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见面。”李善摇摇头,“此僚怕是已经投入东宫门下……”
李楷愣了下,脸色一变,“他猜到了?”
如今知晓李善已经投入李世民麾下的人,除了当事人以及身边心腹之外,只有李客师、李楷父子知道……虽然没有求证,但都能确定。
裴世矩突然投入太子麾下,只怕是猜到了李善入秦王府了。
“不知晓。”李善叹了口气,“去年末,代县赵氏五颗头颅,又托崔叔父携郁射设皮帽为贺礼……如今想来,怕是过了些。”
李楷神色有些紧张,但李善安慰道:“放心吧,此事机密,纵使张公瑾这等秦王府心腹爱将也不知情,更何况即使裴弘大投入东宫,亦绝不会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这倒是。”李楷稍稍安心,若是怀仁身世大白于天下,裴世矩那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李楷在心里琢磨,如今的怀仁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郎,甚至不是一年多前那个只以诗才扬名的青年,以如今的分量而言,裴世矩即使想做什么,普通的手段已经不能奏效了。
更别说郡王的身份,还有平阳公主护佑。
瞥了眼李楷的神色,李善没有继续往深里说,他和凌敬、李世民都有同样的判断……这场夺嫡之争,李建成、李世民都不急于一时,但已经七十多岁的裴世矩是等不了太长时间的。
在不久的未来,裴世矩肯定会或怂恿,或筹谋,让这场夺嫡之争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李善其实有意在代州多待上一两年,之前很多计划也是以此考量的,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至于回朝后要不要再次外放,还要看李世民的意思。
不过,凌敬曾经告诉过李善,在夺嫡之争中,李世民并不看重你……李善也明白,但无奈他自己不可能接受李世民事败的可能。
就着京中诸事聊了一阵后,李善突然又将话题绕了回来,“听说永康县公当年在长安下狱?”
“确有其事。”李楷叹道:“当日为兄与昭德都在长安,若非孝卿兄护佑,只怕也要下狱。”
“听说后来是秦王殿下……”
“三伯父刑场高呼,陛下、秦王壮其言,方才得释,后入秦国公府。”
李善想了想后,又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毕竟李靖很快就要北上赴任,即使李善会被调回朝中,两人也是要交接事宜的,李楷不以为意,随口应道:“三伯父是正月抵长安,不巧患病卧床……”
李善不自觉的舌头在嘴里微微卷起来,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好吧,我就说李靖这般人物,不可能那么蠢。
大业十三年,当时瓦岗寨李密截断运河,杜伏威、李子通纵横江淮,江都已经是孤岛,李靖怎么可能去江都密告李渊蓄兵谋反。
不可能那么巧,李靖正月抵达长安,而第二个月,马邑的鹰杨校尉刘武周斩杀马邑太守王仁恭,自立太守,引突厥骑兵攻打雁门。
李靖少有才名,又是陇西李氏出身,李渊能突然将其提拔为行军副总管,这说明李靖在马邑是展示过其军事才能的,更何况其当时是马邑太守王仁恭的副手郡丞,不管刘武周是要杀还是笼络,但绝不会坐视。
李善在心里揣测,八成是李靖发现了兵变的苗头,找了个南下江都密告李渊谋反的理由逃出了马邑……他离开之后,刘武周很快兵变斩杀王仁恭,并且攻占代州。
但显然李靖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江都,所以才去了长安。
只是李靖可能也没想到,李渊在那一年四月末起兵,很快攻占了长安……得知李靖欲密告谋反,李渊大怒,才导致李靖下狱问罪,险些身死。
李善甚至觉得可能是一场戏,李渊欲问鼎天下,却要斩杀陇西李氏子弟?
更何况李渊都自称陇西李氏呢。
“这几日,西河郡公巡视各县,小弟携刘世让去马邑。”李善轻声道:“整军一事,势在必行,不可再拖延了。”
“让苏定方跟去?”
李善摇摇头,“定方兄执掌全军,不可妄动,除却亲卫之外,调五百士卒随行,以薛万彻领军。”
“薛万彻?”
