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授田令,人人努力干活,积极性空前高涨。老百姓都过得去,朝廷收税也很容易,总而言之,一切都在高速有效的运转当中。
郭威率领着十万大军北上,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
放在几年前,大周是绝没有实力打如此规模战役的,现在却是游刃有余。
郭威立在龙船上,他的身体依旧健壮,但是鬓角的白发已经遮掩不住了,曾经笔直的背,也开始佝偻弯曲。
不过虎老了依旧威风八面,更何况是一条老龙!
郭威盯着永济渠,河水流淌,恰如郭威此时的心情,“朕小时候,大唐覆灭,天下混乱,群雄并起。朕垂暮之年,登上帝位,手握雄兵几十万,势必要削平天下,一统环宇!魏学士,只要朕能打败契丹,就再也没人能阻止朕一统江山的脚步!叶华那小子干得不错,他已经开了个好头儿,朕总不至于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吧!”
郭威抓着胡须,红润的脸膛满是欣慰的笑容,当提到叶华的时候,郭威的语气都难掩喜悦。
小家伙干得太好了!
最初君臣定策,也仅仅想着光复燕云,能把土地拿回来就不错了。
可叶华呢?
他居然吸引了契丹主力南下,造成了两国决战态势,而且还牢牢占据先机,只要这一战打赢,契丹的国力势必重创,至少在一二十年之内,没法干扰中原统一的进程。
朕终于能大展拳脚了!
魏仁浦随着天子出征,他和叶华之间,很难说多亲密,可也算不得敌人,毕竟到了这个程度,谁都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真的心甘情愿当一个小弟。
但即便以最挑剔的目光,叶华做的也很不错。
稳扎稳打,步步推进。
始终给契丹人留下一点念想,以为能够打败大周,保住契丹。同时呢,又推行均田,撼动了整个燕云,那些汉臣地主,拼命去祈求主子,一定要和大周决一死战。
说起来,这帮人也算是帮手了,等日后大破契丹,抓到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哩!
“陛下,冠军侯虽然手段高明,只是他也未免太大胆了些,等拿下了幽州,还是要好生安抚那些士绅才是,免得后患无穷!”
郭威把脸一沉,这话可就不对了!
“魏相公,冠军侯是以朕的名义下令,在燕云落实均田,朕说出去的话,岂能随便收回!更何况均田令为朕赢得了民心,十万百姓,甘心供朝廷驱使。你说有后患,什么后患?难道为朝廷效力也是后患?”
郭威语气越发重了,“莫不是魏相公以为,冠军侯处置了士绅豪族,你们脸上无光,兔死狐悲?”
魏仁浦吓得慌忙躬身,“陛下,老臣出身寒门,得遇陛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老臣怎么会替士绅说话,而忘了朝廷大计!”
魏仁浦算是有急智,可郭威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没有轻易放过魏仁浦,“魏相公又是为何要说后患无穷?莫非是你空口无凭,诬陷冠军侯?”
“不敢,老臣不敢!”
魏仁浦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叶华这小子现在是金刚护体,百灵呵护,说不得,骂不得,想给他上点眼药,还真是困难!
“陛下,请恕老臣斗胆,冠军侯固然忠心不二,可他在燕云推行均田,又光复故土,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德与百姓,又在军中威望极高,老臣,老臣实在是担心……”
又是该死的功高震主!
方法虽然老套,但是历朝历代,都有人用,而且几乎都是百试百灵,效果贼好,比万金油还管用呢!
郭威脸色阴沉,突然,他用力挥手,“魏相公,朕视叶华为子侄,他的忠心,朕绝不怀疑!”
魏仁浦心里发苦,陛下如此垂爱叶华,文官何以自处啊?
他决定赌一把!
突然,魏仁浦撩起袍子,跪在了郭威的面前。
“陛下,请恕老臣斗胆,陛下昔日为汉朝臣子的时候,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此话很诛心!
