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郭威将潜邸赐给柴荣,种种迹象,已经准确无误告诉世人,柴荣就是他的继承人,谁也别想见缝插针,兴风作浪!
叶华的一个竹簪,效果堪比定海神针。
储位安稳,上下一心,新生的大周就乱不了!
这两伙人几乎占了朝堂七成的势力,还剩下的人,多数是前朝的遗老,甚至是前前朝,前前前的遗老。
比如太师冯道,昭文馆大学士李谷等等,再有就是几个新贵大臣,枢密副使范质,集贤殿大学士王溥。他们都各自凑成了一圈,泾渭分明。
叶华正在观察各方的势力对比,在心里不停权衡。
突然魏仁浦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他笑眯眯的,挺着肚子,好像个弥勒佛。不过叶华却知道,作为郭威的谋主,促成郭老大起兵,这个“弥勒佛”绝对是姚广孝一般的人物,可不好惹!
“叶长史,柴相公请你过去,咱们一起喝一杯。”
叶华本不想掺和,但是又不好拂了柴荣的面子,只能起身过来,柴荣见他过来,竟主动起身,笑道:“贤弟,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既是亲戚,又是邻居,这个大喜的日子,可要开怀畅饮才是!”
叶华忙陪了一杯酒,然后笑道:“柴相公往后是开封的父母官,我也不敢求什么,只求老父母能够秉公执法,别为难我的那点生意!”叶华说着,还不好意思笑了笑。
惹得不少大臣哄堂一笑,果然是个孩子,这么大的场合,竟然还盯着那点生意,见过什么啊?
有人鄙夷,魏仁浦却直说道:“你们不知,叶长史的那条街,一个铺面,已经涨到了300贯,叶长史才是名副其实的财大气粗呢!”
叶华慌忙摆手,“小本经营,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我的天,一个铺面300贯,那条街有上百家不止啊!姓叶的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吞了一大块肥肉!
真是好本事,这帮人都惊呼起来,充满羡慕。
倒是柴荣,他开怀道:“叶长史做生意守规矩,这段时间可没少往开封府送税银,我这个父母官说穿了,还要靠人家供养呢!”柴荣鼓励道:“叶长史,目下开封的货物是值百抽十,你觉得可还合理?要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上奏父皇,立刻颁行!”
第49章 说服柴荣
柴荣询问商贾之事,没有任何人觉得意外,更不会有人说他舍本逐末,见利忘义。事实反复证明,只有吃饱喝足的人,才有闲工夫指手画脚。
眼下金殿之上,虽然都饿不着,但是宽裕的人也不多。
郭威登基,当然是大赏群臣,官职撒出去一大堆,比如王峻,除了太傅,枢密使之外,又拿了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其余众人,也全都升了官,但是赏赐却迟迟没有下来,尤其是文官,仅仅拿到了前朝就拖欠的俸禄,总算能把欠账还了,可以挺胸走路,不至于让债主堵门。
武夫比文官好一些,郭威千方百计,凑了50万贯,算是暂时满足了大家的胃口,但是距离大家伙的期望,还差着太远。
柴荣接下了开封府尹,守着最大的一座城市,也是最重要的财赋之地,理当替郭威分忧,毫不客气说,只要能弄到钱,柴荣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挑着担子,像十年前那样卖茶,也在所不惜!
“叶长史,我已经向父皇立了军令状,以后开封每个月都要拿出钱补贴户部开支,第一个10万贯,以后每个月增加5万贯,一直到50万贯为止!”柴荣深吸口气,“百废待举,到处都要用钱,偏偏赚钱有这么难,叶长史点石成金的本事,我可是极为佩服,愿意帮我解燃眉之急吗?”
叶华能拒绝吗?这可是未来的老板啊!
郭老大的安排已经昭示天下,皇位非柴荣莫属了,现在不刷好感,还等什么!
