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雨的家有三层院子,非常幽静,租给商人,三百贯都不止,只给他一年一千二百文,简直跟白送一样!
众所周知,免费的东西最贵,没人会白白养一个官员。
魏时雨和卢多逊是同一科的进士。
他的家境条件远不及卢多逊,在京城的日子非常艰难,眼看就要饿肚子了,这时候三姑找到了他,说家里有一套好房子,为了让他能安心考试,搏一个功名,就暂时借给他。
不止如此,还给他笔墨纸砚,每天提供好吃好喝。
魏时雨不负期望,果然高中。
其实他也迟疑过,艰难度日的三姑家里,怎么会突然有钱了?他几次追问,三姑都说是有好心人帮助,让他不要多管,安心哭读就是。
一直等到他考上了进士,授予了官职,他终于知道了,给他提供住处和资助的正是大相国寺的僧人。
“陛下,罪臣这些年从来没有帮大相国寺做事,更没有徇私舞弊……我们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
“呸!”
卢多逊狠狠啐了他一口!
“君子之交!你糟蹋了君子两个字!你们根本是金钱之交!他们给你好处,你帮着秃驴说话!魏时雨,你身为朝廷命官,收受别人的好处,替别人说话,你怎么还有脸喊冤?”
魏时雨傻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他总觉得,大相国寺没有要求他什么,他平时也没有去寺庙烧香礼佛。
人家帮助他,纯粹是出于好心,他读了十几年的书,一肚子学问,是天上的文曲星,既然是文曲星,那就有百灵呵护,别说低价租给他房子,就算有人主动爬床单,也是情有可原。
谁让他这么优秀呢!
魏大文曲星,觉得今日大相国寺遇到了麻烦,他仗义出手,主持公道,带头出来和卢多逊论理,简直是天经地义。
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金钱利益,纯粹的不得了!
怎么到了卢多逊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没有办法反驳!
老天爷啊,我到底是干了什么?
魏时雨死的心都有了,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能不停喊冤,“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够了!”
柴荣不想在听下去了。
“诸位臣工,似魏时雨这般的情况,应该所在多有!朕告诫你们,要回去之后,把心肝肠肺都掏出来,仔细看看,对不对得起朕!对不对得起百姓?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比魏时雨的情况还严重,我大周的俸禄不算低,足够你们过体面的生活,可还有人贪心不足,管不住自己的手脚,结交歹人,破坏朝廷法度,朕绝不会饶了你们!”
柴荣道:“下朝之后,你们立刻回家反思,如果有人不干净,就赶快处理了,然后上请罪的札子,朕或许会酌情恩宽!如果你们不上,被朕查出来,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下朝!”
太阳都偏西了,饿了一天的诸臣眼前发黑,两腿晃荡,更让他们心焦的是陛下的态度,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该怎么过这一关,真是要命了!
他们唉声叹气,如丧考妣,可卢多逊很高兴,这家伙升官了。
柴荣任命他为侍御史,专门负责监督朝廷官吏,有谁和大相国寺往来,又隐瞒朝廷,立刻严惩不贷!
“陛下天恩,臣纵然百死无以报答!”
卢多逊谢恩之后,立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就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到处寻找猎物,满朝文武,都在他的狗眼之中,谁也逃不掉!
转过天,只有十几个朝臣,上了点不痛不痒的东西。
大家伙还都存着侥幸心理,以为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可就在金殿之上,卢多逊连着指了五位官员!
“你们为了逃避税赋,将名下田产挂在大相国寺下面,还把家中的钱拿去大相国寺吃利息!要不要我把你们往来的账目都拿出来?”
这五个人直接跪了!
柴荣哼了一声,“果然是硕鼠横行!身为官吏,你们带头破坏均田,饶了你们,朕何以面对先帝!”
“来人,把他们都给抓起来!卢卿,还有谁和大相国寺有关系,你也一并说出来!朕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藏了多少个鬼!”
第348章 大周锦衣卫
卢多逊又接连指出十几位官员,大殿之上,几乎少了十分之一的人。柴荣黑着脸,让侍卫将这些官员全部摘了乌纱,扔到了大牢里,等候彻查发落。
一下子干掉二十多人,官场屠夫,实至名归,再也没人跟他抢!
卢多逊那叫一个得意洋洋,高兴的飞起。
试问满朝文武,有谁能比得上他威风?
就算几位宰相如何,还不是徒呼奈何?
现在有陛下支持,我是为所欲为,谁也管不了我!卢多逊下朝的时候,大摇大摆,神气活现,就差仰天大笑了。
张永德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小人得志!要不是侯爷护着他,在宫门外面就被打死了!这两天露了脸,也不知道谢谢我们,早晚他要倒霉,瞧着吧!”
叶华摆手,“少年得志,难免有些轻狂。再说了,不是我要保着他,而是陛下要护着他。圣人口含天宪,执掌生死,他想让谁活谁就死不了,想让谁死谁也活不了!驸马,你安排些得力的人手,去保护卢大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事。”
张永德惊了,“侯爷,你是说有人要杀卢多逊?他们也太大胆了吧?”
“很难说!”
叶华道:“总之有备无患,眼下卢多逊可不能出事。”
“嗯,我知道了!”
很不幸,叶华的话说中了,卢多逊当天回去,半路上就冲出两个杀手,提着刀攻击卢多逊的马车,幸好被张永德安排的人给抓住了。
扭送开封府,结果审问之后,发现两个人都是傻子,问不出什么,第二天,就在狱中摔破了脑袋,全都死了,案子成了无头案。
又过了一天,突然传出消息,卢多逊家里的仆人有两个中毒身亡。
皇城司派人查过,原来是水井被人下了毒,当天卢多逊清查账册,忙得没有吃饭喝水,正因为如此,他算是躲过了一劫。
从这天之后,柴荣亲自派人,卢多逊的一举一动,一汤一饭,都有人照顾,安保水平,简直跟柴荣一般不二。
他当然是感激涕零,废寝忘食,眼看着大相国寺侵占的田亩越来越清晰,涉案的官员增加到了三十多人,另外光是开封府的小吏,就卷进去一百多个。
每天看到呈报,柴荣都要气炸了。
抓,全都不放过!
