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隋炀帝 第327节

  宇文述答道:“所有的征调数额,只是初选方案,后来分发各地时,都会因地制宜,河间郡最后仍是能凑出八万人,说明民部当初的预案是合理的。”

  “真的合理吗?”杨玄感站出来道:

  “河间太守杨万石接到民部奏报之后,第一时间便上书状告许国公,河间郡丁男,总计七万五千余人,除此之外皆为老弱妇孺,你一下子调走了八万人,以至于耕田荒废,百业凋敝,民乱四起,亏你能说得出合理二字。”

  杨玄感虽然比宇文述小了二十多岁,但两人无论爵位官位,都是平级,甚至杨玄感更高,因为人家是楚国公,宇文述是许国公。

  河间郡的人口统计,在民部的备档,是四十八万人,实际上应该有七八十万,甚至更多,首先部曲奴婢不被列入户籍,再者,地方家族也一直在隐瞒人口。

  宇文述当初也是针对这一点,提出的八万人,他觉得河间郡完全可以供给足额民力。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世家大族不出人,而他们又隐瞒了大量的户籍,隐瞒户籍是为了逃税,有些家族隐瞒的人口,甚至多达数万人。

  河北三大家族,两崔一卢,隐瞒的户籍人口,加起来是一个天文数字。

  宇文述冷笑道:“杨万石还有脸告我?他的河间郡都被叛军给攻下来了,他这个太守犹如丧家之犬,左奔右逃,小命才得以残存,按律,丢城失地,当立即处斩。”

  说着,宇文述看向大理寺卿郑善果,道:“大理寺到现在还没有拿人,让人匪夷所思。”

  郑善果道:“地方太守,皆由陛下任命,拿不拿人,大理寺说了不算。”

  宇文述起身朝杨广道:“臣请即刻缉拿罪臣杨万石。”

  “准了!”杨广沉声道:“刑部现在就安排人手,将这个蠢货给朕押回京师。”

  刑部尚书长孙炽起身领旨,开始安排外面的刑部官员,出门抓人。

  杨万石肯定是跑不了,他错就错在没有抵抗,就把河间的首府给丢了。

  大隋就是这样,哪怕你打输了,但你不能打都不打就开溜跑路,好在杨万石后来有立功表现,家族这边也很给力,所以罪名不会很大。

  同样是丢城失地的崔弘峻,就要轻很多,因为人家打了,还被俘了,态度是端正的。

  不打就跑这样的口子不能开,否则以后都会有样学样。

  这样一来,韦家损失两个,杨家损失一个,各有伤亡。

  牛弘冷笑道:“我们还是接着说一说许国公的事情吧,此番南北运河,河北奉献空前,损失也空前,许国公作为民部尚书,征调民夫粮食,你都管了,那么这个责任,恐怕户部两个侍郎,担不了吧?”

  “一个高熲,一个你,总是揪着老夫不放,”宇文述冷笑道:

  “你们别忘了,我也跟着陛下北巡了,河北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多少,民部涉事的两个官员已经被陛下治罪了,你们还要怎样?”

  高熲冷哼道:“杨万石状告许国公的那封奏疏,我刚才也看了,上面直呼你为国贼,我觉得极为妥当,魏征的供词,也称许国公为河北之乱的次恶,民心如此,许国公是否考虑主动请罪?”

  “一个大放厥词的犬吠之徒,也可以代表民心?”宇文述挑眉道。

  一直做为旁观者的魏征直接道:“民心几何,陛下派贤良之臣巡视河北,便可窥得真貌。”

  “你给我闭嘴!”说罢,宇文述直接朝杨广道:“臣请立刻诛杀此狂妄之徒。”

  裴矩见状,正打算开口保人,却见杨广抬起了手臂,分别朝两个儿子看了一眼,道:

  “人家骂的是你们俩,你们觉得,该不该杀?”

