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面不更色,目不斜视,举步进去。
阜阳正殿内。
卫奕刚醒,一脸惺忪,可眼神却十分精神抖擞。
他看到景容进来,是又惊又喜,疾步过去,扯住景容的衣袖道:“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舒儿呢?她可是与你一起回来了?怎么没有跟你一块进宫来呢?”
一一问了个遍。
景容眼神轻轻一晃,刚要张嘴。
可话还没到嘴边——
卫奕转而便呵斥起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容王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通知朕!”
语气严厉!
那几个太监赶紧跪地:“奴才们知错,求皇上开恩。”
卫奕虽动怒,却又极好的掩了下去:“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多谢皇上。”
“都下去吧。”
“是。”
一一退下!
殿内只剩下二人。
卫奕郑重的与景容道:“往后这阜阳殿你可随意进来,无需让人通报。”
恩准!
景容一脸严肃,朝他拱手,行了个大礼:“臣参见皇上。”
呃!
这一礼,让卫奕愣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
景容紧着眸子,认真道:“君是君,臣是臣,岂敢逾越。”
“你言重了。”
“此乃规矩,不能乱。”
“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卫奕强调。
然——
景容只回了四个字:“君臣有别。”
卫奕浑身一怔,眼眸沉了沉,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深吸了口气:“罢了,君也好,臣也好,你难得回来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说着,他便拉着景容在旁坐下.
亲自为他倒了杯茶。
景容看着面前那杯茶,雾气氤氲,萦绕而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味,沁人心脾。
可他的脸也越来越沉。
卫奕倒茶的手也缓缓放下,端起茶抿了一口。
二人之间,气氛凝重。
谁也没说话。
卫奕那人畜无害的眼神也一点点的收拢,他将茶杯放下,被底扣在桌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久久不散。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似乎注定了两人之间撕裂的开始。
卫奕也终是先开了口,“景容,你我之间,无需拐弯抹角了。”
到底还是直入主题了。
他不傻,景容回京的目的,他知道!
景容冷眸看着他,话在喉咙里酝酿了许久。
沉声问道:“皇上可知,何为君?何为臣?”
呃!
卫奕眉眼不经意狠狠的疼了一下,随即大胆的迎上了景容的视线,反问道:“那你想朕给你的答案是什么?”
景容带着期待的语气道:“我希望……皇上给我的答案还是我心里一直认为的那个。”
卫奕道:“君君臣臣,说来说去,到底还是那几个字,正所谓君臣本一家,缺一不可,可君为上,臣为下,如你所说,到底还是君臣有别。”
呃!
景容对他的回答并不惊讶。
只是太失望了!
此时此刻,他在卫奕的眼神中再也寻不到当初的那份干净和真诚,而是一双被皇位和权力熏陶后充满了欲望的眼神,直视不到他那颗善意而纯真的心。景容说:“皇上有心,谁也拦不住,可纵使如此,也该懂得朝纲以臣为首,江山以民为先的道理,臣民失心,天下尽亡,得人心,得天下,反之,亦是同样的道理,皇上读了这么多的书,这个道理理应是明
白的。”
与以往不同!
此刻景容与卫奕说话,完全是带着“臣”的口吻。
卫奕皱眉:“你想说什么,不防直说。”“我离开京城不过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皇上就接连罢免了朝中许多官员,甚至还有几个还是老臣子,皇上将他们逐去京城后,又立刻安排新官入朝,这大肆的官员替换之举,历代从未有过,就连先皇,都
不敢冒险。”
“所以你回京,就是为了这件事?”
“自古要定朝纲,就要安民心,皇上此举,实在荒唐!”
实在荒唐!
掷地有声!
这四个大字重重的朝卫奕砸了过去。卫奕脸色大变,却立刻恢复常态,叹了一声,认真的与景容说:“定朝纲,安民心,得人心,得天下,这道理朕岂会不明白?朕也知道此举定会惹来争议,甚至导致朝中上下内乱,可这其中我自有打算,绝
不会胡来,江山社稷,不是儿戏,也更谈不上荒唐,景容,你方才的话,着实言重了。”
语气里带着忧伤!