天牢装满了,就塞到军营,总之,要一查到底!
朝廷大刀阔斧,可是私下里,就有人传说,卢多逊,还有那些支持清查佛寺的人,都会遭到报应!
阿鼻地狱,等着他们,谁也别想逃过油锅之刑!
面对这些诅咒,卢多逊只是淡然一笑,老子只要这辈子当大官,掌大权,至于下辈子,谁又能说得准?老子才懒得管呢!
他更加卖力做事,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噩耗。
卢多逊的母亲死了!
老太太在卢家的佛堂死的,死的时候,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双手合十,跪在佛像之前。
吊诡的是,身上没有任何伤,也不像是被下毒了,可就这么无声无息死了。
死的时候,老太太还睁着眼睛,里面满是惶恐之色。
消息传出来,人们立刻奔走相告。
卢多逊囚禁高僧,查抄庙宇,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现在佛祖怒了,降罪卢家,先收走了卢老夫人。
这就是报应!
报应来了!
可怜的老太太,一生向佛,潜心修行,眼看着就能成功,结果被不孝之子给害了,卢多逊,你该立刻自杀,向你老娘请罪!
不孝之徒,凭什么立于朝廷之上,还不赶快滚蛋!
这帮人的叫嚣,诅咒,还没把卢多逊怎么样,柴荣先怒了,皇帝陛下直接来到了叶华的府邸。
君臣两个,又在那个花厅,谈了起来。
“叶卿,寺庙之害,人所共知,何以有人宁可跟朕对抗,跟天下万民作对!也要庇护他们?”
“因为利益使然!”
叶华很干脆道:“寺庙历来享有免税特权,名下田产土地并不交税。因为免去了税,他们就可以用同样的田租,雇佣更多的农夫帮他们耕作。出家人不事生产,却坐享其成。官员与其勾结,也是为了占便宜,避免赋税徭役。再有,官吏贪墨的钱财,放在家里,一点也不安全,假如捐给了庙里,作为香火钱,谁又能查得出来?僧人善于经营,他们拿出去放贷,要不了一年半载,利息就能翻倍,十分可观!”
叶华没有讲太多,要说起其中种种敛财的门道,只怕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可仅仅这些,就让柴荣暴怒!
“他们损害的是朕的江山社稷,可朕的官员,却不惜以身试法,庇护歹人,他们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朕的仇敌?”
柴荣大声咆哮,疯狂发泄!
从查抄相国寺开始,柴荣的火气就不断积累,直到今天,彻底爆发出来!
“百官都不能信了!没有人有真心!他们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吃着朕的,喝着朕的,反过头,还要算计朕!”
“这样的官吏,还养着干什么?杀!杀!全都杀了!”
叶华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柴荣也仅仅是一时愤怒而已,百官固然让人失望,但是把他们都杀了,偌大的天下,柴荣一个人可玩不转。
这帮人必须要用,只是纵容不得,需要好好监督起来。
“可惜,一个卢多逊太少了!朕要降旨,夺情起复,让他好好安心效力,朕还要亲自去卢府,祭奠老夫人,她给朕生了个好儿子!叶卿,你也跟朕一起去,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只要实心用事,朕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好嘛,卢多逊一下子成了柴荣眼睛里的宝贝疙瘩儿。
“叶卿,你还知道谁和卢多逊一样,朕也要提拔,朝中太缺能做事的人了!”
叶华很无奈,进士出身的官吏本就不多,像卢多逊这样的就更少了,“臣实在是不知道,朝堂之上,怕是没人能像卢大人这样……”
“朝堂没有,那民间呢?”柴荣突然问道。
“民间,民间自然不乏义士,可他们如何能替朝廷做事?”叶华道:“自古以来,用官无非是举荐和考察,不管是哪一种,普通百姓,都是无缘参加的。”
“这就是朝廷用人的弊端!”柴荣气愤不已,“叶卿,你主意最多,有没有折中的办法,替朕找出一些人,能监察百官?”
叶华想了想,突然一跃而起,他扭头跑回书房,捧来了一本《史记》,放在柴荣的面前。
“陛下,西汉元鼎二年,当时,‘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所谓的‘直指始出’就是‘绣衣使者’诞生的标志。绣衣使者是御史的一种,官位很低,且不是常设官员,但这些人是汉武帝专门挑选、为办理专案特设的,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直接对皇帝负责,冷若冰霜,不讲情面,很能震慑大小官员。”
“只是绣衣使者后来变了味,良莠不齐,很多人为了立功,不惜捏造诬陷,兴起大狱,比如巫蛊之祸,就是绣衣使者的头领江充办的,武帝晚年的很多荒唐事,绣衣使者,有不小的罪责。”
叶华介绍完毕,就闭口不言,作为臣子,只能提供建议,不能替皇帝做主,尤其是要把正反两面的情况都说明白,不能光讲好的。
其实和绣衣使者最相似的就是大明朝的锦衣卫,或许朱元璋就是参考了汉武帝的经验,设立了锦衣卫。
而且二者的职能和发展脉络都很相似,最初都起到了监察百官,肃清吏治的作用。但是随着权力越来越大,有些不肖之徒就利用手里的权力,损公肥私,胡作非为。
他们很快从监督者,变成了违法者,而起比起官员,贪赃枉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柴荣背着手,思索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