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袅袅,琴声悠扬,不少宾客在这里吃酒,小聚怡情。
一般情况,这种酒楼之地,鱼龙混杂,正是京城小道消息散播最快的地方。
“诸位可曾听说,华阴县水灾严重,还有官吏贪墨枉法事情发生。”
“当然听说了,陛下已经派马周去赈灾了。”
“我还听说,黄河决口,河内郡闹了更大的灾祸!”
“今年暴雨连连,恐怕黄河沿岸的郡县,都要遭遇了,到时候,难民肯定要饿死不少,哎,百姓苦啊!”
一些身穿绸缎的贵族阶层,有儒生士子,有太学院贡生,也有一些官吏换了便衣在这里小聚,还有些富商子弟,各有议论,对朝廷的事发表一些看法。
“如此灾患,皆因人事不修,上苍才会降下灾祸,或许是我们的朝廷,杀戮太多,不够仁义,上苍才会这般怪罪,给了警惕。”有一位士子打扮的年轻人,青色的直缀长褂,头戴璞头,说出了这种逆耳言论。
有人不解问:“何以见得?”
“你们想啊,当今陛下,戎马出身,据说十四岁就上阵杀敌了,双手肯定沾满鲜血,后来替大隋镇压不少农民起义,打过不少仗,对付突厥,对付高句丽,灭吐谷浑,四处征战,杀戮能少吗?”
“去年从西北一直打到长安城,逼走李唐,还亲自带兵剿灭王世充、窦建德、李密兵马,他身上的杀气太重,即便做了君王,但是戾气不减,如今还在对梁国用兵,贪心不足,徒增杀戮,因此上苍看不过眼,便天降暴雨,黄河决堤,给他警示,再不止干戈,息战事,最后也会像前朝炀帝那般,难得善终。”
此人这番言论,可谓字字珠心,把罗昭云的一番功绩,反而说出杀戮罪孽,来煽动民间情绪。
酒楼内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满脸的震惊,想不到有人会抨击时政,对陛下怀有批评意见,还把上苍降下惩罚,说成君王无德,杀戮过重。
有太学院的生员站出来,面红耳赤喝道:“大胆,陛下定国安邦,平定祸乱,乃是真命天子,岂容你这小辈轻辱。”
那青年冷笑道:“烟花之地,言论自由,天灾连连,难道还不能我辈读书人,说出实话吗?”
“你这是假借天灾,抨击时政,抹黑当朝陛下,委实大逆不道!”
“就是,天灾是天灾,人祸是人祸,强行牵扯起来,你是何居心?”
那年轻人见形势不妙,冷哼一声,不再争论,而是加快离开,免得被人告发,前来捉捕他,反正他的言论说出来,已经被许多人听到,起到了散播的效果,有心之人听了,想要生事,引导舆论,也够用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盯住了青衫男子,悄然尾随上去,要查他的脚根来路。
一位士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站在二楼扶栏边,将刚才青衫男子与太学生争论的一幕看在眼里,似有所思,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雅间。
雅间里面,同样有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男子,看样子非富即贵的气质。
这几人分别是,裴律师、封言道、于筠、杨思训、元常仆,而走入房间的是窦琮,这些人除了门阀身份外,好几位都是跟随李唐的人,回京之后,虽然免去了罪行,甚至还封了散官,但是,没有实位补缺,大多闲置下来。
“刚才的言论,你们几位也都听见了吧。”窦琮神色古怪地问。
封言道是封德彝的儿子,对朝廷的事也有所了解,率先答道:“不错,听到了,有人开始对当今皇帝不满了,也不知道是那股势力散播这些言论,难道要动摇皇帝龙位不成?”
窦琮摇头道:“当今关内,想要动摇皇帝宝座,已无可能,因为他手握兵权,而且军威甚高,京城驻军都是皇帝嫡系的人做将领,外面征战的大军,也都是他信得过的大将,破格提拔,没有人控制军队,想要动摇皇位绝非可能了。”
裴律师有些狐疑道:“那有些人放出这些消息,是为了什么?”
于筠有所分析,解释道:“当然是添乱,有可能是萧梁的间谍,在这里散播谣言,这样激发民愤,能够形成一种舆论压势,让当朝陛下可以罢兵收手,免除灭国之厄。还有一种可能,朝廷有股势力,不想看着他皇权巩固,到时候,兔死狗烹。”
杨思训问道:“那我们当如何做?”