似乎真的很委屈。
景容竟有些看不穿他了,不知道他何时真?何时假?
如鲠在喉!
竟不知说些什么?
卫奕继续道:“我知道那些臣子大多都是你的人,此次我罢免他们难免会让你心里不舒服,可……”
“皇上!”景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纠正他,“朝野上下,众臣都是为的大临天下,而并非皇上口中所说是我的人,此话一出,我这头上的罪名可就大了。”
“是我说错了,这话我收回。”卫奕承认自己有些不妥,一脸歉意,稍顿片刻后,道,“但只是想告诉你,此次我罢免他们自是有理由的,绝不是针对任何人,或者……有意针对你。”
景容一双冷眸再次深了下去:“那我洗耳恭听。”他倒是要看看,卫奕罢免他们的理由是到底什么?
第961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洗耳恭听!
卫奕撑身起来,背对着景容踱了两步,才转身迎上景容的视线。
与此同时,景容也随之起身。
二人视线平衡。卫奕拧着那道眉,缓缓道来:“就先说那刘大人吧,朕得知,他与人私下利用职权进行非法买卖,从中盈利,官商勾结,向来要不得,朕岂能让他再戴那顶官帽?在朝为官?还有内阁的鲁大人,他向来不服朕,几次私下与朝中官员谋划着要如何弹劾朕,一心要朕退位让贤,那是谋逆之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朕念及他们都是老臣子,故而留他们几分颜面,只是剥了官职,让他们回京回乡,算是恩泽了!还有周大人,他仗着是翰林院的学士,接富家子弟的私银,引至翰林院去任职,种种受贿行径,朕忍无可忍,试问,这些官员,还如何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以防树窟鸟弃,虫蚁残留,朕才迫不得已、冒险
行了这一步,而那些新入朝的官员,朕也是细细挑选后提拔上来的,背景干净,都是贤臣,相信一定能为朝廷所用。”
句句在理!
景容不知其中真假。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
那刘大人、鲁大人和周大人,各个都是忠臣,当初离京时,他还特意交代他们辅佐帝王左右,转而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就都成了逆臣贪官?
其中诡谲,怕是如一潭深水,望不见底啊。
卫奕朝他行近两步,继续道:“朕知道你肯定会误会,本打算等朝局稳定下来后,再派人送书信给你,安你的心,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京来了。”
景容不想直接道破,眯了眯眸:“若这些统统属实,皇上罢免他们的官职也是应该。”
“朕既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所行之事,自然知道对错,景容,你应该信朕。”卫奕一脸真诚。
你应信朕!
景容胸口一震。
就在进宫之前,纪云舒拉着他的手,让他信卫奕一次。
信?
不信?
他端量着卫奕,道:“皇上若能秉着初心,我自然信你!”“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卫奕展露笑颜,倏地又一脸惋惜,“不过你此次进京,想必也是因秦大人一事吧?说起来,朕真是觉得十分歉疚,他虽然私下安排官员入兵部,没有告知朕一声,也没有交由吏部,可朕并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他却想着辞官还乡,朕当时虽有不舍,但还是允了,可……若朕不应的话,他也不会在途中遇上山匪……秦大人是朕最敬重的人,自登基以来,他教了朕许多东西,乃是良师
,”
十分自责!
景容只道:“凡事已是天定。”
“或许吧。”
景容不再逗留,拱手告退。
卫奕却突然问起:“朕听说,此次侯辽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灭了越丹?”
景容回了个“是”字。
“侯辽现在掌握了整片西塞草原,对大临来说,希望不是威胁。”卫奕分明话里带话。
景容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便强调道:“侯辽百年来一直与我大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侯辽首领木扎尔也从未想过要与大临作对,绝不会扰乱边境一带,这点,皇上可以安心。”
“那最好!”
景容离开大殿后。
卫奕站在原地许久,才坐回原先的位置,看着眼前那两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