“嗯,军屯一事,全都让张公瑾主持,薛万彻盯着那边……”李善笑道:“其实此人擅领军搏杀,理政非其所长。”
“的确如此。”李楷也笑道:“只是东宫门下,实在挑不出年少却能身当重任的。”
去年末李建成、李世民往代州总管府塞人的时候,考虑到李善尚未加冠,所以塞来的大都是三十岁上下,甚至二十多岁的人,薛万彻乃河北名将,但今年也就二十七岁。
“霞市这边?”
李楷想了想,“没什么问题,本地势族还算安分,河东望族也不算过分,之前太原温氏倒是有些异议,不过如今西河郡公巡视代州,也都偃旗息鼓。”
迟疑了下,李楷低声道:“宾王兄那边……”
李善长叹了声,“马宾王实有才干,只可惜……原本给他留了司田参军,但年初常何北上……”
“噢噢,原来如此。”李楷恍然大悟,马周和常何是故交,现在搅在一起,难怪了!
如果让马周听到这个解释,肯定啐李善一脸唾沫……本末倒置,你是完全不要碧莲了啊!
李楷担忧的问:“宾王兄那边知晓内情?”
“不知情。”李善干脆利索的说:“不过如此也好。”
李楷点点头,如今的李善明面上是不涉夺嫡之争中的,对代州将校需要一视同仁,也需要平衡彼此的关系,秦王府这边有个至交,东宫那边也需要一个媒介。
看看天色已晚,李善起身告辞,他在霞市这边是有专门的宅子的。
坐在不大的屋子里,李善沉默了很久,如何安置马周……现在已经成了最困扰他的一个难题。
李善并不低估自己这只穿越蝴蝶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但同时也不会低估历史的必然性……他怕如果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说不定哪一天历史的车轮就要从自己的脸上碾过去。
原时空中的常何到底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已经不重要了,但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常何至少在明面上已经被东宫招揽。
常何还会不会沿袭历史规矩去驻守那座玄武门?
常何到底是不是李世民安插过去的暗间?
或者说常何受东宫招揽后,是不是暗中依旧听命于李世民?
这种事没办法去问……难道让凌敬去问李世民?
更何况如果常何没有驻守玄武门,那实际上那是一丁点儿分量都没有的!
“郎君。”王君昊悄然入内,低声道:“已经过去了。”
李善起身从后门出了宅子,沿着巷子绕了两个圈,在一栋不大的屋子门口停下。
推开门进去,李善就听见阴阳怪气的声音,微弱烛光照映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拜倒在地,“小人拜见邯郸王。”
李善上前一步,拦住马周,笑骂道:“气量太窄!”
“哼!”马周哼了声,“想好如何处置某了?”
“没想好!”李善笑嘻嘻的说:“你不是嫌弃司田参军太低了吗?”
马周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那不过是嘴贱说说而已,你还真信啊!
暗暗咬牙,马周话题一转,“京中如何?”
“裴世矩投东宫,苑君章被某安置在日月潭。”李善直截了当的说:“接下来马邑整军,同时行军屯,你……”
“某还陪着常何?”马周都无语了,他实在弄不懂,常何胆怯不敢赴战雁门,平平庸庸,有这个必要吗?
“永康县公很快就会北上,代州总管府那边某会渐渐放手。”李善轻声道:“君实有卿相之才,代州何能展才?”
“卿相之才?”
“不错。”李善一点都不脸红,因为这是事实,“机缘巧合,你与常何为故交……”
“还要陪着他?”马周咧咧嘴,“难道常何奉太子之命,要暗中行事?”
“非为代州。”李善下定了决心,既然这么巧自己穿越而来结交了马周,之后又那么巧和常何有交际,那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如果没发生什么那还好说,如果自己不作为,却发生了什么,自己真是哭都没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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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实事求是,马周其人,有理政之能,但并不擅军略一道。
“之后几个月,常何在军中受排挤……可懂?”
“懂。”马周叹了口气,“频受排挤,薛万彻其人倨傲,常何郁郁,某为故友,自当时常往来,自然交情更笃。”
李善不理会这厮的阴阳怪气,继续说:“永康县公到任之后,某会调回朝中……但之前会找个理由……”
“嗯,正好前几日驱逐段志玄,总要平衡一二。”马周哼了声,“那某?”
“自然随其回京。”李善很肯定的说:“常何得东宫笼络,而且是从陕东道大行台调来的,不可能再回洛阳,必然入京,你随其回京,寓居其府。”
马周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思索再三,忍不住低声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顿了顿,马周又追问道:“可是秦王殿下那边?”
