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训练出来的,一个学堂,居然堪比军营,真是有名堂啊!
身为南唐的皇族,李煜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野望的。
在他的仇人名当上,第一名永远都是他大哥李弘冀!
李煜很清楚自己和大哥的差距,纵观天下,能胜得过李弘冀的,只有叶华!李煜一直在偷偷观察叶华,学习他的种种作为。可每当李煜觉得已经得到了精髓,有了几分功力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片全新的天地,让他立刻变得渺小无比。
先是学习养马练兵,接着学习当绣衣使者,如何心狠手辣,如何明哲保身,等这些学完,脱胎换骨,叶华的学生又冒出来了。
李煜都快抓狂了,叶华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有拿出来?莫非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他了?
大哥啊,难怪你会败在叶华的手里,一点都不冤!
李煜这一路上,思前想后,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淡定,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翻江倒海,他巴不得路程长一些,他好能多看看。
可军情如火,他们渡过黄河之后,赵普已经安排了士兵,迎接师生过去。
不过是年前年后,赵普就像老了十岁似的,胡子拉碴,十分憔悴疲惫。
清丈田亩,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他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可问题是,刚刚做了一半,不少地方官就跑了,他们辞官,没有人落实,清丈田亩的事情不得不暂停。
这一停可不打紧,原来失去土地的士绅怎么会甘心情愿,他们觉得朝廷不成了,立刻纠结打手,把已经分出去的土地,重新抢回来,还增加田租,补偿损失。
拿到了土地的百姓怎么甘心吐出去,而且地主们又增加田租,拿他们泄愤出气,老百姓一怒之下,就聚集在一起,拿起锄头木棒,跟地主的打手斗在一起。
整个河北大地,几乎每天都有械斗,每天都要死好几个人,甚至民风彪悍的地方,双方各自出动上千人,一场仗打下来,能死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比起真正的战斗也差不多了。
赵普是再有本事,也解决不了遍地的烽火,所幸赵匡胤驻守在幽州,幽州那边的清丈任务不重,赵普从赵匡胤那里,借来了一些人手,又调了一万精兵,总算是暂时安定了地方。
但是清丈一天不结束,河北就一天不能安宁。
过完年,眼看着春耕就到了,如果因为乱子,影响了耕种,进而弄得粮食不够,那可就惹了大祸了!
赵普能不着急吗!
初次担负重任的学生们,顿觉压力比泰山还大。
他们在邺城几乎没有停留,就被分派到各处,协助清丈工作。
作为这一次的头两名,张齐贤和范杲更是要比别人小心谨慎。
他们两个被分到了滑州,由于同时要顾及黄河堤防,把泄洪区留出来,他们决定亲自下去,走访各个乡村,了解一手情况……十天下来,两个人的靴子磨漏了,脚上全都是血泡,那个惨相就不用形容了。
不过张齐贤挺高兴的,“侯爷在教材里总算绝知此事要躬行,过去我还不以为然,这次真正在乡村走一走,真是获益匪浅。其实老百姓还是明白事理的,只是没人愿意跟他们讲解罢了。”
范杲道:“别高兴太早了,村民的要求我们弄清楚了,他们缺的田也都有数了。可下一步呢?那些世家大族,愿意让出土地吗?我看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战!”
张齐贤道:“战就战,大不了调兵,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俩准备回城,仔细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正好路过一个村子。
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开!
作为考试的探花郎,柳开的年纪太小,梁周翰是不想放行的,奈何这小子软磨硬泡,梁周翰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不过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梁周翰知会了柳家,让他们派出人员,保护这位小少爷。柳开倒也没有拒绝,在一堆学生里,只有他是带着十个护卫,前呼后拥,来到河北的。
暗地里大家伙都在嘲笑,心说柳开这小子就是跑出来玩的,瞧见没有,就凭这副做派,那就是少爷羔子。
咱们没人家河东柳氏的威风,也就别羡慕了。
别人议论纷纷,而张齐贤和范杲还挺欣赏柳开的才智。
“来,咱们瞧瞧,这位柳少爷是怎么清丈田亩的。”
他们两个来了,碰到个柳家的家丁,一打听,柳开早上带着人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这俩人想了想,不妨等等看,如果柳开遇到了麻烦,他们也能帮着排忧解难。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柳开终于回来了。
他听说两个同窗来看自己,立刻吩咐准备酒宴,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见张齐贤和范杲。
“怎么样?清丈田亩不容易吧?”张齐贤笑呵呵问道。
柳开傲然一笑,“也没什么难的,我打听清楚了,这里有一个恶霸,姓范,说起来还是范师兄的同宗!”
