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父的心血能白白交给外人吗?”赵二变得格外认真,他握紧了拳头,“师父,容弟子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老人家的处境很不利!”
赵二探着上半身,煞有介事道:“师父,文官容不下你,你又不拉拢武夫,光靠着陛下的圣眷,万一陛下改变心思,又该怎么办?弟子以为,师父长于谋国,拙于谋身,又太过仁慈,很容易被小人暗算。”
“弟子只要进了绣衣士,就算师父不在,弟子也可以充当师父的眼睛,耳朵,帮着师父遮风挡雨,保全师父一家……”赵二还想往下说,脑门上重重挨了一下子!
“你把我当成了废物是吧?还用得着你给我遮风挡雨?你小子要是进了绣衣士,不给我招风惹雨就不错了!”
赵二捂着脑门,突然大喜,笑道:“多谢师父开恩!”
“谢我?”
“嗯,师父说了,只要不招风惹雨,就让弟子进绣衣士,弟子一定照办!”赵二眼睛明亮,跟两个小星星似的。
这小子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兴奋。
他说了一部分理由,可最关键的还是他喜欢绣衣士的工作。
监察百官,在暗中搞风搞雨,百官战栗,天下骇然……比起当将军还要威风八面,让天下人都怕自己,那感觉太美好了……
不得不说,人各有志,赵二这家伙和绣衣士实在是太合适了,简直是天作之合。
叶华当然需要有人留在绣衣士,赵二说得对,要学会谋身……其实叶华在暗中,藏了很多东西,比如杨佑,比如刘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就连军中,都有不少年轻将领,对叶华是唯命是从,而且还只是听他一个人的!
很长时间以来,叶华都是单打独斗,身边的党羽啊,利益集团啊,都没有冒出来,仿佛他就是个孤臣。
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在基层,叶华的实力是很庞大的,比如幽州的杀胡队,洛阳的汇通票号,冠军坊的工人……这些力量平时都藏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一旦叶华遇到了危险,瞧着吧,瞬间都会冒出来。
不过赵二说的也有道理,在朝堂上,尤其是一手建立起来的绣衣使者,不留下自己的痕迹,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不行!”叶华断然拒绝,“绣衣使者要有真本事,光凭着是我弟子还不够!”
赵二险些被师父弄得吐血,他瞪着眼睛道:“师父要弟子怎么样?”
“你要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请师父出题!”
叶华想了想,“寺庙查了,僧尼送去幽州了,可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需要盖棺定论,把事情厘清楚,然后从才能公诸天下。”
赵二立刻道:“师父的意思是……屈打成招,还是编造证据?弟子一定弄得妥妥当当!”
叶华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丫的,真是天生的绣衣士,没人比他更合适!
“我要的是真凭实据,彻彻底底,把寺庙经济揭露出来,哪怕过千百年,我们的结论,也经得起推敲,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信服!”
“要那么麻烦啊!”
赵二挠了挠头,为难道:“师父,你是认真的?”
“没本事就滚蛋!”叶华不客气道。
赵二咬了咬牙,“请师父放心,弟子一定有办法!”
赵二扭头就下去了,他先找来所有卷宗,熬了一个通宵,把情况摸了一遍,第二天就红着眼睛去诏狱了。
目前最关键的犯人就是那个独臂老僧,作为大相国寺的主持,又出家五十年,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有撬开他的嘴巴,才能将所有事情理出一个头绪。
但问题是老僧自从进入诏狱,就一言不发,任凭各种手段,都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我们的办法只能对待活人,他是个死人了。”韩德让一摊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赵二很不客气,“你果然是蛮夷之地出来的,脑筋太死板了!他想死就让他死!别说是活死人,就算是阎王爷,我们也能撬开他的嘴巴!没有这份本事,你当什么绣衣使者!丢人!”
韩德让被骂得恼羞成怒,握紧了拳头。
“少跟我发狠,没用!告诉你,绣衣使者,要有脑子!”
赵二把他拉到身边,“你按照我说的去准备。”
当他说完,韩德让听得都傻了,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二话不说,立刻就下去布置。
赵二又信心满满,去找叶华,请师父来看戏。
一出好戏!
转眼两天过去了,老僧等来了一壶酒,两碗菜,一盘馒头,还有一瓶鹤顶红!
“这酒是素酒,老僧要是愿意,我去给你换成上好的酒席也行,反正都是最后一顿了。”
老僧嘴角上扬,“功德圆满,老衲可以去西方极乐了!这具皮囊桎梏老衲七十年,一朝舍去,还贪图什么口腹之欲!”
说完,老僧抓起鹤顶红,迫不及待喝下去,至于吃的,一点都没动。
药下去,老僧就直挺挺栽倒地上,他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僧又睁开了眼睛,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清什么,只能听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突然,有两个家伙来拉他,一个长着犄角,一个长长的大脸。
啊!
是牛头马面!
不对啊!
老衲修炼有成,应该去见佛祖,怎么会来到地狱?
不对,不对!
老僧拼命摇头,牛头马面可不管,他们伸出冰凉的手,架起老僧,快步如飞,来到了一座桥边。
有一块石头,影影绰绰,能看见“奈何桥”三个字,在桥上,有个老妪,正用怪异的声音念叨着,“过往的行人,喝碗孟婆汤吧!”
“啊!真是地狱!”
老僧惊呼起来,“你们放开老衲,老衲怎么会下地狱,怎么会?”
牛头大笑起来,声音带着金属的回音,冰冷可怖。
“你问我们,还不如问问她!”
说着,他们一挥手,从桥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遮住了面孔,未曾开言,就先哭了。
“兄长,你还记得小妹吗?”