“你不用管,凌公那边某会遣派亲卫分说。”
马周咬咬牙,这不是小事,自己随常何回京,寓居其府,这等于政治立场的改变……换句话说,自己是被李善塞进东宫一方势力中做暗间。
“你信得过某?”
“几度生死相随,自然信得过。”
马周嘴角扯了扯,“你前日回代州,今日抵霞市,黄昏前某已然去信山东,还请怀仁遣派亲卫护卫老母迁居日月潭。”
李善嘴角也扯了扯,马周心思机敏的很,如果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午时抵霞市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的态度。
第550章 马邑(上)
雁门关上,马三宝和苏定方站在高高城头上,遥遥目送一行人向西而去,虽然苑君章已然入朝,但清洗旧部能不能顺利,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几个月后突厥来袭的战场局势。
苏定方有意亲自率兵,但李善没有同意,除了宜阳县公刘世让之外,只带了薛万彻并三百骑兵。
“放心吧,邯郸王处事稳重,必能功成。”
身后传来的话让马三宝、苏定方回头看去,来者是代州司马尔朱义琛。
去年李高迁兵败塞外,代州本地兵力不足,后李道玄、李神符陆续率兵北上相援,李善也临时从本地抽调府兵,加上刘世让麾下,兵力一度超过两万。
但不久后李道玄、李神符陆续离开河东,刘世让率本部驻守马邑,府兵又忙着回家春耕,导致李善麾下兵力不过三千人。
直到年初苏定方、张公瑾、薛万彻、马三宝一众将校北上赴任,朝中从关内道、河东道各地抽调两千余府兵北上……如今代州军不计未召的府兵,常备兵力约莫在六千上下。
军中以马三宝为首,但实际掌权的是苏定方,他将兵力主要分散在雁门关、崞县、代县三地。
雁门关主将是苏定方,崞县主将是尔朱义琛,苏定方自领大部分的骑兵驻守代县,今日是因为相送李善一行出塞,众人才会在雁门关碰头。
马三宝来代州完全是做个幌子的,虽然恪尽职守驻守雁门关,但其他的事他什么都不会去管,但苏定方就不同了……他侧头看着尔朱义琛,心想这位代州司马麾下不过千余步卒,又是东宫麾下,为什么要赶来雁门关?
似乎不是怀仁召来的……他主动来作甚?
尔朱义琛远远眺望已经小如蚂蚁的黑点,心里有些担忧,苑君章的旧部会那么老老实实的被清洗吗?
苑君章本人那么乖巧,那是因为李唐大势已成,再无雄心壮志,与其卷入突厥内斗,不如安享富贵,但他麾下的将领未必会这么想。
这些武人在边疆之地,依仗武力肆意,虽然朔州荒凉,但也是人上之人,更将手中的权力视作自身的根基,哪里会那么轻易的舍弃。
尔朱义琛在心里盘算,不过即使不成,刘世让麾下两千士卒,再加上秦武通前些时日带去的一千府兵,全身而退应该没什么问题。
从雁门关启程,快马疾驰了一个多时辰,李善放缓马速在路边暂歇,一旁的薛万彻一脸的舒坦,虽然这个时代的官员没有非常明显的文武分立,但这位显然更喜欢驰马而不是埋头文牍。
“此去马邑,不可盛气凌人。”李善随口提点道:“刘武周败亡,苑君章得突厥之助复起,麾下多有心向突厥之辈。”
薛万彻点点头,侧头看了眼身后的数十位军头,这都是从代州军、并州军中挑选出的基层将校,准备塞到马邑去掺沙子的。
头发花白的刘世让沉默的站在另一侧,心里在琢磨昨晚李善交代的那件事……有点儿戏,但似乎也可能起到一点作用。
但能不能顺利的彻底将马邑握在手中,主要还是看李善对苑君章旧部将校的处置……是急是缓,是严苛还是怀柔。
从去年雪夜袭营逼降苑君章之后,刘世让就率麾下千余士卒进驻马邑,后来李善还陆续送来一些,兵力约莫在两千上下。
到如今已经是小半年了,双方之间的气氛一直很紧张,互相的叱骂、殴斗时常发生,甚至还有一两个将校前些时日抱怨已经启程赴长安的苑君章……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不管他们这些旧部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