老魏就觉得后背仿佛被两柄匕首穿透似的,他的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下来了,双手勉强支撑着身体,却还是忍不住趴在了地上,像是个大蛤蟆。
郭威的脸由红润变成铁青,最后又变成了骇人的白色。
半晌,郭威才缓缓道:“魏卿是朕的股肱心腹,所言之事,也是为了大周江山,朕不会以言降罪。但是,朕命令你永远不要再说这类的话!朕以真心待冠军侯,冠军侯以赤胆报国!谁敢离间君臣之谊,朕绝不放过!”
郭威的好心情全都被破坏了,转身气哼哼回了船舱。
魏仁浦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是郭威的谋主,当初鼓动郭老大进京,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和别的臣子是不一样的。但是今天郭威的话,却等于是警告他,别想恃宠而骄,朕一样会严惩的!
好一个叶华,圣眷是真隆啊!
魏仁浦垂头丧气,一步一步,挨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稍微冷静下来,郭威最后用的是“冠军侯”称呼叶华。
这里面的学问不小啊,莫非陛下早就料到了今天,所以用冠军侯来给叶华上一个套?
君心深似海啊!
老魏枯坐了一个晚上,他总算是想通了,别被所谓智者能臣的帽子给欺骗了,这年头就没有一个笨蛋!
魏仁浦决定收敛锋芒,老老实实,千万别给自己惹麻烦,毕竟郭威不会无条件护着自己了。
可事与愿违,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开。
王殷递上了一份札子,弹劾军中,有人偷换军粮。这是军国大事,魏仁浦不敢怠慢。可是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王殷在最后一段,说他已经屡次向叶华陈说,请求侯爷严惩军中的蛀虫,结果却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万般无奈,王殷才把折子送到了御前,请陛下定夺。
牵连到了叶华……这就不是小事情,压下去?王殷那个老货,可不是好糊弄的,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压下去?陛下会不会认为自己报复叶华?
要命了!
魏仁浦唉声叹气,以他的才智,都没有了主意!
叶华啊,你不是一贯讲究规矩,不徇私情吗?偷换军粮,搞不好会引起士兵哗变,可不是小事情!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压下去!
简直岂有此理!
罢了,就算是被陛下责怪,也比欺君的罪过要小……魏仁浦拿定了主意,硬着头皮去见郭威。
面前摆着王殷的奏疏,郭威前后看了三遍,然后轻轻合上,放在了一边。
“魏相公,你怎么看?”
魏仁浦的心不停敲鼓,稍微一句话说错,就有天大的干系!手心都见汗了!
“陛下,老臣以为王殷所奏未必是假的,而冠军侯统御全军,恐怕另有考虑,老臣以为,此事应当妥善处置才是。”
郭威哼了一声,“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魏仁浦连忙跪下,“老臣无能,不能替陛下解惑,臣该死!”
郭威懒懒地挥手,“不要总是跪阿跪的,朕的宰相还要体面呢!你下去吧,回头朕去找那小子算账,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第296章 奇女子符三姑娘
郭威乘坐龙船,在沧州下船,从浮桥过白沟河,进入了燕云地界。踏着厚实沉重的土地,郭威居然眼圈发红!
燕云!
就在脚下!
难怪王景想要葬在幽州,当真是一块宝地!被契丹窃据近二十年,美玉蒙尘,宝珠失落……就让朕来终结这一切,光复燕云,不胜不归!