“妹妹?你,你怎么在这?”
“兄长,小妹吊死之后,五十年孤苦无依,就在奈何桥边游荡,没想到今日等到了兄长!”
老僧浑身颤抖,不寒而栗,他突然大叫,“不应该,不应该的!我给你供奉灵牌,日日念诵经文,我给你烧香祈福,你,你怎么会下地狱,你不是该在极乐之地吗?”
女人凄然一笑,声音充满了悲凉,“兄长,你当真不知道?生逢乱世,有多少人辛勤劳作,却不得温饱。你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广作危言险语,以惑愚者。五十年来,所行所做,罪孽滔天,不入阿鼻地狱,还能去哪里?”
“你胡说,你胡说!”
老僧突然疯了一样,探出枯瘦的双手,去抓妹妹。
“你个妖女,岂敢祸乱老衲之心?你该死!”
就在这时候,在另外一边,有个满脸生疮,散发着恶臭味道的人影走来。
“我的夫,你害死我了,我等了你五十年,你终于来了!”
老僧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个女人一步一跌,奔着他来了,“你当时给奴家留了钱,可被人看到了,他们抢走了奴家的钱,还把我打成重伤,扔到荒郊野外。天寒地冻,我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死去……我的夫,你可知道奴家受了多少罪吗?有老鼠,在奴家还活着的时候,就啃我的肉,喝我的血!”
老僧完全听傻了,惶恐道:“你,你不守妇道,老衲没有杀你,还,还给了你钱,你,你怎么可以来缠着老衲?”
“哈哈哈……我的夫,你难道不知道?杀了我的两个强盗,后来就到了你的庙里,出家为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你收留了他们,让他们安然渡过一辈子,你欠我的比天高,比海深……”
第357章 巨大的利益真空
在骠骑卫军营的旁边,就是临时的诏狱,挨着诏狱,有一片马棚,在马棚的一角,拴着一个年轻人,他还不算大,只有十六七的样子,正是跳脱闹腾的时候,被关起来之后,人已经废了一大半。
他垂头丧气,烦躁而绝望地吼着,“杀了我吧,让我死!我不想活着了!”
“鬼叫什么?”唐牛怒骂道:“你死了,你娘,你妹妹怎么办?”
一句话把年轻人噎得说不出话,他低下了头,嘟囔道:“反正我都要死了,顾不了她们了。”
“没出息的东西!”唐牛狠狠啐了他一口,“现在知道后悔了?当时在街上袭击骠骑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初去大相国寺抓人,拿着柴刀跳出来的愣小子,他叫张镇,当时被唐牛抓住,就一直关在了马棚里。
“我……我抱打不平,没什么错的,想杀就杀,何必废话!”
这小子虽然这么说,但明显没了硬气,刀斧加身,谁能不怕,更何况他年轻,又有家人,能舍得死吗!
唐牛叹口气,把一碗饭送到了张镇的面前。
饭是冷饭,不过却加了几块红烧肉,张镇饿了,接过碗,大口往嘴里送,腮帮子鼓得像是松鼠,真香!
突然,他的眼中泪水涌动,完了,这是断头饭!
他真的要死了,没人给娘养老了,也没法送妹妹嫁人了,全都完了……他咧着嘴大哭,饭落了满地,那叫一个狼狈。
唐牛劈手给了他两个嘴巴子。
“别哭了,没说要砍你的脑袋呢!”
张镇吓得憋住了哭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唐牛,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先吃饭,吃完再说。”唐牛闷声道。
对着饭碗,张镇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他扁扁嘴又要哭了,“先说吧,我求求你了!”
唐牛深吸口气,“那好,咱们就说一说……我问你,为什么要帮着庙里的秃驴?”
“他们不是秃驴,是大师,好心肠的菩萨!”张镇努力辩解。
唐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敢替秃驴说话,就真的见不到你娘和妹妹了!”
唬得张镇赶快闭上了嘴巴,可他还是不服气。
唐牛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如果是侯爷,估计三言两语就能让这小子清醒过来,他没有那个本事,只能一点点聊……慢慢的张镇也打开了心扉,跟唐牛讲了很多。
在三年前的时候,遭逢旱灾,他们的日子非常艰难,是庙里的僧人开了粥棚,他们足足喝了两个月,才保住了一条命。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从那一天开始,张镇经常给庙里送木柴。
大师们总是笑眯眯的,和气得不得了,从来不让他吃亏,偶尔给些小米,旧衣服,老娘时常念叨,是寺庙的僧人救了他们,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想着大师们,不能怠慢。
正因为如此,当看到朝廷抓人,张镇就一时脑袋发热,冲了上去。
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如果当时骠骑卫直接动兵器杀人,只怕他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这是个很简单,很温馨的知恩图报的故事……如果仅仅限于此,该是何等温馨!
唐牛去调查过了,发现故事还有另一面……“张镇,我查过,先帝颁布授田令,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
张镇闷声道:“朝廷的狗官,说我们家没有成年的男丁,不给我们田,后来是我娘去哭求,跪了三天,才分了三十亩山坡地……老天爷不下雨,我们家的庄稼都旱死了,我娘从河里挑水,结果还被人给打了,谁我们偷水……这世上的坏人怎么就那么多?”
唐牛深深吸口气,“我相信你没有撒谎,可是你知道吗?按照陛下的旨意,妇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也是有田地的,你们家应该能分到三百亩田,考虑到人口的关系,也应该至少有一百二十亩!”
“不对,我们家明明就只有三十亩?”张镇切齿咬牙,“我们的田都被贪官污吏拿走了!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