  杨暕直接冷笑道:“早该杀了,这样的人都不应该带进皇城,魑魅魍魉,污了这威仪庄重之地。”

  杨铭道:“虽是狂悖,却也是为民请命,儿臣阅其辱骂之言,触目惊心,只觉羞愧,河北今日之局面,儿臣也难辞其咎,愿举荐民部侍郎裴蕴为河北巡查使,纠察官员,视察民情。”

  “老三你什么意思?”杨暕冷笑道:“你是不觉得他骂你的那些话不痛不痒,而骂我的则是极尽诋毁之能事,你让他活着,不就是想往我脸上泼脏水吗?”

  “齐王此言大谬,”魏征道:“我于刑部的供词当中,称宇文述为次恶,而首恶,就是齐王殿下。”

  我草泥马!杨暕起身扑向魏征,抬腿就是一个飞脚,直接将魏征踢翻在地,然后又接连补了几脚,每一脚都是踢的要害位置。

  “放肆!”杨广顿时大怒:“身为皇子,与一介平民逞口舌之争,成何体统?”

  杨暕这才收手,愤愤然的返回原位坐下。

  魏征被踢到脸、胸口,外加小弟弟,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杨广皱眉片刻,淡淡道:“一个要杀,一个不愿杀,那朕就取中,将此人贬为秦王府奴婢,让他好好看看,朕的儿子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然后,魏征就被侍卫给抬下去了,他的历史使命算是完成了。

  这时候,杨玄感站出来道:

  “河北之乱,民部难逃罪责,臣请革去宇文述民部尚书一职。”

  “臣附议!”高熲起身道。

  “臣亦附议!”牛弘道。

  接着,苏威、裴矩、杨恭仁、杨文思、卢楚、杨义臣、裴蕴等等,也都附议。

  尚书省左右仆射一致反宇文述,他想继续呆在民部,已经不可能了。

  宇文述也知道,自己完蛋了,这个位置保不住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么一顶,能帮杨暕顶掉多少罪名。

  杨广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

  “许国公难辞其咎,民部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调任清河太守崔仲方,补任民部尚书。”

  这道圣旨一下,博陵崔家的又一位大佬,就要返回中枢了。

  崔仲方是博陵崔,但却在清河郡当太守,这其实很正常,还是制衡,当地人不能做当地最大的官,这是华夏历来的传统,因为怕你在地方尾大不掉,形成气候。

  正如地方外放主官每几年就要更换一次,是一个道理,你在一个位置上干的太久,对地方的把控就越大,朝廷政令就无法在地方有效施行,对于皇家统治是不利的。

  崔仲方是一个非常牛逼的人物,北周灭齐之策,他提出来的,大隋皇朝属五行之中的火德,他提出来的,三省六部的官制,也是他提出来的,平陈之策,还是他提出来的。

  崔仲方在开皇年间,先后担任过民部、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太常寺卿,爵位为固安县公。

  这个人,出身博陵崔氏第二房,唐初高士廉主编的《氏族志》当中,他这一房被列为门阀第一等,中晚唐时期,更是被称为“天下士族之冠”。

  而崔仲方,就是博陵崔氏当下的话事人。

第405章 太子(今天没了啊)

  宇文述丢掉了民部尚书,韦福嗣与韦义节被就地免职,看起来似乎亏大了。

  其实他们三个已经分摊了杨暕的过错,如果阎毗再顶一下,杨暕的罪名会更小。

  高熲着急了,心知阎毗的立场完全决定了今日成败,可是这个老小子说话,至今留有余地,于他们来说是不利的。

  于是他和裴矩对视一眼后,裴矩直接站出来道:

  “河北这一次闹成这样,急需安抚,朝廷这边,还是要给河北一个交待的。”

  杨广问道:“怎么交代?”

  裴矩道:“阎毗为运河大监,实为罪魁祸首,六十万河北生民的亡魂,也只有阎毗的项上人头,才能告慰,臣请诛杀阎毗,夷其三族。”

  我特么.......阎毗目瞪口呆,裴狗啊裴狗,那天咱们从秦王府出来的时候,你还跟我有说有笑,今天就要杀我全家了?

