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35节

“啊!”

朱八条件反射的惨叫一声,惹得李善虚虚踹了脚过来,鞭子都被老子挡下来了,你叫个屁啊!

“七伯。”李善扶住朱玮,“到底出何事了?”

“几个月前就交代过了,若你出村,身边至少四个随从……”

“嗨,今日那许多人,无此必要。”李善笑道:“起来吧,这晒场硬的很,跪的膝盖生疼。”

最听李善话的朱八就要起身,朱玮狠狠瞪了眼过去,“跪着!”

在后世,社会上讲究个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在这个时代,跪礼是正常的礼节……朱玮是一族之长,让他们跪到明日,他们夜间都不敢偷懒起来。

朱玮挥舞着藤鞭,点着其中的四人,“你们四人均蓄发还俗,无屋无田,是谁替你们出钱购田置地的?!”

以朱八为首的四人都垂下头,他们都是幼时家里实在养不活,或者父母双亡才被送去寺庙的,还俗后虽是族人,但的确无屋无田。

是朱氏替他们置地建屋,当然了,名义上都归功于李善。

“你们四人,家中田地无需纳税,更不用服徭役。”朱玮厉声训斥,“每月还能从东山寺领一份月钱,难道不知道东山寺银钱是从何而来吗?”

李善挠了挠头,说实话,自己出秘方,村中青壮出力,又是以东山寺出面,更别说对方已经知晓大部分豆制品的制作方法……领一份月钱真的不过分。

换成后世,人家不甩开你单干就算厚道了……而在这个时代,评判标准自然不是看银钱利益得失。

而且李善是从自己那一份中拿钱给这八人发月钱的……他只是想有多劳多得,毕竟自己出行,都是这八人充当随从。

“郎君,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蛮扑上来,拽着李善上上下下打量,哽咽问:“好多血,哪儿受伤了?”

“没受伤,他人的血。”李善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才搂住小蛮的肩膀。

朱玮之前已经见过李善,知道没什么大碍,但看小蛮如此,忍不住一鞭抽在跪着的朱八身上。

“七伯。”李善上前劝道:“上次在长乐坡,若不是朱八他们出手,小侄得头破血流……”

朱玮还没来得及反驳,小蛮已经跺着脚娇嗔,“这次又出了事,换成他家,还不将他们赶出去……”

“闭嘴!”李善瞪了眼。

小蛮私下曾经说过,这些青壮充当李善随从,家中又受李善母子恩惠,其实已经算是投入李家门下,只不过没有卖身为奴而已。

既然收归门下,就不能太过随意,条条框框得立起来。

朱玮显然和小蛮想到一个地方去了,挥舞着藤鞭打断道:“大郎待尔等亲善,你们竟然如此不尽心!”

“今日长乐坡,难民作乱,盗匪掠夺,整个镇子化为焦土,就算大郎皮肉擦破,也必将你们赶出朱家沟!”

小蛮的视线落在李善身上,手脚、脖颈处均有擦伤,原本青色的衣衫因为沾染血迹变成墨绿色,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李善对这一套还真不太适应,作为一个医生,阶级这玩意在特定的时候是没有用的。

到现在他还记得,一场车祸里,同时送来了两个受伤者,一个略轻是领导,一个重伤是司机……结果医院选择了先给司机动手术。

等怒气冲冲的朱玮发泄训斥完毕,李善才将八人一个个拉起来,“其实今日这事儿真不怪你们,同行的好几十人呢。”

“再说了,都是骑马,你们也跟不上。”

“谁说跟不上?”小蛮在后面嚷嚷,“马车那两匹马不能用?又不远,就算步行也能勉强跟上。”

“闭嘴!”李善弯腰给朱八揉了揉膝盖,小声问:“跪了多久了?”

朱八没吭声,一个性子跳脱的青年嘀咕道:“一个多时辰了……”

“就你话多!”朱八骂了句,“今日理应受罚,郎君无需在意。”

后面的小蛮气鼓鼓的,而朱玮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心想大郎父族母族当年都是以征战闻名,这一套倒是无师自通,不枉我扮黑脸。

好一会儿之后,诸人都能走动了,一辆马车驶来,车夫是李楷的亲卫随从,招呼了声,掀开车帘。

“三十根长矛,二十柄长矛,十副铁甲。”

李善上前寒暄几句,将人送走后拉着朱玮低声说:“难民作乱,只怕会肆意妄为,七伯当挑选村中青壮……”

李善不知道短时间内靠这些能不能护佑这座小小村落,但来到这个时代大半年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与朱家沟分割。

那么,就需要做最坏的打算。

第59章 战耶?和耶?

先秦左丘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聘于郑,见子产,如旧相识。”

六年前,李渊举旗起兵,十八岁即中进士的房玄龄抛弃官职投奔秦王李世民,两人相见恨晚,李世民曾言:“如左传所言,吾与玄龄一见如故。”

这就是一见如故的由来,长孙无忌对此非常了解,但他此刻脑子里在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自己就看李善不顺眼,那叫什么?

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态有问题,毕竟是人家救了自己长子,但长孙无忌还是忍不住骂道:“若不是你要出城,何至于此?!”

不能骂李善,那我骂自己儿子总行吧?!

