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哼了一声,“我大周的牛马够多了,不差你一个!总而言之,你到了开封,府邸一座,车一驾,随从几个,一日三餐,短不了你的。”
钱弘俶大喜过望,“上国恩典,诚如是,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钱弘俶迫不及待道:“现在就走吗?”
赵二抱着肩膀,打量了钱弘俶一番,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又抬头看了看宫殿,虽然不及开封皇宫雄伟宏大,但也是金碧辉煌,非比寻常。
假使自己坐在王位上,别管情况多难,自己都会穷尽一切力量,拼一个鱼死网破,哪怕身死国灭,也在所不惜!
钱弘俶这家伙,居然能舍弃祖宗基业,弃之如敝履,真是奇葩!
“走随时都可以,不过你这么走了,何以证明吴越王的身份?”
钱弘俶愣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快,快去把印玺取来。”
没有多大一会儿,有一个中年文官捧着锦盒,快步走了进来,此人是符宝司郎官,名叫熊达,他身材短小,精明强干,额骨突出,下巴尖翘,一双眼眸,格外明亮。
他手捧吴越王的玉玺,来到了钱弘俶的面前,昂然站立,用眼角扫了一下钱弘俶,朗声道:“不知陛下宣臣过来,有什么事情?”
钱弘俶沉声道:“熊达,快把玉玺给孤送来。”
熊达哈哈一笑,“陛下!莫非你要把玉玺交给别人不成?”
钱弘俶怒了,“大胆的逆臣,玉玺乃是孤王之物,于你何干,快给孤王交上来!”
熊达突然怒目横眉,切齿骂道:“此玉玺乃是吴越王之印,尔祖奋臂起义,所向披靡。以寡敌众,黄巢不犯其封;仗顺伐逆,汉宏至于授首。诛逐帅之薛朗,遂申属郡之礼;平作伪之董昌,不违本朝之命。加以御淮戎以耀威,奉梁室而示略,回江山之深险,致都邑之宏丽,七德克备,五福是臻。故八辅地图,三授天册,何其雄哉!”
熊达盛赞钱镠之后,用手猛地一指钱弘俶,“尔承袭祖父基业,三代五君,雄据两浙,为国君十余年,与百姓无一休养生息之举,以致内外交困,民力疲惫。以致南唐侵门踏户,残害生灵。你身为国主,就不感到羞愧吗?”
熊达痛骂,钱弘俶的老脸也是一阵阵发红,心里头扑通扑通乱跳,他是很惭愧,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孤王无德无能,自知有愧百姓,唯有将江山托付有德之人,而身为吴越忠臣,不必多言,快把玉玺给我!”
“呸!”
熊达狠狠啐了钱弘俶一口。
“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君王死社稷!而身为吴越国君,安能弃百万生灵于不顾?”
钱弘俶把眼睛一瞪,怒道:“你,你想怎样?”
熊达突然掸了掸官服,双膝跪倒,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泪水滚滚落下。
“臣,臣恳请陛下,能留下来,挑选精壮,保土安民,至不济……也要与国一死,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熊达说完,泣不成声。
钱弘俶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跺着脚道:“孤王留下来干什么?李弘冀逼着我跟大周为敌,出兵是死,不出兵也是死。奈何朝臣纷纷让孤王出兵,孤王听了他们的意思……可接下来呢,杭城的商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嚷嚷着,让孤王效仿大周在苏州所做,稳定币值,不然,就要作乱!孤王现在手上没兵没钱,继续留在杭城,连性命都保不住,我死了,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呢!”
他说着,突然伸手,将熊达手里的锦盒抢了过来。
“你给我吧!”
钱弘俶抢过玉玺,招呼赵二,就要离开。
熊达气得红了眼睛,钱弘俶无能,舍弃百姓,不配当吴越国王,可钱家还有其他人,总还有英雄好汉,能撑起危局,你把玉玺拿走了,这算什么?