不过叶华没有急着胡乱出主意,而是沉思一番,然后才缓缓道:“朝廷充实国用,和寻常商贾经营谋利是不一样的。商贾只求利益最大,而朝廷必须兼顾民生经济,务必做到利国利民,上不病国,下不病民,大凡竭泽而渔,巧立名目,盘剥百姓,压榨商贾,都不是长久之计。”
叶华的开场白就让魏仁浦等人大吃一惊,魏仁浦满以为叶华最多出点鬼点子,比如减税,招商,炒地皮之类的,他觉得叶华也就这点道行,可现在一看,他的境界够高的!
随着叶华侃侃而谈,就连范质,王溥,甚至太师冯道,首相李谷全都凑了过来,他们静静听着,不时点头附和,显然,小小的叶华带给他们非常大的震撼!
“理财无非开源节流两途,如今天下大乱,战火连绵,想要节流只怕非常困难,而百姓民力凋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再增加税负,只会激起民变,得不偿失!”
魏仁浦颔首,却又摇头了,苦笑道:“叶长史说的都对,可开源不行,节流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不然!”
叶华道“理财是在原有的框架之内进行调节,说白了是一潭死水。眼下这潭水搅不动了,就应该变法革新,打破框架,释放更多的利益!”
柴荣蹙着眉头,“说具体点。”
“嗯,现在百姓无以为食,就该多种田,多垦荒,多出产粮食。首先就要授田,要给予百姓土地,其次要招募流民,释放奴仆,增加劳力,鼓励垦荒。朝廷可以规定五年免赋,还可以给百姓提供种子、农具、耕牛等等,协助百姓多多耕种,只要粮食产量上来了,饿不着肚子,天下就安宁了。”
柴荣若有所思,这些事情他也想过,叶华无非是说的更简单明了罢了。
“范相公,你怎么看?”柴荣问范质。
老范想了想,道:“叶长史提出的几策都是对症下药,有些大户,奴仆数万,皆不纳赋,只知主家,不知朝廷,释放奴仆,刻不容缓,而相比之下,按丁口授田,则更加紧迫,盛唐之盛,皆源于授田之法……”
范质熟悉前朝掌故,娓娓道来,把唐朝的做法介绍一遍,柴荣很是欣喜。
“范相公,回头你写个详细的札子,交给父皇,革除弊政刻不容缓!”柴荣斩钉截铁,此刻,王峻,王殷,郭崇威等将领已经凑了过来。
王峻没有亲自开口,郭崇威倒是急急跳了出来,他嚷嚷道:“又要授田,又要释放奴仆,想干什么?弟兄们脑袋栓到裤腰带上,才有了今天,好日子还没来得及过,就要拿刀子割大家的肉,这么做事太不厚道了!”
柴荣脸色一变,他是很讨这帮军头儿,却又拿他们没办法,多好的事情,都架不住这帮人搅合!
柴荣扫视了一下自己这边,想要看看谁能据理力争,很遗憾,包括魏仁浦在内,都犹豫了,毕竟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啊!
突然,叶华走了一步,笑嘻嘻道:“郭将军,你说的太对了,天下都是将士们打下来的,要授田,也应该先给将士们分。我提议所有禁军士兵,永业田和口分田都增加一倍,如果开垦荒地,5年免赋,朝廷还要优先提供农具,总而言之,要让军中的汉子们有安稳的日子,能一心一意效忠朝廷。”
叶华说完,又问郭崇威,“郭将军觉得还有哪些不足,一并添加就是了。”
郭崇威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叶华所讲,的确都是照顾军中利益。可他总觉的有些不对劲儿,似乎两个人谈的不是一件事!
郭崇威挠了挠头,有些犯傻,可王峻鼻子都气歪了,郭崇威啊,你是猪头吗!
叶华明明是在耍你呢!
郭崇威反对授田,反对释放奴仆,那是因为军中的大将基本上都霸占了不少土地,豢养了一堆奴仆,按照叶华的建议,等于是从他们身上割肉,谁能同意?
