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胜依然难以置信:“阿三怎会懂得蛮族的话语呢,而蛮族却对他敬若神明……?”
冯田似乎看出几分蹊跷:“阿三应在蛊惑人心,却不知他说些什么……”
两人找了块石头,各自坐下。
无咎摸出酒壶呷了口酒,拉长腔调道:“我乃上天之神,我无所不能,只因不忍尔等受苦受难,便带着枷锁刑罚来到人间。我的子民,我的信徒,我要尽我所能,带着诸位逃脱苦海,抵达那上神的殿堂,而享受永世的逍遥。孩子们,供奉我吧,信我者,得永生……”
阿胜愕然:“你又醉酒胡话……”
无咎摇头:“转述而已,大意如此!”
“阿三所说?”
阿胜更为诧异:“他装神弄鬼,要干什么……”
“嘿、嘿!”
无咎笑出了声,又佯作正色道:“神人的情怀,你我不懂!”
冯田似有恍悟,也是微微含笑。而他回头一瞥,沉吟道:“阿三装神弄鬼,也没甚不好。据我所知,凡俗之中多有信奉,或鬼、或神,或人,或兽。部洲的蛮族,显然视他为上天之神,且不论真假如何,倒也是桩善事。”
阿胜不解:“善事?”
“蛮族的日子艰难,全凭着指望过活。指望着风调雨顺,妇孺平安,指望着生之顺遂,死而善终。怎奈命运多舛,往往朝不保夕。如今遇到神人的庇佑,诸多担忧迎刃而解。照此说来,阿三又何尝不是干了一桩善事呢!”
冯田的性子淡漠,少言寡语,而今日此时,却侃侃而谈。且话语之中,颇显几分阅历世故。
“冯老弟,高见啊!”
无咎惊讶一声,抬手摸出一坛苦艾酒递了过去:“嗯,人活着,全凭着一口气,就是图个指望,再说说看,阿三的情怀,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苦艾酒,难得送人。可见冯田一席话,让他大感投缘。
阿胜见到有机可乘,慌忙伸手,谁料没人理会,只得一甩袖子而背过脸去。
而冯田受到馈赠,并无欣喜,反而有些意外,默默收起酒坛。他应该没有饮酒的兴致,沉吟片刻,这才想起点头致谢,接着说道:“阿三的情怀……我也不懂,不过……”
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拘谨。
“依我看来,阿三应该不止一回陷入绝境,致使性情大变,于是便妄称神人。他的举止,倒是与凡俗的痴狂病症极为仿佛……”
“嘿,阿三被吓傻了?”
无咎不等冯田将话说完,笑了起来:“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阿三他不会绝望生悲,故而装神弄鬼吧!”
冯田摇了摇头,斟酌道:“师兄错了,应该是:哀莫大于心不死……”
“我怎会错呢?”
无咎饮了口酒,不以为然道:“有云: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冯老弟也算是博古知今,莫非认知有误?”
他的神戒中,藏着无数的典籍卷册。倘若卖弄学识,自认难寻对手。如今终于有人辩论一番,他不由得好胜心起,
冯田却是又摇了摇头,答道:“心死,为哀;哀而不绝,是为痴也。”
“哎呀,人不痴狂,何来神魔!”
阿胜在一旁备受冷落,很是不快,张口打断二人的对话。
无咎不予理会,举起酒壶致意:“冯老弟所言,出于典籍,又不拘窠臼,见识非凡啊。本人受益匪浅,多谢了!”
他的道谢,真心实意。
心死,为哀;哀而不绝,是为痴也。这段话,不循常法,令人眼界大开,或许恰好诠释了阿三目前的状况。那家伙或许是受惊顿悟,找到了一条成神之路?
不过,他的言行举止,过于谦逊,与往日的张狂,判若两人。
冯田则是显得愈发拘谨。
无咎举着酒壶,饮了口酒,轻吁酒气,自顾又道:“嘿,想当年,我也痴过、狂过……”
冯田的神色一动,脱口问道:“师兄成了神,还是成了魔?”
无咎微微一笑:“疯魔不过一时,为人方为一世。我,还是我……”
阿胜不甘寂寞,又嚷:“神人来了——”
循声看去,只见阿三在人群的相送下,大摇大摆而来。他黑瘦的脸上,竟焕发着一层光彩,即使黑夜降临,也挡不住他两个大眼珠子炯炯有神。
“哈,师叔,两位师兄,尽管在此安歇,我已吩咐,没人胆敢打扰!”
阿三尚在十余丈外,便遥遥挥手,尖嗓门响亮,居功甚伟的模样。
“三言两语,便让一群蛮族俯首听命。阿三,师叔我小瞧了你!”
阿胜连连点头,以示嘉许。
阿三挺起小身板,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那骗人之术,有无诀窍呢?”
阿胜似乎对于神魔之道有了兴趣,接着又问。
阿三的脸色一僵,顿显愤怒:“师叔,你污我清白!”
阿胜却是懵懂不解:“你黑瘦一个,何来清白之说?”
“噗——”
寒暄打招呼,再也寻常不过。而转瞬之间,变成争吵,且叔侄俩相互瞪眼,情景横生。
无咎饮着酒,突然忍俊不住,一口酒喷了出去,兀自“嘿嘿”直乐。
说话之间,阿三已走到了近前,吓了一跳,急忙躲闪:“师兄,你也嫉妒于我?”
“嘿,我才不会嫉妒,我只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