想到这里,熊达怒了,猛地跃起,将钱弘俶扑倒,锦盒滚落,他急忙扑上来,抱在了怀里。
“昏君,你可以走,玉玺留下!”
“大胆!”
钱弘俶被摔得不轻,下巴都青紫了,手肘也疼得厉害,他顾不上伤痛,如果拿不到玉玺,他连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正巧这时候钱弘仪带着人进来,“王兄,准备妥当了!”
钱弘俶大喜,“快,快杀了这个逆臣!”
钱弘仪急忙招呼手下,冲了向熊达,熊达绝望举起玉玺,想要用力摔碎,一个侍卫猛地挥刀,斩断了他的一条胳膊,锦盒掉落,钱弘仪急忙抱住,屁颠屁颠送给王兄。
熊达痛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青筋绷起,疼得大叫。
钱弘俶从兄弟手里接过锦盒,仔细检查,发现玉玺没有损坏,长出一口气,扭头就变了脸,恶狠狠道:“去,把这个逆臣碎尸万段!”
熊达坐在地上,怒骂道:“竖子无能,贪生怕死,背弃基业,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钱弘俶气急败坏,“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侍卫们冲上来,举刀要杀,这时候赵二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到了熊达面前。
“喝了吧,留你全尸!”
熊达双眼通红,看了眼赵二,突然冷笑连声,他用仅存的一只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歪歪斜斜,扑向了汉白玉台阶。
脑袋撞在了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鲜血淋漓。
赵二冲着他微微点头,“真想不到,吴越还有忠臣!”
钱弘俶焦急道:“钦差大人,谋逆之人已经死了,我们快走吧!”
“忙什么!”
赵二怒道:“此人是忠烈之士,还不把他安葬了!”
“这个……是!”
钱弘俶只能让侍卫在墙根挖个坑,草草把熊达安葬了,钱弘俶急得脑门冒汗,恨不得立刻就能离开,他已经换好了普通宫人的衣服,准备了马匹,迫不及待要走,丝毫没有眷恋之意。
赵二伏身,用手帕抱了点土,塞在了钱弘俶的怀里,气哼哼道:“拿好了,这是家乡故土,走到哪儿也别丢了根儿!”
钱弘俶不敢多言,只能答应,他匆匆挂在了马鞍上。
一行人出了宫门,打马如飞,直奔码头而去。
刚刚跑出没多远,从街道的一角冲出许多提着各式兵器的青壮,钱弘俶吓得仓皇而逃,慌乱之时,竟然把赵二给的一包土弄撒了,他也浑不在意,只知道逃命……人之无情,乃至于此!
赵二忍不住摇头……吴越完了!
第532章 吃干抹净的赵二
钱弘俶乔装改扮,从杭城出来,直奔码头,连一刻都不想耽误,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实在是不堪回首啊!
要说起来,这段时间,钱弘俶经历的事情,比起从前的十年加起来,还要多,还要怪,还要糟心!
首先是静海之乱,一个海盗头子居然攻城略地,抢占了静海,吴越的水师不堪一击。
没有实力就没有尊重,大周看不上吴越,没法子,只能向南唐输诚,送岁币,接受南唐的货币,不就是钱吗?破财免灾,乱离人不如太平犬,老百姓不是经常这么说,可为什么事到临头,又全都反悔了?
苏州商人暴乱,窃据城池,把朝廷的人马都赶走了。
海盗欺负我,商人也欺负我,钱弘俶真的怒了,他搜刮国库,集中钱财,调集人马,想要灭了苏商。
可是这时候,大周派遣了大学士魏仁浦南下!
混蛋!
我可是吴越王,你们大周就是瞎了眼睛,宁可倚重海盗,倚重商人,就是不把我当回事!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钱弘俶更加怒了,可他哪里来的勇气和大周翻脸。
怎么办?
忍着!
