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皇给叶氏当了干女儿,他就是叶氏的干女婿,要是从叶华这边论,他还低着周娥皇一辈,这还让人活不活了?
“我说师弟,你就没有点看法?任由李煜成了你的便宜姑父?”
叶华很无奈,“我有什么办法?老太太乐意的事情,我能管得了?”
“你可以去跟老夫人讲啊,就算认干亲,也可以认干孙女,凭什么认干女儿?”
“就凭你的琵琶曲!”叶华没好气道:“你当老太太糊涂啊?她是故意装糊涂,现在周娥皇比府里大多数人都高了一辈……谁再敢打她的主意,小心老太太的拐杖!外面怎么乱不管,这叶府就是不许胡来!”
我的天啊!
李肆这才如梦方醒,好一个厉害的叶老太太,不声不响,就给自己头上敲了一棍子,还是重重的一下!
不愧是叶华的祖母,打得还真疼!
享受了叶氏的太极推手,李肆不由得大叹京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就连一个老太太都有惊人修为,真是不能小觑天下英雄。
过去他跟在冯道身边,自觉才学过人,琴棋书画,无有不通,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哪知道居然先后败在了两个妇人之后,李肆觉得自己有必要夹着尾巴做人,不然下场会很惨。
李肆有这个觉悟,而另外一个人却已经付出代价了……三司使李谷被叫进了宫里,皇帝要和他谈谈粮仓亏空的事情!
第461章 被吓死的李相公
“李相公,你久在三司,治国之重,首在理财,朕找你过来,就是想谈谈如何清理财税……你只管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朕洗耳恭听。”
柴荣为了让李谷安心,还特意吩咐身旁的起居郎,让他退下去,不准记录。皇帝努力营造温和的谈话氛围,可越是如此,李谷就越觉得心里拔凉,脊背冒冷汗。
那帮人弹劾他的奏疏可都在宫里,陛下究竟是看了,还是没看,究竟是当真了,还是拿来解闷?
李谷很凌乱,他觉得面前的皇帝陛下,越来越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他冲着你笑,但在笑容之中,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不知道是喜是忧……或许这就是天威难测吧?
李谷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却又不敢沉默太久,他清了清嗓子,“陛下,我朝当下户部岁入,有六成五以上,是田赋,其余三成五是盐铁专卖,还有开封等地的商税,老臣就先从田赋说起。”
柴荣欣然点头,李谷理了理思绪,就侃侃而谈……大周的耕地有两种,一是民田,一是官田。
民田指地主和自耕农的私有土地,官田则是为国家或皇帝所有的土地。官田包括屯田、营田、职田、学田、仓田、公田等等名目。
大周耕地总额中,官田约占十分之一,民田约占十分之九。
因为土地性质的不同,造成了田赋的差异,大体上田赋分为五种,一是公田之赋,即对官庄、屯田、学田等官田所征之租。官田一般由农民佃耕,国家征收官租,租额约占收获量的三分之一。佃租之外,还要缴纳一般的田税。两者合计,官田之赋约在一半左右。
二是民田之赋,即百姓私有土地的田赋。大周田赋一般以什一为正赋。三是城郭之赋,是对城市居民征课的宅税、地税。四是杂变之赋,是向各地征收的土特产,属正赋之外的苛征。五是丁口之赋,是对丁男所征的丁身钱米。
柴荣听到这里,忍不住咳嗽一声,打断了李谷的话,沉吟道:“李相公,所谓税赋,务必公平为重,官田的负担远远高于民田,这样一来,不是会造成百姓逃亡,跑去给地主家当佃农吗?”
李谷忙道:“陛下圣明,的确有这种情况,只是这种做法沿袭已久,约定俗成,不好轻易改变……”
“不!”
柴荣厉声道:“既然是弊政,不管延续多少年,就一定要改!在朕这里,没有什么因循守旧!这样吧,将所有官田,全数废除!交由耕种的百姓所有,以后一律按照民田纳赋。”
李谷还能说什么,只有伏身跪地,替百姓叩谢天恩。
“陛下仁慈,今后凡是在公田耕种的百姓,必定感念天子大德,齐赞吾皇圣明。”
柴荣面色如常,继续道:“李相公,你方才说了,朝廷还要向各地征收土产,这也是弊政,免了!以后宫中和朝廷需要,就花钱采买,不要惊动百姓了。”
李谷迟愣半晌,道:“陛下,百姓向朝廷进贡土产,那是拳拳孝心,不好轻易废除。而且若是采购土产,必定花费无数,加重朝廷负担,老臣以为,是不是先酌情减少一些,而不是一下子废掉。”
“不!”
柴荣厉声道:“李相公,你的意思让老百姓缴纳,朝廷就不用负担了,那朕问你,老百姓的负担是什么?不还是朝廷的负担吗?只要老百姓能得到好处,就是朝廷得好处,所谓土产,一定要免了,从今年就开始,各地胆敢私自征收,一律严惩!”
“是!”李谷扛不住天子压力,乖乖点头。
柴荣似乎很满意,微微一笑,“李相公,再说丁口之赋,这个朕也想过了,似乎有不妥之处,也应该……”
“陛下也要免除吗?”
