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眯缝着老眼,喝着茶水,能听到叶华的马屁,他还是十分受用的,不过老魏把脸色一沉。
“冠军侯,老夫这次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无论如何,也不许你推我当首相!你要是敢这么干,老夫就立刻自杀!”
此话一出,倒是让叶华大吃一惊。
“我说魏相公,你没吃错药吧?内阁首相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当不上的位置,如今唾手可得,你却要推出去,你到底在想什么!”叶华用强烈的质问语气,询问老魏。
魏仁浦的脸上有那么一丝犹豫。
其实从郭威的时候算起,他就想超越其他两人,真正成为首相,这个梦也做了十年……可真是要实现的时候,老魏却怕了。
他站起身,抖了抖官服,然后给叶华深深一躬。
“侯爷,咱们互相联手过,也相互争斗过,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只求你一件事,这次无论如何,要帮老夫,躲开这个首相,我感激不尽!”
魏仁浦说着,一躬到地,弯成了九十度。
真是难为老爷子了,一把年纪,还有个不错的腰!
他躬在眼前,逼着叶华答应。
可叶华又该如何是好?
除了魏仁浦,还有谁能接任首相?
内阁的椅子岂是随便能坐稳的!既要有威望,还要有手段,更要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的太难找了。
叶华迟愣半天,伸手将魏仁浦搀扶起来。
“魏相公,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想知道原因!”
老魏点了点头,“侯爷,这是王相公在他死前半个月,给我写的一封长信,你拿去看看吧!”
王溥的信!
叶华面露惊骇之色,他把信接过来,熟悉的字体跃然面前。
一行一行看去,上面有王溥描述的种种情况,叶华越看心越凉,到了最后,居然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怎么会这样?”
老魏微微点头,“侯爷,非是老夫不想当首相,实在是我的才能有限,这个烂摊子我收拾不了!王相公他就是被活活累死的,我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怕连他的本事都没有。侯爷,你要是急着参加老夫的葬礼,就把我放在火上烤吧!”
说完之后,老魏也不等叶华回答,直接起身离去。
而叶华呢,他抓着王溥的信,足足看了三遍,从最初的惊骇,到最后变得冷静起来。他沉吟许久,才叫来自己的心腹,去把符三请了过来。
“上面所写的情况基本属实,而且据我所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符三很直白告诉叶华。
“那……你怎么不早说?”
符三笑了,“老爷,就算妾身说了,你能放弃西域吗?陛下能点头吗?打了一仗还不算完,又准备移民五百万!他张口就来,哪里知道,这要消耗多大的财力!魏仁浦算是聪明人,坐上那个位置,要不了三天,就会被活活压死!”
叶华按着要炸开的脑门,无奈问道:“夫人,你经营产业这么多年,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符三迟疑了一下,无奈摇头,“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人都说我是女财神,唯有我心里清楚,我欠了天下最多的债,想还都还不清了!”
叶华叹了口气,默默走到夫人的身边,用手环住她的肩头,“夫人,都怪我,这些年,你是替我背债!”
符三鼻子发酸,随即又笑了,“谁让我欠你们家的,老爷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我还要去照顾三儿,那小子是越来越皮了!”
符三挣脱丈夫的怀抱,想要离去,哪知道叶华并不允许,而是探手揽住柔韧的腰身,愣是把符三横在了两腿之上。
虽然是老夫老妻,但这个造型也着实不雅。
“你干什么?”符三愤怒质问,可接下来她就说不出什么话了,两个人的唇印在了一起……
次日,叶华神清气爽,似乎把什么烦恼都抛在了脑后。
他跟所有的将领谈笑风生,大肆说着朝廷会有多少赏赐,京城百姓该怎么欢迎他们,大家伙喜笑颜开,脸上都跟开了花似的,丝毫不知道,国库已经空了!
“卢多逊,你这个王八蛋!”
暂领度支部尚书的徐铉气得破口大骂,瞳孔充血……国库空了,银钱一点没有,太仓空了,一粒粮也没有,除了常平仓备灾的粮,京城就找不出其他的粮食了。
别说粮食,就连原来的绸缎布匹,也都消失一空,
整个开封,什么都不剩了!