十万新军,同样是热血澎湃,唱着雄壮的战歌,一起北上。
叶华在涿州以南十里处迎接郭威。
不过他不想走得更远,而是战事吃紧,契丹人马与日俱增,频频南下袭扰,看样子大战已经不远了。
“你们准备如何?”郭威开门见山,直接询问情况。
“必回陛下,这段时间,已经囤积了五十万石粮食,在入秋之前,又收割了许多干草,人马都不用担心。工兵抢修了涿州城墙,在城外设立了三道矮墙,绵延二十里,以为屏障。再有,燕云百姓积极参军,臣从青壮之中,选出一万人,补充消耗。”
高粱河大战,消灭了两三万的契丹兵,而大周这边,损失也不小。就拿重骑兵来说,三千人,一战下来,折损了八百多。
叶华不得不从其他军中抽调精锐,补充进来,另外战马也累死累伤了许多,他多方筹措,也仅仅恢复了两千四百人,还有六百的空额,需要等战后补充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叶华的打法虽然稳妥,但是也必须承受沉重的代价,他肩上的担子是真不轻松。昼夜熬着,叶华比起出征之前,瘦了一圈,眼睛很大,也很红,嘴边多了一圈黑色的绒毛,青涩的少年开始成熟了。
郭威看到叶华憔悴的样子,什么怒气都没有了,“来来来,坐在朕的对面。”
等叶华坐下之后,郭威主动询问,“你觉得此战胜算如何,又该怎么打?”
“陛下,耶律璟兵败高粱河之后,虽然嚷嚷着报仇雪恨,但是契丹兵没有立刻南下复仇,由此可见,耶律璟的威望已经遭到重创,真正主导契丹大局的应该是耶律屋质!”
对叶华的判断,郭威表示赞同。
耶律屋质是个沉稳的老将,他一定会等到最佳的时机,才会出战。
“臣判断,应该是在重阳节前后,或许就是重阳当天!”
郭威笑了,“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耶律屋质莫不是想学四面楚歌,瓦解我们的军心!当真是蛮夷之辈,自作聪明!我大周上下一心,士气旺盛,其实胡儿可以趁虚而入的!”
叶华连忙拍马屁道:“圣人睿智。”
郭威闭上了眼睛,差不多三秒钟过去,他缓缓睁开眼睛,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面孔!
“叶华,你也学会欺上瞒下了,是吧?居然敢把那么大的案子压下去,你有什么居心?
敢情皇帝陛下是来问罪的,叶华很尴尬,他咧嘴苦笑。
“陛下可说的是军粮的案子?臣有罪!”
“你有罪?你当然有罪!朕问的是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贪了钱,还是没有胆子?为什么就不敢处置?还闹得有人跑去告你的黑状,朕都替你丢人!”
叶华越发无奈了。
“陛下,臣的确隐匿了案子,只是这个案子牵连到了一个人。”
“谁?”
郭威厉声道:“不管是谁,朕都不会客气,你更不该隐匿,包庇!小心朕拿你一起治罪!”
“这个,陛下,你真想听是谁?”
“废话!”郭威把眼睛瞪得老大,这天底下还有朕怕的事情吗?再不说,朕就先收拾了你!
见郭威态度坚决,叶华只好低声道:“这事是国舅爷干的。”
“国舅?柴守礼?”郭威惊问。
叶华点头,“就是他,还有几位老爷子,凑在一起干的。”
要说郭老大还有头疼的人物,大舅子柴守礼绝对能排进前几名。
这家伙和他妹妹完全是两样人,贪财好色,仗势欺人,没什么事情不敢做的。之前他曾经染指军器监,想要和叶华争抢装备这一块大饼。
结果因为质量不过关,惹恼了郭威,给赶到了洛阳,按照郭威的想法,就把大舅子关在洛阳算了,任凭他怎么折腾,也省得给他添乱。
可柴守礼并不甘心,他老实了一段时间,又折腾起来。
西京有不少高官的家眷,包括大将韩令坤,王彦超等人的父亲,凑在一起,一共十位,他们被称为“十阿父”。
光是一个洛阳,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了,这几位能量也真是够大的,居然做起了粮食生意,垄断了西京市场不说,还插手开封的粮食贸易。
这次朝廷采购军粮,柴守礼等人就用陈粮顶替新粮,弄到了军前,数额高达五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