可偏偏有人不让他忍着,李弘冀派遣使者,让吴越随着南唐一同起兵,跟大周一决雌雄。钱弘俶当然是拒绝的,他更想坐山观虎斗。
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吴越的朝堂彻底乱套了,身为国君,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力。
钱弘俶实在是后知后觉,这是个剧烈变化的时代。
大周力推清丈田亩,均分土地,李弘冀也鼓励工商,富国强兵,两个巨人在全力奔跑,带起来的风就足以让吴越陷入凌乱了。
有人主张学习李弘冀,励精图治,有人建议效仿大周,强推均田,挽回民心。
这两条路,不管选择哪一条,都是非常困难的。
钱弘俶哪一条都没有选,他选择了当鸵鸟,小车不倒就往前推,对付着过日子挺好的。
人是一种忧患意识非常强烈的动物,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在这种关头,没有作为,就是最大的无能。
吴越的上下,对钱弘俶越发失望,厌倦。
这也是苏商敢造反的根源所在。
这世上没有什么黑天鹅事件,如果出现了黑天鹅,那只能说过去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等到发生的时候,才会感觉到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吴越的文武臣子,分成亲近大周和亲近南唐的两派,彼此争论不休。
相比之下,南唐近在咫尺,李弘冀又卖力气收买,许多上层文官武将,已经被南唐拉拢过去。
因此他们坚决主张和南唐一起出兵,讨伐苏州,夺回属于吴越的地盘。
钱弘俶惊觉大局失控了,他没有办法,只能顺水推舟,让亲近南唐的大臣带兵,去讨伐苏州。他想专心致志,解决内部问题,挽回失去的权力。
只是钱弘俶没有料到,人马走了,亲近南唐的大臣被放逐了,杭城的商人们已经完成了串联,他们试图效仿苏州,通过商会,控制整个城市,乃至两浙!
他们逼着钱弘俶兑换大钱,不然就要杀进宫中!
由于杭城的商人类别复杂,有海商,有丝绸商,还有依靠上层的官商,他们彼此争夺,还没等举事,就内部乱了起来,彼此争夺对抗,甚至械斗厮杀,彻底失去了秩序。
赵二来到的时候,就面对这么个烂摊子。
钱弘俶对自己的国家,已经彻底绝望了,他摆不平文武重臣,更没有力量去对付那些实力雄厚的豪商。
他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逃跑!
“上国能收留,我感激不尽,这是吴越的玉玺,还请钦差大人代为保管。”钱弘俶一脸谄媚的笑容,他把玉玺送到了赵二的面前。
赵二只是哼了一声,他越发瞧不起这个吴越王,要不是他还有点用,赵二都想一刀杀了他算了!
“钱王爷,你就这么去大周吗?”
“这个……”钱弘俶迟愣道:“钦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说吩咐,我希望钱王爷能带点见面礼,我也好帮你说话。”赵二是真不客气,直接开口索要,连点遮掩都没有。
钱弘俶一拍脑门,大叫道:“应该的,应该的,是要钱,还是美女?钦差大人,我们吴越可是西施的故乡,美女出了名的,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什么都会……”
“呸!”
赵二怒道:“你当我是酒色之徒吗?”
钱弘俶被骂得老大没趣,“那,那不知钦差要什么?”
“要什么?你们吴越,除了水师,还有什么是大周能看得上眼的?”赵二也不废话,立刻逼着钱弘俶写了一份旨意,盖上大印,他亲自带着,让钱弘仪跟随,去调动吴越水师。
经历连续战败,吴越的水师士气低落,毫无战力,很多士兵水手已经私下逃跑,缺额更多。这是一支废了的力量,可赵二依旧看重吴越水师,道理很简单,就是这几百艘大船!
谁让胶州船厂刚刚开始造船,距离建成强大的海军,还有很远的路,没法子,只能先拿吴越的充数!
赵二直接找到了水师都指挥使薛温,此人是钱弘俶的心腹。
“国主有旨意,令你立刻率领水师北上,驰援苏州战场。”
薛温很是为难,以水师现在的情况,如何能北上,更何况杭城一片混乱,国主突然降旨,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之人,又非常陌生,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