而外面十几万大军,陆续归来,光是给得胜将士的赏赐,至少要两千万两!
卢多逊他根本不是要讨好太子,这孙子是想跑路,把烂摊子留给别人!
徐铉焦头烂额,环顾京城,还能拿出钱的人不多了。
“太傅,能,能暂时借朝廷一点钱,渡过这个难关不?”
柴守礼比起几年前老了许多,他轻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没有讲出来。
“老夫会尽力的,不过最多只能拿出一百万两!”
“一百万?”
徐铉大惊,心说柴守礼不是年年往回运银子,一船一船的,传说他有金山银山,怎么只有一百万两?
“太傅!这个……”
“你想说太少了吗?”
“委实是太少了,最多能办个凯旋仪式!”
柴守礼摇头苦笑,“徐尚书不会不知道,凯旋归来的人是谁!他身上流着我的血!老夫会心疼钱吗?”
柴守礼强压着激动的情绪,沉声道:“这样,我再去想办法,争取筹二百万,凯旋仪式务必办得有声有色,别怠慢了将士!”
“那,那接下来呢?”徐铉要哭了。
“接下来……”柴守礼苦笑道:“那就只有请更有本事的人收拾残局了!”
说完,柴守礼就离开了府邸,上了马车,他想来想去,京城当中,还有实力的人不多了,窦禹钧那里不行,战事结束,作坊的订单骤然停下来,他能不能渡过难关,还在两可之间。江南的豪商,他已经借了不少钱了,至于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财力……
算来算去,就剩下叶家,说实话,柴守礼也不知道叶华的家底儿有多深。将心比心,他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叶华那里能好到哪里去?
三天之后,人马凯旋归来,总不能让将士寒心吧!不为了面子着想,也要为了天下的安稳,要是让人知道,一战把大周打得山穷水尽,四方宵小趁机而起,那可就麻烦了。
柴守礼足足转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叶府……叶氏见了柴守礼,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刚刚老身的女婿和女儿从吕宋回来了,押运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太傅若是需要,就拿走吧!”
第707章 只能发行纸币了
啪!
柴荣将厚厚的一摞账本扔在了叶华面前,面色显得十分凝重,半晌缓缓道:“叶卿,真的花了这么多吗?”
叶华拿起账本,没有急着翻看,而是问道:“是何人交给陛下的?”
“是太子!”
柴荣干脆道:“皇儿用了半年时间,给朕算出来的,你看看吧,是不是有出入?”很显然柴荣是不信他会花掉这么多钱的,但是太子又不会撒谎,或许是小孩子本事不行,把数算错了!
柴荣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华翻看的速度极快,柴荣喝完一盏热茶,叶华就放下账本,“陛下,如果臣没有算错,殿下的账目大约只相当于总花销的三分之一!”
“什么?”
柴荣勃然大怒,愤而站起。
他万万不相信,太子给的账目已经够惊人的了,实际数额还要更多,这不是开玩笑嘛?明天就是凯旋仪式,柴荣欣欣然,准备享受胜利归来的喜悦,若非军费开支弄得他上火,也不会大半夜跑叶华这里来了。
“叶卿,朕想杀了卢多逊!”
柴荣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国库空了,他一个度支部尚书却跑了,你当朕不敢杀人吗?柴荣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卢多逊,追回账款,填补亏空,在他的想法里,一定是有人贪墨了国库的钱,不然绝不会这样!
叶华无奈摇头,他之前虽然也想弄死卢多逊,那是因为他打太子的主意,可现在若是因为国库的案子,追究卢多逊,叶华就不敢苟同了。
“陛下,臣可以放心大胆说,卢多逊或许有徇私舞弊,但是他的家产绝对不超过一万贯!”
柴荣气乐了“这么说他还是个大清官了!那朕的钱呢?哪去了?飞了吗?”柴荣用力拍着桌子,巴掌都红了。
“请陛下稍安勿躁,容臣慢慢说!”
“朕要你快快说!”柴荣红着眼睛,急不可耐道:“朕不想当个糊涂蛋!李谷死了,前车之鉴,谁敢动朕的钱袋子,朕就灭了他的九族!”