李谷吓得脸都白了,不敢置信问道。
柴荣点头,“朕的确有这个想法,李相公,天下的百姓,不是人人耕田,人人有地……没有土地的,如何缴纳丁赋?所以朕以为应当把丁赋给免了!”
“不可啊!绝对不可!”
李谷浑身哆嗦,如果说前面的废除官田,停止收取土产,算是减轻百姓负担,勉强还能接受,那么废除丁赋,简直就是天崩地裂,要出大事啊!
李谷重新跪在地上,直竖竖对柴荣道:“陛下爱民之心,老臣感怀钦佩,要减轻百姓负担,老臣也明白陛下苦心……可凡事过犹不及,如今朝廷的岁入,六成五来自田赋,这田赋当中,又有六成是丁口之赋,陛下若是免除,朝廷的岁入就要减少近四成!”
李谷都要哭了,他这个三司使,就相当于大管家,谁家一下子削减了四成开支,能维持得下去?
偌大的朝廷,四处要用兵,要养着官员,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哪一样能离得开钱!李谷满腹委屈,跟个小媳妇似的,“陛下,臣斗胆进言,百姓多刁民,不能一味纵容,丁赋,田赋,乃是几千年的规矩,皇粮国税,天经地义,既然是大周的子民百姓,就要交钱交粮,岂能免除?老臣以为,普通百姓,也会体谅朝廷难处,愿意缴纳丁赋,还请陛下明鉴!”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唯有请辞三司使,请陛下另择贤能之士。”
说完,他把乌纱帽摘下来,放在身边,而后趴在地上,五体投地,那意思是你不答应,我就不干了。
想闹辞官?
柴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真是直接罢免了李谷,不过柴荣清楚,暂时这个老倌儿还有用,需要留着!
等他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再一脚踹开也不迟!
“哈哈哈,李相公,你的话公忠体国,朕可以一日无茶,但是不能一日无李相公。”柴荣说着,弯腰拾起乌纱帽,给李谷戴上了。
李相公颤颤哆嗦,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他真怕柴荣一句话,就把他免了,这位皇帝,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出乎预料,皇帝居然这么看重自己,让李谷又欣慰起来,仿佛重获新生,喜滋滋的,他没口子谢恩,可柴荣接下来的话,又把李谷从天堂拉到了地狱。
“李相公,你反对废除丁赋,关键是担心赋税减少,若是不用减少赋税,甚至能增加税收,李相公是不是就支持此议了?”
“啊!”
李谷张大了嘴巴,“陛下,老,老臣实在是不知道,不征丁赋,如何能增加岁入?”
柴荣大笑,“去把冠军侯请来,让他跟李相公讲讲!”
又是叶华!
李谷的心不停下坠,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一个无比巨大的坑,杀机四伏,情况不妙啊!
叶华来到之后,他先给柴荣见礼,然后就侃侃而谈,没有什么隐瞒。
“所谓丁赋,并不能免除,但是却可以转成财产税……换句话说,就是土地越多,缴纳越多,收入越高,上缴越高。臣觉得应该这么操作,在乡村,将丁赋摊入田亩之中,谓之地丁钱,和田赋合并征收。在城市中,征收个人所得税,不管是做工,还是经商,开作坊,只要收入到了一定程度,就要纳税!”
叶华笑着看了看李谷,“李相公,就比如你我这样的官,也要纳税,你舍得吗?”
李谷都听傻了,他才不关心自己交多少所得税,毕竟一国计相,还能饿着!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地丁钱!
叶华啊叶华,你是想和天下的士绅做对吗?
李谷怒目圆睁,可他很快发现自己生气生早了,因为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陛下,臣还有一项建议。”叶华笑呵呵道:“我大周田赋仍沿袭两税法,分夏、秋两次缴纳,夏税六月一日开征,税额以钱计。秋税十月一日开征,以米计。大周立国之初,就按中、下两等均定田赋,中田一亩夏税钱四文四分,秋米八升。下田一亩夏税钱三文三分,秋米七升四合。田赋缴纳物有固定的品种,如夏税以征绢为主,用于军衣及官吏衣料之需;秋税以征粮谷为主,用于军粮民食之需;因此,秋税又称秋苗,表明征收物为秋粮。李相公,我所言没错吧?”
李谷下意识点头,“没错,冠军侯博闻强记,老夫佩服。”
“呵呵。”叶华转身对柴荣道:“陛下,赋税虽有规定的征收品种,但官府可根据当时需要,变换征收品种,这就是所谓‘折变’之法。按规定,变换品种时,必须使它们的轻重即价值相等,但实际操作时,折变却成为官府利用物价波动搜括民财的一种手段。另外官府常常‘以有余补不足’为理由,把所征物品让百姓从此地输往彼地,从近处输往远处,这就是所谓‘支移’。支移所需费用完全由纳税人承担。不愿支移者可以纳钱,称‘道里脚价’。地方官往往借支移之名盘剥百姓,本来可以就近入仓的税粮,也强迫百姓缴纳‘道里脚价’,直至将支移脚价并入正税征收。此外,还有其他各种附加,如属手续费性质的头子钱,名为储粮备荒的义仓税,以及沿袭前朝的农器钱、牛革筋角税等等……总而言之,官吏是挖空心思,盘剥百姓。”
“因此,臣建议,陛下应该降旨,将这些火耗一律归公,不许地方私自征收!”叶华此话刚说完,李谷双腿一软,直接吓得坐在了大殿上……
第462章 改革的试验田
“疯了!这是俩疯子!”