长孙冲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父亲训斥。

“只是访友而已,辅机勿要苛责。”高士廉打圆场笑道:“那李善真是不凡,行义举,有仁心,更有霹雳手段。”

长孙顺德眼见李善给平民裹伤,而跟着长孙冲的随从也将事情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一旁的高履行忍不住奔出屋外,又是呕的一声。

长孙冲脸色也微微变白,赶紧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才压下去,勉强露出个笑脸,“父亲、舅祖,今日难民作乱,到底为何?”

高士廉叹了口气,“突厥大举南下。”

“什么?!”

“什么?!”

长孙冲和刚回来的高履行异口同声,神色大震。

突厥基本上每年都会南下,但大举南下……这个词是不能随便用的,这至少说明了一点,突厥颉利可汗必然亲自领兵。

颉利可汗比他哥哥处罗可汗能闹腾多了。

武德四年三月亲自领兵攻打雁门,生擒太常卿郑元璹,连长孙顺德都被俘虏了,直到今年初才放回。

当年,颉利可汗败行军总管王孝基,略取河东,侵犯原州,穿越延州要塞。

今年四月颉利可汗又亲自领兵围攻新城,击杀李大恩,遣派万骑随刘黑闼祸乱河北。

如今又亲自领兵南下,如何不让人惊骇。

高士廉、长孙无忌都是秦王府幕僚中的佼佼者,对情势很是了解,也不想和子侄辈多说,只略略交代了几句。

“此事不要外传,以免引得民间骚乱。”高士廉吩咐道:“这些时日不要出城,难民无粮……只怕还要生乱。”

长孙冲脱口而出,“不行,得告知李兄!”

“让李兄进城吧。”高履行也附和道:“这次总能讨碗茶喝了吧?”

“别急,德谋兄一定会想办法,他们交情最笃。”

“说得对,去找德谋兄……”

长孙无忌忍不可忍,厉喝道:“住嘴!”

“军国大事,岂能随意泄露,万一引起骚乱,你二人背得起吗?”

长孙冲缩着脑袋战战兢兢,但还是壮着胆子开口,“父亲,李兄为人谨慎,不会……”

“他为人谨慎,为人谨慎会一拳打破你鼻子?!”

“父亲,孩儿落马之时,他居然不假思索伸手来救……的确不够谨慎!”

长孙无忌被气得七窍生烟,自己和李善相看两生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儿子被揍了,自己想出手找事被拦了下来……现在儿子居然和凶手搅到一起。

“唰!”长孙无忌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条藤鞭,阴着脸盯着儿子。

长孙无忌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只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一旁的高士廉皱眉轻声道:“为友解困,义之所在,辅机为何大怒?”

长孙无忌僵在原地,毕竟李善救了大郎,双方应该就势和解才对,而且妹夫李世民对李善颇为赏识。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了李善,大郎居然敢跟自己顶嘴!

呃,但这种心态,好像和婆媳关系有点像,长孙无忌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

正僵持间,外间有随从来禀,“郎君,秦王急召!”

“回头再跟你算账!”长孙无忌丢下软绵无力的训斥后转身而去。

高士廉笑着说:“如若出城,多带些随从,不可距离太远,一旦生乱,快马回城。”

长孙冲、高履行商量了下,出门去寻李楷,长孙无忌、高士廉骑马疾驰入宫,直入承乾殿。

“高公,辅机到了。”李世民起身相迎,身后众人均行礼,倒不是因为长孙冲,而是因为高士廉。

这货的辈分太高,他的爷爷是高欢的堂弟,与高士廉同辈的要么埋土里,要么土也已经埋到脖子了。

在场的都是李世民的嫡系心腹,除了高士廉、长孙无忌之外,还有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虞世南、薛收。

“大举南下,颉利可汗亲自统兵,铺天盖地,声势浩大,兵锋直指河东,已过雁门。”

高士廉轻声问:“兵力几何?”

宇文士及答道:“分兵两处,不计河北,颉利可汗麾下至少十万。”

殿内都安静了下来,从前朝开始,突厥这个庞然大物就和中原战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边起兵的薛家父子、刘武周、宋金刚、窦建德、刘黑闼,甚至李渊,背后都影影绰绰看得见突厥的影子。

在以颉利可汗为首的阿史那家族子弟还没有在太极宫持戈站岗的时候,唐朝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对突厥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毕竟,这是个号称控弦四十万的恐怖所在。

难民作乱,突厥南下,不知数目,逾五万骑攻入河东,关中也频受骚扰,当立即备战。

唐初,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对突厥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控弦四十万,这给了李唐太大的压力。

是战是和?

关键是这次突厥大局南下,侵入河东,有覆灭李唐之态。

“战耶?和耶?”

李世民的询问打破了平静,众人都互相对视,试图从眼神中分析判读对方的想法。

若要战,能打得过吗?

年初洛水大捷,李世民未许追击北窜的刘黑闼,无非就是怕和突厥发生摩擦。

要知道颉利可汗率大军南下箭指关中,刘黑闼借兵祸乱河北,一个不好,才建国五年的李唐王朝不是没有覆灭可能的。

“忍一时之气,再图后计。”宇文士及艰难开口道:“太常卿郑元璹请命出使说和……”

“去年就是他去说和,结果被突厥所俘。”杜如晦哼了声。

李世民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看着议论纷纷的幕僚,他年少征战沙场,向来一往无前,犀利无双,实在不想忍。

但李世民也知道,若是开战,自己必然上阵,关键时刻,父亲不会闲置自己。

但是否开战,这一点上,李世民并没有决断权,甚至没有建议权。

东宫那边正在竭力劝说李渊,当议和使突厥退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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