柴荣的怒火那是无与伦比,叶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实说了……西域大战,看起来就是在荒漠中,跟黑汗和萨曼联军打了一场,外加一些小的战斗,时间很短很短,就算花费再多,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可若是仔细探究,就会有不一样的结论……这一场大战,是以修蜀道作为开始的。
“陛下,当时修蜀道征集百万民夫,前后历时近两年时间,而且为了能够动员出民夫,朝廷派张洎,去强推均田,把土地分给了百姓……这才有西域大战的数百万石军粮!”
柴荣皱着眉头,“这事朕当然清楚,给了土地,老百姓出徭役,天经地义,更何况还抄没了那么多大户的家产,修这条蜀道,国库没有赔太多的钱!”
“可地方赔了钱!”
柴荣立刻皱眉了,“什么意思?”
叶华叹道:“归根到底,还是时间太紧迫了,落实均田之后,许多民夫都急于耕种自家土地,并不愿意上工,确确实实,修路和种田,发生了争夺劳力的状况……所以巴蜀各地衙门对上工的百姓,减免税赋,又拿出常平仓的存粮供应工地消耗……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大理等地,采购了不少耕牛,分给百姓。”
柴荣深深吸口气,“竟有这等事?”
叶华道:“张洎堪称干吏,他督修道路,并没有引起民变,还提前完成,据臣所知,他是给民夫发了工钱的,虽然数量不多,但加起来,也是个巨额开支……另外呢,一条蜀道,直通益州,而沿途还要修筑许多通往其他州县的道路桥梁,才能把粮食运出来,各地方衙门,都竭尽全力,那两年之间,巴蜀出动的民夫总数是三百万人,而非是蜀道之上的一百万人!”
光是听叶华算了一条蜀道的账,柴荣就傻眼了。
想想也是,当时刚刚灭了蜀国,而李谷又伙同巴蜀的官吏,大肆席卷财富,巴蜀民变在即……在这种情况下,要修路,要落实均田,还要供应军粮……这几项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做成,还要做得漂亮,除了要有干吏之外,就是要肯花钱!
卢多逊主持度支部的事务,他不敢走国库的账,就减免了巴蜀的税赋,同时又从荆湖,乃至江南,调拨了大笔的物资进入巴蜀……为了节约开支,卢多逊尽量以实物的形式发放下去,也难为他了,江南府库的陈年粗布,旧茶砖,甚至连腊肉都运去了。
多少地方官吏都在背后骂他,但好歹算是应付过去,没有激起民变,又把皇差完成了。
东西虽然运走了,可各地的库存也要补回来,所以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地方向开封解送的物资少了一半以上。
这也就解释了开封府库,为什么一无所有的原因。
蜀道修通之后,继续修前往西域的道路,紧接着解救归义军,平回鹘,战吐蕃,再到于阗决战……前前后后,加起来是一年多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一次大战,不是会战的那几天而已,实实在在,是打了三年!
尤其是大军入西域的那一段,从巴蜀运一石粮到凉州,大约能剩下五斗,运到前线,就只剩下一两斗,这也就罢了,可为了运粮,马车的损耗算不算,牲畜的损耗算不算,还有,人员民夫的伤亡算不算……“陛下,臣也是刚刚才知道,各地群牧监,光是损耗的驮马,就有十五万匹,这还不算地方损失的牛马。”
“臣还听说,在王相公的值房里,有一个沙盘,上面有通往西域的一条道路,沿途的仓库,兵站,驿站……为了屯兵,挖的水井,盖的房舍,准备的被褥,马鞍,毛毡,草料……”叶华还要往下说,柴荣脑袋都大了三圈。
“叶卿,你可别说了。”皇帝都吓到了,“叶卿,朕就想问你一句话,各种花费加起来,会有多少?”
“那要看陛下要怎么算了。”叶华道:“陛下也知道,为了支应战场,在长安投资了许多作坊,这一路上,也建了许多工厂,有造马车的,有生产水泥的,还有毛纺的,还要肉类加工的……”
“停!”
柴荣真的不敢听下去了,“统统都算上,朕打一场仗,花了多少钱?”
叶华伸出左手一个巴掌,右手伸出食指。
“是一千五……呃不,是五千一百万贯?”
叶华耸了耸肩,“是一亿五千万贯!”
扑通!
柴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了半晌,痛苦地拍着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