而叶华补充的那些更加包藏祸心。
他名义上是给将士优待,实则全都落在了普通士兵身上。
永业田和口分田增加一倍,不过是一人200亩而已,至于那些大将手里,动辄成千上万亩田地,对不起没人给你们翻倍,而且你们霸占的土地也不合法,甚至可以没收分给士兵。
在场除了军中的大老粗,其他人都是狐狸成精,千年修炼,奸猾过人,立刻掌握了精髓所在。
叶华的方法其实是在分化瓦解,中上层的将领一边,普通士兵一边,把利益真正分给底层,让士兵看到好处。
这样一来,就算老军头儿们想要作乱,下面的士兵也未必听他们的,甚至还会反戈一击。
毕竟授了田,有了家,心就安了下来,也就不会想着作乱,这是釜底抽薪的妙计!而且还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试问哪个大将敢拦着,不让朝廷给自己的弟兄授田,信不信,要是那么干了,底下的兵能群起攻之,把他给宰了!
最先看透叶华算计的正是冯道,老家伙微微含笑,果然是个精明的小子,孺子可教!
稍微迟疑一下,范质也想通了,他眼中不由露出了惊骇的神色,这么高明的法子,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想出来的?老夫才不信呢!
范质双眼紧盯着叶华,仿佛要把叶华看穿一样,他幽幽道:“思虑周全,果然不凡!但不知叶长史师从何人,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治国之策?”
叶华早就准备了说辞,正要开口,冯道突然笑了。
“范枢相,叶家几代干吏,家学渊源,只怕当朝没几个人能教得了叶长史!”老冯道指着叶华,赞道:“此子之才,不可限量,久后必为国之栋梁!”
第50章 北汉,立!
一个人太妖孽了,绝对会遭到嫉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叶华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明白,冯道为什么愿意保驾护航,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莫非是自己找出了刘赟的死因,替老家伙消除了失察渎职的罪名?
叶华摸不准冯道的心思,倒是范质,不愧是干吏,做事严谨,他心里暗笑,叶华才多大,他的父亲四年前就死了,能教给他什么?多半就是冯道在背后指点的,老家伙都失算了一次,还想影响朝局,真是痴心妄想!
范质呵呵两声,“叶长史的确是奇才,不过也未免过于老成持重,少了少年人的锐气,是吧?”
叶华翻了翻眼皮,心说老范你也太不地道了,雇人替自己吹嘘,擦胭脂抹粉,这事情小爷还没说呢,你竟敢找我的茬儿,信不信我揭了你的老底儿!
当然了,叶华只是想想,他早有更好的对策应付,故意露出羞愧的神色,低声道:“范相公果然神目如电,小子的确听扶摇子前辈说过一些兴衰治乱,有什么胡言乱语之处,还请范相公指点!”
“扶摇子?陈抟!”范质惊呼出来,“你怎么认识他的?”
“陈道长有个徒弟叫陈石,和我是好兄弟。”
“哦!这么说你见过陈抟了?他在哪?我正想找老朋友聊聊呢!”提到陈抟,范质难得露出了笑容,叶华没想到范质和陈抟还有交情,只能如实相告,听说陈抟离开了,范质很是失落。
“在十几年前,我当时不过是京城小吏,在桑相公府里,认识的扶摇子,他这个人精于易道,神鬼莫测,真是想不到,十几年后,他连治理天下的大道都有涉猎,了不起啊!”
听范质提起往事,叶华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桑相公”身上。
“范相公,斗胆请教,你和扶摇子前辈,是在桑维翰的府邸认识的?”
“嗯!”
范质点头,“我们家和桑家算是世交,桑相公对我提点不少,范某铭刻肺腑。当时扶摇子刚从终南山下来,被请到相府,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谈天说地,指点江山,好不快活。”
叶华听得暗暗吸口气,那个桑维翰他是知道的,要说起来,此人长得不好看,黑瘦丑陋,而他干出来的事情,则要更加丑陋一万倍!
众所周知,是石敬瑭出卖了燕云十六州,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贻害无穷的点子就是桑维翰出的,不过桑维翰也没落得好下场,契丹兵灭了后晋,桑维翰死在了降将张彦泽的手里,被活活累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按照范质所说,十几年前,陈抟在桑府住过一年多,还有那块刻着桑字的玉佩……貌似石头的身世很有趣啊?
