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隋炀帝 第325节

  “伊吾那边如何了?”

  兵部其实管不了苏烈这支远征军,大隋的兵部是管部队后勤的,行军作战管不了,但是作为兵部尚书,段文振回京的第一时间,便在兵部询问了大军的具体动向。

  “回陛下,兵部接到的最新一封奏报,苏烈刚刚抵达张掖,进入伊吾大概还需半月之久。”

  京师到张掖是很远的,而且苏烈这支三千人的部队,只有三百匹马,行军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

  那时候杨广没回来,关中这边实在没有多余的战马给苏烈调拨。

  杨广皱眉看向杨铭:

  “你这次用人,倒是颇为大胆,这么年轻的行军总管,靠得住吗?”

  杨铭道:“父皇放心,伊吾不过西夷荒蛮之地,我隋军皆为精锐,敌不可挡。”

  这时候,麦铁杖也站出来,为自己的拜把子兄弟说话:

  “苏烈用兵奇诡,擅奇袭,臣以为,苏烈此番出征,必竟全功。”

  麦铁杖,这是纯纯的皇帝心腹,杨广闻言笑道:

  “朕知他是你的义弟,要是他败了,朕拿你问罪?”

  麦铁杖一愣,点头道:“臣愿领罪。”

  群臣轰笑成一团,谁都能看得出,皇帝是在开玩笑。

  当然了,开玩笑也分人,同样的话说给不同的人,那就不是开玩笑了。

  也不会有人认为皇帝是在帮着秦王甩包袱,因为就算苏烈败了,秦王这边也不会担任何干系,最多就是用人不当,甚至都不会落皇帝一句埋怨。

  你全权交给秦王安排的,秦王也安排了,要是输了,是你的错还是秦王的错?

  都没错。

  接下来,杨广又问道:“那个高昌国的麴伯雅,对朕的赐婚,还满意吗?”

  杨铭道:“他有什么资格不满意呢?自然是对陛下感恩戴德,恨不能得见天颜,以至于抱憾而返。”

  “老三这次做的确实漂亮,”杨暕开口笑道:“以旧周遗女封为和亲公主,以彰显高昌寸土之地,配不上我大隋宗室,将来对高昌用兵,也没有什么忌讳了。”

  宇文述也附和道:“秦王处理政务,游刃有余,百官人人称贤,这一年多以来,京师有秦王坐镇,陛下无忧矣。”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变了脸色,高熲也是瞬间皱眉,人家这一出,是以退为进,京师有杨铭而无忧,不就是在暗指有没有皇帝都无所谓吗?

  他们是想让皇帝猜忌和防备杨铭。

  试问?哪个皇帝希望儿子的威望比自己还高呢?什么百官称贤,这不是把杨铭架在火上烤吗?

  杨铭笑道:“许国公谬赞了,本王至少知道,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在心里骂我呢,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许国公呢?”

  宇文述朝着杨铭揖手道:

  “臣对秦王的敬意,日月可鉴,无论人前人后,绝没有一句不敬之语。”

  “是吗?”杨铭笑道:“我不信。”

  我特么自己都不信.......宇文述笑了笑,退回去重新站好。

第402章 魏征上殿

  大兴殿内非常暖和,因为殿内的角落里摆放着很多暖炉,暖炉都有烟囱接入中空的墙内,墙内前后设有通风孔,会将烟雾吹散。

  杨广在面前的几案上翻找一番后,拿出一本奏疏,看完后道:

  “听说朕不在京师的这段日子,有一个河北士子,把朕的两个儿子都给骂了?”

  皇帝这话一出口,众臣下意识的互相对视,大家心知肚明,决战开始了........

  御史台大夫张衡站出来道:

  “回禀陛下,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出身河北巨鹿,名叫魏征,此人父亲魏长贤生前为旧齐屯留县令,祖父魏彦旧魏时为光州刺史,算是官宦之家,此人目前为河东名士王通的弟子。”

  杨广皱眉道:“王通?是不是原来国子监王隆,王伯高的儿子?”