范杲板着脸道:“我在这里才没有亲戚,你胡说什么!”
柳开大笑,“既然不是范师兄的亲戚,那就好办了,我已经找到了他残害百姓,买卖女子的证据,准备请衙门出兵,把他给抓起来,下狱!”
张齐贤好奇道:“怎么,这个姓范的还买卖人口?”
“嗯,他设套害人,遇到有困难的百姓,他先低息借一笔钱,然后就按照驴打滚的算法逼债,借钱的还不上,他就抢人家的土地,房子,还把人家的妻子女儿卖掉抵债!”
张齐贤吸口气,“这不是吃人不吐骨头吗!如果坐实了,简直可杀不可留!”
他们说着话,家丁端上来一口锅,里面还煮着一块肥嫩的肉。张齐贤从小家贫,一次饿极了,他把邻近挂在外面的羊皮偷了来,切成小块,放到锅里炖了。
一锅羊皮,顶了三天饱饭。
张齐贤是真的饿了,他张牙舞爪,直接用刀子切,沾上蒜汁,十分可口。
“范师兄,你也吃啊!”
范杲点头,也略微尝了几块,他吃过很多种肉,唯独今天的肉,味道非常不一样。他想问柳开,又怕被笑话,故此只吃了几块,就放下了筷子。
倒是张齐贤,吃得非常痛快。
一夜无话,转过天,他们俩告辞,张齐贤就说道:“柳师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调兵啊?”
柳开淡然拒绝,“不必了。”
“哦?你有办法对付那个姓范的?”
“哈哈哈,不但有,而且我已经把人抓了!”
“抓了,在哪儿?”张齐贤好奇道
柳开突然眨眨眼,轻笑道:“两位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们昨天晚上不是见到了吗?还很爽口哩!”
第477章 又烧了一把火
张齐贤非常非常愤怒,他发誓要让姓柳的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范杲耸了耸肩,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河东柳氏,是惹不起的。”他说着,还做出惋惜无奈之态,不停摇头。
张齐贤恶狠狠啐了一口,“千年豪门,我是惹不起,可你能惹得起啊!”
“我?”范杲指着自己的鼻子,夸张道:“我和你一样啊!怎么能和柳家相提并论?”
张齐贤的眼睛里突然闪过狡黠的光,他呵呵冷笑,“你的确跟我一样——除了有个宰相叔父!”
“什么?”
范杲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齐贤冷笑了两声,“我说范师兄,我虽然出身寒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你也不能把我当成傻子吧?那个柳开虽然是豪门公子,心高气傲,但是对其他同窗还算客气,唯独跟你,总是黑口黑脸的,所为何来?”提到了柳开,张齐贤的胃里就不停翻腾,他强忍着要吐的冲动,继续道:“咱们学堂也有朝廷的邸报,我是每一期都没有落下,前年的时候,范相公考察百官,一口气罢黜了三个柳家的人,其中就有柳开的叔祖,我说的没错吧?”
范杲对这个呆呆的张齐贤有点刮目相看了,他居然能从蛛丝马迹,猜出自己是范质的侄子,真是不简单!
看起来这家伙的呆根本是装的!
“柳开厌恶我们范家是有的,不过却不是因为我叔父罢黜了几个柳家人。”
“那是为什么?”
“因为……唉,不说也罢了,总而言之,你记着,他们柳家的女人太霸道了,绝对招惹不得,如果娶了,那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范杲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恐怖的印象甩出去一般。见他这样,张齐贤倒是不解了,柳家的女人,难道就不是女人了?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是母老虎?能吃人?
范杲不想多谈了,“张师兄,你观察力不差,怎么昨天晚上,却糊涂了?”
“你别提了!”张齐贤张着嘴就要往外面吐,奈何肚子里空了,只吐出一点苦水,他摇着脑袋,无力道:“现在想想,柳家的男人也不是好惹的,柳开小小年纪,也太心狠手辣了!”