叶华的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可他又不免担忧,桑维翰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奸,祸国殃民的老贼,如果石头和他扯上了关系,以后可怎么抬起头做人啊!
叶华不无担忧,倒是范质,见叶华和陈抟有交情,看叶华也就不那么别扭了,反而有些惭愧,胡子一大把了,还盯着小孩子找毛病,实在是丢人现眼,心胸狭隘!
想到这里,范质变了口气,亲切了不少。
“叶长史所论的确是正办,农桑乃国之根本所在,应当立刻着手,最后不要耽误了今年的农事。”
柴荣颔首,“回头我去和父皇陈奏,只不过庄稼种下去,要到秋天才有收获,这几个月可不好过。尤其是南北强敌环侍,大战一触即发,还是要解决燃眉之急才是。”
大周的敌人还真不少,北方就有两大强敌,契丹和河东的刘崇,南方还有南唐,内部又人心不稳,随时会发生叛乱,这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真是伤脑筋!
叶华沉吟了一下,他又开口了,“小子方才所说,乃是农桑之事,至于工商,却要有另一番手段!”
柴荣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叶长史,你怎么说话还藏着一半?有好主意,还不赶快讲出来?”
叶华笑道:“我不是怕说错,贻笑大方吗?”
范质鼓励道:“说,老夫也想看看,扶摇子这十几年,长进了多少!”
他把功劳都归给了陈抟,叶华也不想解释,他更乐得让陈抟被黑锅,反正他手里有把柄,不愁老陈抟不背!
“柴相公问我,眼下的税率是不是合适?”叶华道:“小子以为,税率的高低还在其次,关键是经商的环境太差了。”
“怎么讲?”柴荣问道。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每过一处,就要缴纳税卡厘金,我在朱雀门外观察过,仅仅是把粮食蔬菜运进京城,就要缴纳三次税金,还不时有官吏刁难,一挑新鲜的蔬菜,天不亮到了城门,却要中午时分,才能买给市民百姓,价钱大打折扣。”
“小生意如此,大生意就更糟糕了,比如眼下市面上,各种铜钱充斥,有足值的开元通宝,也有各地私自铸造的铜钱,乱七八糟,有人靠着兑换钱币获取暴利,自然也有更多的商人受损,甚至血本无归。”
“还有,漕运分成几段,货物从两淮起运,期间要不停更换车马船只,付出辛苦极大,消耗运费甚至比货物还要贵几分。”
……
叶华一口气讲了许多经商的难题,这回在场的所有人都相信了,陈抟的确指点了叶华不少东西,要不是走南闯北,活了几十年,哪来的这些见识!
范质尤其认真,他仔细咀嚼,耐心倾听,不得不承认,陈抟的眼界胜过自己许多倍。
“那些最有钱的大商人,他们在乎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怎么保证财富安全。我大周疆域辽阔,带甲几十万,毫无疑问,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们调整一些法令,提供便利,就能吸引八方商人云集,利用他们的财富,繁荣大周。”
叶华笑道:“据我所知,以河东的12州为例,盛唐年间,还不到30万户,如今连年战乱,征发不断,最多只有15万户,如果能吸引几千商人过来,就等于抽干了河东的血液,看刘崇还怎么和大周抗衡!”
叶华越说越有气势,“商业可不只是敛财的手段,更能强大自己,削弱敌人。我大周坐拥天下最大的市场,上千万百姓,这就是最大的资本,向南,可以拉拢分化唐,汉,吴越等国,向北,可以吸收河东,契丹的财富物资,快速恢复元气。汉唐宿儒,耻于言利,世家大族,笃信耕读,全然不懂商贾之道的奥妙所在,这可是比刀枪铁骑更厉害三分的武器!”
如果说关于农业的建议,叶华仅仅算是言之有物,那么关于商业这段,绝对是振聋发聩,让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把柴荣给说服了。
前面提到过,柴家是豪商大户,柴荣早年跟着去南方贩运茶叶,深知经商的艰难,民间疾苦,叶华所讲,把商人的苦说了出来,也把商人的厉害之处剖析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