  “正是此人,”张衡道:“这个人眼下在京师传道授业,门生已有六百人之众,荥阳王如今也是王通的弟子。”

  杨广冷哼一声:“这个人到底如何?他能教的了朕的孙子吗?”

  张衡道:“此人学问极好,在河东享有盛名,门下弟子私称其为文中子,臣也下功夫调查了一番,确实是大才。”

  杨广顿时冷笑:“文中子?易经有爻辞:黄裳元吉,文在中也,意为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他配的起这个称呼吗?”

  宇文述直接站出来道:“此人不过二十余岁,斗胆包天,竟敢私下称‘子’,实为儒家窃贼,断不能为荥阳王之师。”

  子,是华夏古代对某一学派创始人或者有杰出成就者的尊称,也可以为学问、人品都令人钦佩的士人的尊称。

  一般情况下,必须得到皇帝认可,才算是正统,而王通的文中子,是在后来的唐朝得到认可的,杨广不认,因为现在的王通年纪还轻,还没有达到老年时候那个高度。

  人家王通是裴矩请来的,宇文述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就不会站出来挑刺,因为裴矩会下场保人。

  果然,裴矩笑道:“不过是其弟子的私下尊称而已,许公国无需小题大作,骂人的是魏征,又不是王通。”

  宇文述见到裴矩下场,心知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和裴矩争论了,裴老狗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裴矩朝杨广揖手道:

  “学无前后,达者为师,王通来京师不过一年,我关中子弟多有拜入其门下者,可知其学问通达,臣以为,陛下或可召入国子监任教。”

  王通那套学说,是冲着皇帝去的,但是眼下大隋的皇帝用不着,皇帝下面的臣子更用不着,因为他的学术主张中,还突出一个“谏”字,意思是皇帝有不对的地方,作为臣子要指出来。

  杨广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这个字。

  裴矩难道不知道杨广不喜欢这个人吗?为什么还要推荐对方进国子监呢?

  这招叫以进为退。

  他担心皇帝因为文中子这三个字,收拾王通,所以直接给皇帝提供一个驳斥王通的机会,这样一来,王通虽然没有机会进入国子监,但是保住小命了。

  果然,杨广冷哼道:“怕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岂可入国子监误人子弟,此事无需再提。”

  杨广心里很清楚,王通那一套他用不上,自己的接班人也用不上,但是下下一代,就未必了。

  无论任何的儒家学说,都是被皇帝拿来使用的,但这个使用也是分时候,有些时候用了有益,有些时候反倒有害。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有很多皇帝,一会尊儒,一会尊佛,有时候还尊道,因为是由当下形势决定的。

  什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什么黄老之道无为而治,以及佛教的人生实苦,积攒功德以求来世报。

  武则天尊佛,为什么?因为儒家不认可女人当皇帝,而李唐道教是国教,都不支持她,她不尊佛还能尊谁?

  王通这一出,就算是过去了,杨广无意杀人,裴矩又出面保人,自然就没必要再拎着不放了。

  于是杨广道:“把那个口出狂言的河北士子,带上大殿,朕要看一看此人是何方妖孽,何等的悖逆犬吠之徒。”

  不大一会,刑部那边已经把人给带上来了。

  魏征遭了一回劫,大难不死,在刑部大狱住了这么久,反而是吃胖了,可见大狱的伙食不错,又或是魏征想要做个饱死鬼。

  锁在他身上的锁链,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锁僵尸呢,一圈又一圈,也难为他如此负重之下,还能迈过大殿的门槛。

  魏征以前是不是视死如归的人,不清楚,但眼下肯定是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难逃一死。

  既然都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谋大逆,剐刑也落不到我身上,辱骂皇亲国戚最多就是个吊死,还能落个囫囵尸首。

  这小子进来之后,朝着杨广跪下,高呼道:

  “罪民拜见皇帝陛下。”

  杨广从几案上找出刑部审问魏征的供词,随后扔下大殿,道:

  “这份供词当中,你将齐王辱骂的一无是处,以卑犯尊,居心何为?”