  高熲立即给苏威牛弘使了一个眼色,三人同时出列,附议裴矩的建议。

  四个顶级大佬要杀你,谁也救不了你了,只能自救。

  杨暕这边也觉得不对劲了,真要把阎毗逼入死路,势必卖了自己,于是他赶紧站出来道:

  “阎毗虽有失职,然罪不至此,儿臣也有过错。”

  宇文述和来护儿站出来附议。

  杨暕现在必须和阎毗共同分担,而且必须要保住阎毗至少不会丢掉老命,更不用说牵扯妻儿老小了,否则阎毗必然反咬他一口。

  但阎毗可不是这么想的,别说丢命了,他连官都不想丢。

  否则以他现在的年纪,只要下去,就别指望还能上来了,尤其是看眼下的架势,自己想留有余地,已经是不可能了。

  于是他为了子孙后代着想,猛一咬牙,跪地高呼道:

  “臣有紧要内情,披肝胆沥血上奏。”

  杨暕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完了........

  宇文述来护儿对视一眼,面如死灰。

  而虞世基在得到自己亲弟弟虞世南的暗授机宜后,今天连个屁都没有放。

  杨广面容平静,淡淡道:“说。”

  阎毗起身跪直,开口道:

  “大业四年,臣奉旨督建运河,于洛阳开展部署,然齐王强行插手,欲图修改工期为六个月,当时的情况,各方条件全然不备,粮食没有,药物短缺,就连府库中的锹、镐之物,也是损毁严重。”

  “臣当时全方位查看之后,认为一年时间能够修成运河,已经是极为不易,但是齐王不认同,反而越过臣,直接主持运河工程,臣去涿郡,实属无奈之举。”

  裴矩追着道:“明知不可为,你当时为什么不晓以利害,劝谏齐王?”

  阎毗冷笑道:“南北运河,国之大计,臣受命之时,便不敢有一刻懈怠,惟恐有负君恩,我能劝的都劝了,能说也都说了,齐王不听,正如刚才韦津说的那样,这条河大半部分,不是我修的,因为我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涿郡水系复杂,引水入海稍有差池,便是泛滥郡县的大害,齐王这边没有几人堪称大匠,所以臣便带着太府寺的人紧急赶赴涿郡,部署引水事宜,终是没有辜负君恩,使得运河北端顺利入海。”

  “齐王是豫州牧,民夫和粮食的事情,都是他在做,我一点都插不上手,河北弄到今日之局面,臣愿领罪。”

  高熲长叹一声:“阎公的后半生,莫要在踏足河北土地。”

  这句话阎毗听明白了,后半生,那就意味着高熲他们不会往死里搞他,看样子自己选对了,裴矩他们就是在逼他表态,不表态才会弄死他。

  于是他道:

  “阎某愧疚于河北,会在府中佛堂,为河北数十万亡魂诵经超度。”

  杨暕低着头,摇头苦笑。

  事情到了今天,他也算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自己就被老爹给利用了。

  六个月是你定的,如今我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因为这六个月。

  原来一开始,你就不看好我。

  杨暕心如死灰,他当然不会把杨广给卖了,那是自寻死路。

  眼下大殿中的那些卷宗,他根本不用看,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容,事实上,河北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但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干好这件差事,就能挽回自己的颓势,不至于和老三之间差距越来越大。

  我早该猜到的,从老三的长子被接入宫中抚养的那一刻,我就该猜到的。

  殿内短暂的安静之后,御史台黄凤麟率先跪地:

  “齐王滥用职权,弃生民于不顾,以至河北生灵涂炭,人神共愤,臣请削其爵位。”

  杨暕一愣,面目狰狞的转过头来,望着那个小地方上来的小人物,咬牙道:

  “你再说一遍?”

  然后,黄凤麟又说了一遍。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御史台主官张衡见到黄凤麟站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愣,听对方说完之后,更是内心震惊。

  这小子要起势了。

  紧接着,内史令卢楚也站出来,道:

  “殿内奏疏,大半是状告齐王,陛下若不治罪,河北民愤难平,臣亦请削其爵位。”

  大势已去.......韦津脸色凝重的看向本族的韦贞,后者立即意识到,家族眼下已经走在了一条岔路口,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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