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羊肉根本不够分的,不给老人吃,孝道哪去了。不给孩子吃,还要不要未来了?为人做事,总要讲一个理儿。别以为你们胳膊粗力气大,就能为所欲为。
这是大周的地盘,有王法的地方,不是蛮夷之地,可以随便胡来!
弄清楚了争吵的原因,张永德心里大骂,远来是客,为了这点破事,就大动干戈,简直是不知道轻重,太气人了!
他就想教训伙夫,叶华却突然拦住了,他摆手,让归来的百姓先坐下。
“伙夫说要先给老人和孩子分,你们觉得如何?”
那些年轻人面面相觑,显得很不可思议。
老人没什么力气,小孩子还没成丁,凭什么要先给他们?
青壮可是一家的顶梁柱,柱子倒了,家就废了,不让青壮先拿,也太奇怪了!
叶华深吸口气,耐心道:“汉家以农耕立国,耕读传家,要顺应四时之变,经年的老农,经验丰富,何时会下雨,何时有霜冻,他们都一清二楚。想要顺利把粮食收回来,装进仓库,就必须尊老敬老,依靠老前辈的智慧……汉家重视传承,后代是血脉的延续,多少父母,宁可自己饿着,冻着,也要让孩子吃饱喝足,把最好的都给孩子,这样才有机会改换门庭,一个家族才能长久传承,发扬光大。”
叶华沉吟了一下,“你们再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些青壮听完,脸上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华讲得道理,他们当然听得明白,可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实在是太混蛋了!
几个青壮连忙跑过去,给伙夫道歉。
伙夫也不好意思了,他操着浓重的口音,说自己性子,说话不清楚,胡乱发脾气,给几位小兄弟道歉……
误会解开了,大家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可接下来,让人皱眉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些归来的百姓,随便席地而坐,有人把帽子扔在一边,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唱着奇怪的曲子,还有人敞开衣襟,露出胸膛和肚皮,四仰八叉躺着,旁若无人。
相比之下,大周这边,最放浪形骸的武夫,也不敢如此放肆。见到他们的作为,忍不住皱眉头,摇头叹息。
而且很多百姓,居然穿衣服是左衽!
这是胡人的打扮!
哪里是汉家儿郎?
“简直岂有此理!
枢密副使薛居正本来是要参加酒宴庆祝的,可是他看到了这一幕,气得一甩袖子,连参加酒宴的心情都没有了。
直接回了军营,一路上都在咬牙切齿,不停抱怨:“怎么弄的,居然救了一帮胡人!冠军侯真是胡来!”
第263章 训导员
薛居正是来传旨,加封叶华都部署的。
他没有急着回京,而是要留下来看看叶华能不能独当一面。一段日子下来,薛居正是满意的。
首先叶华铁腕治军,收拾了天雄军的那帮废物,这一举动至少证明两点,第一,叶华有本事号令三军,第二,叶华没有利用权位,收买人心——嗯,第二点比第一点还重要!
接下来燕云烽火遍地,到处有义民举事,反抗契丹。
薛居正更加欣慰。
天朝王师所至,万民归心,他们这是吊民伐罪,驱逐胡虏,是替天行道,光明正大……历来文人都喜欢这个调调儿,薛居正也不能免俗。
但是当他看到一群披发左衽的老百姓之时,薛居正害怕了,震怒了!
在他的眼里,这些人根本不是汉家百姓,而是和契丹一样的胡人!
唐朝就喜欢用胡人为将,结果安史之乱,殷鉴不远。
胡化的汉人不是汉人,是胡人!
他们一样凶戾乖张,反复暴虐。
利用他们去对付契丹,搞不好就要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薛居正想了很多,他主动找到了叶华,薛居正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恐怖一些,他声音深沉道:“侯爷,养虎遗患,不得不防。你看看那些归正的汉人,还有半点汉家模样吗?简直就是一群蛮夷。留着他们,只会坏事,我看不如……”
叶华眨了眨眼睛,把手抬起来,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同时问道:“不如杀了?”
