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早到一步的归元,背着双手,临崖而立,感慨抒情道:“如此湖光美景,田园生趣,别有旖旎,别有境界啊!”他回头一瞥,又道:“姬兄,你以为如何……”
谁料那位姬兄竟然就地坐下,咧嘴道:“嘿,与老弟相比,我自叹不如……”
阿年是个粗人,愈发的话不投机。而姬散人的修为不俗,总算有人能够探讨切磋一二。
归元乐道:“姬兄,此话怎讲?”
“酸……”
“啊……”
“嘿嘿!”
无咎咧嘴怪笑,翻手摸出两个酒坛子。他曾被人骂作酸腐之辈,他虽不介意,却也委屈,而如今这个归元,总算让他出了一口当年的闷气。
“阿年兄弟,饮酒!”
将酒坛子扔过去一个,阿年慌忙伸手接了。
那粗壮的汉子竟有些难为情,忸怩道:“姬前辈,你又将我当成兄弟,又请我饮酒,我……我无以为报……”
无咎摇了摇头,宽慰道:“既然结伴同行,又何必见外!”
归元走过来坐在一旁,教训道:“阿年,姬兄乃豁达之人,不拘自我,怎会在乎几坛酒呢!”
阿年松了口气,老老实实道:“我手头拮据,怕姬前辈讨要买酒的灵石呢!”
归元尴尬不已,急忙打断道:“阿年,你如此的小肚鸡肠,叫人情何以堪!”
无咎笑了笑,转过身去。
归元没了说话的兴致,瞪了阿年一眼,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径自吐纳修炼。而阿年倒是心安理得,抱着酒坛子唤道:“姬前辈,你我同饮……”
渐渐的夜色降临,黑暗笼罩四野。
阿年打着酒嗝,意犹未尽,很想再饮一坛,奈何姬前辈不再拿出美酒邀请。而归元早已入定,他一个人枯坐无趣,于是定定心神,也忙着行功修炼起来。
无咎独自面向悬崖而坐,察觉身后没了动静,他放下空酒坛子,慢慢抬起头来而悠悠长吁。
天上无月,几点星辰在黑暗中闪烁。
已是六月下旬,己酉年的六月下旬。
倘若没有记错,遇见紫烟的那年,好像是壬申的五月;重返有熊都城,是在甲戌的深秋;征战边关,乃乙亥正月;己卯春日,紫烟辞世,同年五月,玉山大战;当重塑肉体醒来,则是庚寅的五月。接着辗转贺州仙门,远赴部州,逃往飞卢海,继而又是北邙海、地卢海,直至卢洲本土。
算起来,这是逃出龙舞谷的第六个年头,离开神洲的第三十一个年头。而当年的弱冠小子,也该成了半百的老者……
无咎伸手摸着面颊,神情有些苦涩。
他不怕相貌衰老,何况早已修至地仙,并渡过天劫,年轻的模样再也不会改变。而如今依然不敢现出真容,或许才是他最大的无奈与悲哀。
已然恢复到了地仙三层的修为,东躲西藏的命运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因为地仙之上,还有飞仙;飞仙之上,更有天仙。或许有日修至天仙之后,突然发觉,天仙之上,另有不为人知、也不容挑战的存在。
莫非是说,这条所谓的仙途,根本没有尽头?
而红尘之路,便有尽头?
又何为尽头?
一死,万事空;轮回,又来过。
由此可见,不管仙道,抑或红尘,只要活着,脚下的路便永无尽头。除非既定彼岸,许下余生所愿。而达成梦想,何其难也。曾经期待妻妾成群,有个大院子,都成了一种奢望,又该如何面对玉神殿,如何翻越那一个个如同大山般的高手呢?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稍有不慎,折戟沉沙。
而轮回之后,是永恒,还是宿命?
或者是说,步步起始,步步终点,只要步步不息,便能步步踏过一个又一个轮回,直至穿越宿命与永恒……
无咎尚自神游天外,忽而心头一凛。
便于此时,归元突然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愕然片刻,急忙抬手一指而传音道:“两位快看,那是……哎呀,你给我坐下……”
阿年乍然惊醒,便要跳起,所幸应变极快,忙又俯下身子凝神观望。
透过黑暗看去,崖下的湖面依然平静,却多了四道人影,竟鬼魅般掠过湖面而去。
“噫,踏风而行,地仙高人 ……”
“这是何方高人,夜半潜入凡俗村落……”
归元与阿年又是惊奇,又是不解。
“归兄,你我快快离开此地,以免惹祸上身!”
阿年心生恐惧,便想逃走。
归元稍加迟疑,断然摇头。
“既为高人,稍有动静,便能察觉啊,且躲避片刻,见机行事。何况山崖地势颇高,禁制遮掩,或也无妨……”
两人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关注着湖面上的动静,忽又双双转过身来。只见姬散人兀自盘膝坐着,却不言不语,脸色阴沉,好像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姬兄、姬兄……”
“姬前辈,有归兄在此,不必恐慌……”
归元与阿年只当身旁的这位同伴害怕了,忙提醒安抚。
无咎依然没有吭声,却抬起下巴,冲着远处轻轻示意。
归元与阿年扭头看去,愕然失声——
“啊……”
“杀……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