,表明其心,又要派人去许都述政,禀明今年扬州的治理之况!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袁术将桌案上的文书奏表全部扫开,大发雷霆,其面目可憎到让在身侧的文武都不敢抬头去看。
“受俘小儿!还有那赘阉遗丑!竟敢这般轻慢于我!我袁氏何时曾受此大辱!”
“此诏不奉!今年没有朝贡!”
“呸!”
袁术一脚踢翻了案几,当即拂袖而去,很快有数名心腹文武追将上来,欲进言于他。
这一党派的文臣知道袁术其实库中仍有大量钱财辎重,用以起事,而且以他的名望,又完全能够承担得起。
此时,正该是不奉许都号令的绝好时机!
第141章 张君侯开门,校事查探!
文武追上袁术之后,为当下局势陈述利弊所在。
“许都朝堂,看似恢复汉廷旧制,迎奉天子归殿,可实际上是处于曹操的掌控。”
“曹操此人并非贤德之人,定然是以某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蒙骗了天子,主公不可不察。”
“哦?你这话是何意?”袁术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眼中精芒闪烁,若有所思。
这事,岂不是显而易见的?
为何要当众追来禀明?但凡有识之士,都不会认为曹操戎马半生,是为了将天下再还给大汉。
他掌控天子于掌中,其实和当年董贼、李郭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曹操的手段柔和,通过天子削弱士族,再笼络其余士族、寒门,来壮大自身。
等到他不需要士族,或者说,天下士族都归心于曹的时候,天子也就彻底没了作用。
那些之乎者也的名士虽然狂傲执拗,但也有致命之处,就是不敢背上背弃大汉的名声。
所以忤逆天子这种事,属背君,他们不一定能做出来。
“主公,在下认为,既然曹操本质乃是挟天子在手,以威逼诸侯朝贡,那他和董贼也并无二致。”
“嗯,所言不错,”袁术赞同的点了点头,彻底回过身来打算听完他们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