“哈哈哈!”
范杲笑道:“张师兄,你难道没注意?吃饭的时候,柳开的家丁把一张豹皮挂在了墙上?”
张齐贤摇头,他光顾着吃了,哪里注意到什么豹皮啊?
“怎么,咱们吃的是豹子肉?”
“嗯,我打听老百姓了,那个姓范的恶霸,除了放印子钱欺压百姓之外,就喜欢豢养猛兽,起初是养恶犬,后来不知从哪弄了来一只豹子,每逢逼债的时候,他就牵着豹子,带着爪牙,去堵老百姓的门,那些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村民,哪里受得了,还不是予取予求,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好啊!”
张齐贤气得一挥拳头,“那家伙果然该死!杀得太好了!”他又挠着头笑了,“这么说,柳开给咱们吃豹子肉,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坏透了……他怎么不早点说,我,我白吐了,那可肉啊,多,多浪费啊!”
张齐贤要抓狂了,他又想了想,忍不住道:“我说范师兄,你说那个豹子吃过人没有?”
“当然吃过!”范杲道:“很多还不上钱的百姓,就被豹子扑倒,当场咬伤、咬死,更有人看到豹子当场活吞人肉,正因为如此,柳开杀了恶霸,又把豹子给宰了,才引来百姓欢呼,大家把豹子给煮了,高兴了一个晚上……”范杲说不下去了,突然一扭头,他也吐了,奶奶的,还是恶心啊!
……
学生去了河北二十天,就有一份联名奏疏,摆在了柴荣的案头。
皇帝看过之后,急忙把几个重臣叫过来,让大家一起传阅,翰林学士李肆是最后一个看完的,他捅了捅身边的叶华,低声道:“师弟,这几个小崽子行啊,有些见识!”
叶华面上带笑,却还故作矜持,“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这一招,还是得罪人太多,未必能落实下去。”
李肆哼了一声,瞧你那副得意的样子,绝对正中下怀,落实不下去才有鬼呢!
瞧着吧!
原来这份奏疏是范杲、张齐贤和柳开三人联名送上来的。
在奏疏当中,他们以滑州为例,描述了地方的情况,其中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在朝堂谈论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务虚,比如大家都喜欢说,士绅地主,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这话听起来很中庸,很理性,很公道。
但是三个年轻人就发出了质疑!
从安史之乱,一直到大周立国,前后二百年的时间,地方混乱不堪,大唐还在的时候,是世家豪门,疯狂兼并土地,为所欲为。
而自从黄巢屠杀世家,地方的情况又变了,梁晋争雄,沙陀、契丹接连为祸中原……在这种条件下,怎么会有安善良民的活路?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那些老实巴交,靠着努力干活,积累土地财富的士绅地主,都已经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豪强,是劣绅,他们不光是经营土地,还放高利贷,买卖人口,豢养打手,勾结官吏,甚至干脆坐地分赃,成了贼头儿!
虽然出现大范围的劣绅,跟环境因素有关系,并不一定是出于他们的内心想法
但是就好像一颗果子,已经烂了一大半,不拿出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勇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们在奏疏当中,还尖锐指出,大周立国之初的授田令,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将这些人巧取豪夺的土地,变成了合理合法的财产。
借着几年的太平时光,他们迅速用手中的财富,买通官吏,在地方上为非作歹,肆无忌惮。如果不施以霹雳手段,任由这些人胡来,太祖的授田令会被破坏殆尽,大周在农村的统治,也会全数让给这些人,变得不堪设想。
他们这份奏疏送来的可谓及时,就像是一块巨石,落在本就波涛汹涌的水面,立刻掀起更狂暴的巨浪!
尤其是柴荣,他可一眼就看出了这份奏疏的份量。
凡事都讲究师出有名,柴荣力推清丈田亩,是为了打击士绅,扩大财源……而士绅文官,则是打着破坏千年规矩,残害士人的旗号,反对朝廷的决策,双方为此斗得你死我活。
可如今呢,有三个年轻人跳出来,对所有人说,你们别吵了,什么士绅?你们根本是一群坏蛋,二百年的乱世,杀来杀去,好人早就杀光了,良绅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都是劣绅!既然是劣绅,那朝廷怎么下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样的一份奏疏,能不让柴荣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