  魏征从容道:“圣人有言,天地为大,皇帝亲师为尊,齐王不是皇帝,也不是草民的亲师,何尊之有?草民代万民以骂之,上承天意,下利生民,中为我大隋的江山社稷,并无私心。”

  杨广顿时皱眉,狗东西,连朕的儿子都不放在眼里?

  他不用再说话了,这个时候,有的是人会站出来驳斥魏征。

  牛弘第一个道:“百姓宅院尚分东尊西卑,家中子女亦有嫡庶之别,汝一介平民,焉有资格轻视齐王?”

  “非我所轻视,”魏征道:“实万民唾骂之,民尊之则为尊,民轻之则为贱。”

  我入你娘,你特么敢骂我贱?杨暕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这才哪到哪?还轮不到自己下场呢。

  虞世基直接道:“此等悖逆狂妄之徒,藐视皇子,犬吠朝堂,臣请陛下即刻杀之。”

  高熲站出来道:“早晚都要杀,但是杀人之前不妨听他说一说,到底为何辱骂两位亲王。”

  “独孤公这是在保人吗?”虞世基壮着胆子,直接对线道:“一介平民安敢辱骂皇子?要说这个人没有后台,我是不信的。”

  高熲冷笑道:“你觉得怎样的后台,才能保的住他呢?老夫可没有这个本事。”

  “虞侍郎向来喜欢在朝堂说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尚书左丞杨文思冷笑道:

  “就像上一次污蔑王妃一样,那么当初又是谁给虞侍郎做后台,才让你以卑骂尊,胆敢污蔑王妃呢?”

  虞世基驳斥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污蔑王妃了?陛下在此,由不得你混淆圣听,给我乱扣帽子。”

  “你自己的帽子就是歪的,”杨玄感嗤笑道:“用得着我们给你扣?”

  “好了........”杨铭第一次主动开口道:“我也想听一听,人家是怎么骂我的。”

  他一开口,秦王党这边自然是不会再说话了,但是宇文述不行,只听他道:

  “这里是大兴殿,乃正大光明之所,怎能让一些污言秽语,玷污朝堂?”

  杨铭反驳道:“正大光明之地,又岂是几句污言秽语所能玷污呢?正如外面对许国公的那些流言蜚语,本王也一概不信,是一样的。”

  “噢?”裴矩道:“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呢?”

  你他么少搭茬,宇文述赶忙道:“清者自清。”

  别看杨约在河南,人家也没闲着,京师这边早早就开始散步一些不利于宇文述的消息,比如圈占民田以及他那三个好儿子平时干的那些没py的事。

  裴矩笑了笑,没再搭话。

  而皇帝的眼神,如今也朝魏征看了过去,很显然,杨广也想好好的听一听对方怎么说,虽然那份供词已经很详细了。

  苏威朝魏征道:“当今陛下,宽宏仁德,汝虽大不敬,死罪难逃,但行刑之前,你还有一次说话的机会。”

  魏征长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杨暕,道:

  “不知齐王近来,睡的可还安稳?”

  杨暕牙都快咬碎了,我特么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想说河北死了那么多人,会有亡魂来找我?让我不得安眠?

  哼,老子睡的非常好。

  杨暕选择不回答。

  人家没搭理他,魏征笑了笑,又看向了杨铭:

  “听说秦王闻河北之事,夜里不能安眠,因此患了不睡之症,可见秦王虽有旁观之嫌,懈怠之过,但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我河北万万生民家家皆素缟,户户有新坟,妇孺无所依,幼子无所靠,饥民遍野,生灵涂炭之景象,实为百年未有,秦王焉能不自愧矣?”

  不好意思,我也不方便回答你,杨铭沉默以对。

  高熲皱眉道:“河北的事情,不归秦王管,运河的事情,秦王也管不了,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要做,秦王受陛下之托坐镇京师,操持政务已属不易,河北的奏疏如雪纷沓而至,秦王见之亦有心而无力,因此才患病不眠。”

  说罢,高熲看向已经浑身冷汗的阎毗,道:

  “身为运河大监,河北至此,阎公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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