窦琮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自然是.......把消息散播的越快越好,你们想,如果当朝皇帝稳固了权力,腾出手来,对付的就是关陇门阀势力,更不会重用我们这些北周勋贵后裔了,只有他的位置不牢固,流言飞起,到时候大臣进谏,宜静不宜动,迫使他放缓提拔寒门,对付门阀大族的速度,我等的家族利益就能多保住一段时间。”
第一千一十四章 赈灾行
马周离开长安,走马上任,随行去往冯翊郡还有一位都尉,带领由三百名甲士组成的卫队护行,除了要保护钦差安全外,还有缉拿人犯,维护秩序,到时候免不得侍卫出手,否则,光凭一张嘴,在乱局之中,自保都成问题,弹劾管治一方。
有了一小股兵权,做事也有了底气,随时可调动人手,都是自己人去办,效率也会高。
同行的都尉韦叔谐,京兆杜陵人,隋代官吏韦瓒之子,目前在右卫府任奉车都尉,被当今陛下钦点,作为马周副手,去往冯翊郡,接收郡守的兵权,配合马周整治贪官污吏,赈济灾民等差遣。
韦家在京城势力一般,算是趋近没落的勋贵家族,上一辈韦氏中,韦云起算是一位能人,出身东眷阆公房,是新城公主驸马韦正矩的堂兄。在隋开皇中,韦云起以明经补符玺直长。孤身一人前往突厥借兵两万并运用计谋击溃契丹人,堪称有勇有谋。
不过,隋代后期,韦云起一直在关内驻守,甚至去了蜀地守护巴蜀之地,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的战绩,在史书上留下的笔墨并不多。因此在隋唐交际这个乱世风云中,韦云起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李唐入长安,韦云起被赐了开府仪同三司,任职农圃监,不久被派出西北,防范李轨与突厥入局,就派了韦云起在西北驻军方位李轨的兵马。当罗昭云进攻李轨时候,韦云起按兵不动,后来与李唐一战,韦云起也只负责一个支路人马策应,并没有在主战场发挥实力。
因此,韦云起的存在感较低,如今罗昭云也提拔了他,担任左武卫的大将军,领一支京师的禁军,也算有一定的威望,但毕竟没有外派,军功方面就弱了,其余韦家后背,都是五六品级的武官,在朝廷仕途上后继乏力一些。
这一次,韦叔谐跟随马周去往冯翊郡赈灾,虽然不是调去前线,但他也足够重视,因为听闻这马周可是深得陛下器重,种种迹象表明,一旦此事处理得当,赈灾有功,很可能马周就会被破格提拔到中枢,进入翰林院任学士,或御史台任侍御史,然后转政事堂做宰相,也是迟早的事。
作为赈水灾、治贪吏的副手,韦叔谐觉得,只要马周能够把事办的漂亮,深得陛下欢心,他这个副钦差,也会达到一定的功劳和赏识,或许也能提拔两三级,所以,格外上心,途中对马周也非常客气,不会因为对方是寒门士子,就傲慢对待。
“马兄弟,看你的年纪不高,不知可曾婚否?”
马周策马转身,看着并肩而骑的韦叔谐如此询问,失笑道:“还尚未成家,以前家境贫寒,有性格不羁,难免被邻里取笑,后来入京城投奔了结拜兄弟何常,勉强不为米斗折腰,填饱肚子而已,哪有资格成家?”
韦叔谐闻言心中一亮,他倒是有个小妹,名唤韦丽颖,年方十六岁,待字闺中,近来虽有提前者上门,但多是一些没落勋贵的纨绔子弟,韦家人自然不松口。
以目前的大华朝堂形势而言,陛下明显更加看中才能和品格,忽视勋贵出身的条件,破格提拔许多寒门士子在中枢任要职,颇为信任,日后必然都是朝堂大员,随着年纪增长,资历提升,地位越来越稳固,会全面压制昔日勋贵集团的贵胄子弟。
因此,韦叔谐的父亲韦瓒倒是有打算把女儿嫁给寒门中较为优秀,有前途的士子,算是一种押宝般。如今遇到马周,韦叔谐心思就活跃起来。
“哈哈,马兄弟一表人才,为人谦和,如君子璞玉般,日后必有好姻缘。”韦叔谐打了个哈哈,心中虽然有想法推荐自己的妹子,但是一来跟马周不熟,贸然提亲,有些突兀;二来还不知道此次赈灾差遣会完成什么程度。
如果完成的好,马周前途一片光明,等返京时候,自己肯定会再次提及这件事,撮合自己的小妹与他。但如果办的不好,或是共事之中,看出他能力不足,自然不会有这个想法了,目前还是观察期。
马周摇了摇头,叹道:“目前还没有这个心思,冯翊郡闹水患,华阴县恐怕已是一片泽国,百姓流离失所,做臣子的替君分忧,替民解难,这个节骨眼儿,有些忧心,还是先把差事做好吧,若做不到陛下满意,我会辞官返乡,实在无颜回见陛下了。”
想到临行前,陛下的亲自召见和叮嘱,对他器重很大,倘若差事办砸了,马周觉得没脸再回京城了。
“那是,那是!”韦叔谐点头附和,对马周的秉性和毅力,倒是打心底佩服几分。
就在这时,有探子回报,接近冯翊郡的边界了。
马周沉吟一下,立即下令,该走小道,要沿着渭水河床沿岸的道路前线,不走官道了,这样避开冯翊郡县官员迎接,搞一些接风洗尘的面子工程,粉饰安定,他要走小道,尤其是水灾地段,多看一看真实灾情,掌握一手情况,这样才能有的放矢,做好赈灾工作。
次日,来到一处乡镇外的灾区,无数人在呻痛和哭喊。
沉重的牛车轱辘,在牛车上,横七竖八灾民尸体,叠在一起像个小山丘。
这里是一座地形高一些的山岗区,一些棚户撑起来,附近十里八村被淹没的村民,都赶到这里聚集,领取一些稀粥糊口,但是环境恶劣,加上雨水不断,风寒侵袭,多有饿死、病死的人,被牛车运送下山去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