李谷被叶华的提议彻底吓到了……他久在中枢,见识远超过一般人,把柴荣,甚至郭威这些年做的事情,梳理一遍,李谷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线索……过去几年,种种的作为,似乎都在铺陈,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图穷匕见!
废丁赋,摊入田赋之中,士绅一体纳粮,地方的耗羡归公,废掉地方巧立名目,盘剥百姓的权力,打通官吏的升迁渠道,引入武夫为吏……这一套弄下来,是要天翻地覆,改天换日啊!
处心积虑,绝对是处心积虑!
你们难道不知道?
随便拿出一条,都能天下大乱,居然敢一起往外抛,你们是想看大周亡国是不是?
李谷都傻了,他只想问一句,还有没有更刺激的?
叶华笑呵呵,俯视着李相公。
“堂堂大周计相,怎么如此承担?一点点小事,就把你吓傻了,要是说出点更大的事情,你岂不是直接吓死了!”
“你,还要干什么?”李谷惶恐万分问道。
叶华伏身,凑到李谷耳边,只说了两个字,李谷立刻就浑身战栗,突然间,老泪横流,他跪爬了几步,到了柴荣的面前,磕头作响,没有几下,脑门就红肿起来。
李相公仰起头,一张老脸,满是泪水,那叫一个凄惨啊!
“陛下!”
这一声,好似杜鹃啼血,“先帝建基立业,绝非容易。五年间,南征北战,励精图治,才有大周今日的国势,如今兵精粮足,挥师南下,顷刻之间,就能一统江山,开创万世不拔的基业!陛下,老臣披肝沥胆,恳请陛下,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坏了大周社稷!王田之议,断然不可行!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老臣,老臣愿意撞死在金殿之上!”
李谷抹了一把眼泪,梗着脖子道:“老臣深受先帝大恩,不能眼看着大周亡国,老臣唯有先去九泉之下!”
他猛地回头,眼睛喷火,用手一指叶华!
“都是你这个小奸臣!你怂恿陛下,去干那种事情!老夫在地狱等着你,我倒要看着你,被万剐凌迟,身死族灭,受千古唾骂……你,你简直是乱国的妖孽,惑主的贼子……”
李谷不顾一切大骂,叶华听不下去了,“李相公,你所讲这些,还不如王学士讲得透彻呢!”
“王学士?有人说过了?”
“没错,就是王朴王学士。”叶华手里拿着一封长信,正是王朴所写……当初柴荣从河东班师,王朴留在河东担任布政使。
柴荣和叶华商量出来的一套东西,不可能空口说白话,必须有一片试验田才行。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王朴身上……
王朴也被接二连三的改革吓得不轻,原来以武夫为小吏,只是一切的开端,接下来的改革,那叫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样都让人胆战心惊。
就拿士绅一体纳粮来说,接到之后,王朴就觉得断然不可行,如果强推,只会激起天下士人的反对,到时候大周江山都会乱套了。
他想上书反对,可又分析了一下,别的地方,或许行不通,可河东不一样啊!
这里刚刚经历战乱,原来的汉族士绅地主都跑得差不多了,沙陀贵胄也被一扫而光。剩下的就是一张白纸。
尤其重要,叶华要求了张永德,不准将土地分散下去。
王朴终于明白了叶华的用心,原来这小子是为了今天的改革准备,他还真是深谋远虑!
土地没有分散,这就好办了。
王朴清点河东十二州的土地,在扫平北汉的一战之中,立功将士何止数千,有人升迁高位,有人退役去了地方当小吏,还有更多的人,娶了媳妇,急需安家。
王朴按照军功大小,把土地授予这些有功的将士。
最多的人能拿到五千亩,最低是一千亩。
因为叶华有要求,小于一千亩,就会造成土地分散,变成小农经济……小农经济最要命的就是效率低下,想想吧,假如一千亩土地,都在一个人的手里,他扣除吃喝,剩下的粮食不用催促,肯定都会拿出来交易。
而一千亩分散给了十家,家家户户除掉口粮,剩下的有限,有人想留着,有人想出售……很可能把鞋底都磨穿了,连一斤粮食都收不上来。
王朴很容易理解了叶华的意思,事实上,从秦汉以来,朝廷重视士绅,利用世家大族管理地方,也是出于压低成本,提高效率的考虑……只不过士绅地主做大之后,会反过头制约朝廷,侵夺朝廷的权力,演变成一个个土皇帝,反过头来,阻挠改革,抗拒政令落实,得不偿失。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有得必有失。
到底该怎么权衡利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