“没有,没有!”
薛居正连忙摆手,百姓来投靠,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杀了,薛相公还没有那么狠!
“侯爷,我的意思是将这些人南迁,然后分散居住,沐浴王化,过个几十年,褪去身上的野性,也就和汉家儿郎一样了。”薛居正顿了顿,“侯爷放心,此事我会安排,有什么骂名,我担着就是。”
薛相公还算厚道,可叶华却摇了摇头。
薛居正苦口婆心劝道:“侯爷,俗话说慈不掌兵,现在不下决心,等到他们养痈成患,再想处置可就不方便了!”
叶华还没点头,“薛相公,要想收复燕云十六州,摆在面前的几百万汉人,就是绕不开的。南迁?能迁走多少?如果引来百姓的反感,到时候几百万人跟着契丹同进退,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你想放弃燕云吗?”
薛居正被问住了。
燕云不能弃,那燕云之地的汉人就不能不管。
可问题是这帮人已经和中原汉人差别很大了,生活习俗,语言口音,脾气秉性,甚至生存方式。都差别明显。
像今天的冲突,以后还会不断发生,早晚有一天,双方会撕破脸皮,反目成仇。
薛居正突然觉得面前出现了一座巍峨万丈的大山。
原来光复燕云,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真正做起来,困难重重,契丹的铁骑并非最大的敌人。
如果不能治理好燕云,天天叛乱,月月用兵,就没什么价值了,相反,还会成为巨大的负担……薛居正想不出办法,他甚至有心放弃。
或许把精力放到南方,等扫平了江南诸国,力量强大了,再来一举光复燕云,或许会比现在好很多!
只是时间越久,胡化就越深,可怎么办……
叶华往薛居正身边凑了凑了,冲着他呲着白牙,笑了笑。
薛居正本能感到不妙,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叶华有多难缠,他是清楚的,范质啊,魏仁浦啊,李谷啊,全都在叶华手里吃过亏。
薛居正自问没法和那几位相比,所以他格外谨慎小心。
“侯爷,我胆子小,你有话直说就是!”
“哈哈哈,那就明说了吧,孔夫子是不是教导你们,士不可以不弘毅,对吧?夫子一生,都在想着教化天下,四处游说,开坛讲学,对吧?你们这些徒子徒孙,更应该继承先师遗志,对吧?”
叶华一口一个“对吧”,连续质问,弄得薛居正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勉强挤出个苦瓜似的笑容。
“侯爷,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吧,我,我有点怕!”
叶华也不绕圈子了,“其实很简单,燕云的汉人的确沾染了胡人习气,贸然重用,会留下后患,但是又不能弃之不用。这事情难就难在这里,可要我说,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读书人不能总是坐而论道,要有所行动,才能让人信服。光靠着一张嘴巴,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你说是不?”
叶华笑得很灿烂,可是薛居正分明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这家伙准又是冒坏水了。
“薛相公,人能胡化,自然也能汉化,就看用不用心。读书人,传道授业解惑,挑选出一批,给归来的汉人当训导员。专门讲解汉家礼仪,教导他们为人做事,教年轻人读书识字……我想,只要能坚持下去,他们就会变回汉人的。毕竟我们是强势文化,要有这个自信,你说对不?”
薛居正听懂了,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没事讲归正汉人的事情干什么?纯粹给自己找麻烦?
上哪去找训导员?
谁愿意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跑来和一群近似胡虏的家伙凑在一起,万一这帮人来了野性,还不把文弱书生给宰了!
不行,绝对不行!
“老夫不能害人!”薛相公严词拒绝。
这一回叶华把脸沉下来了,“薛相公,你们读书人,不总是自诩学究天人,掌握了圣贤道理,致君尧舜,无所不能。怎么?连让人归化汉家都做不到,还吹什么牛皮,还怎么治国平天下?你说啊?”
“这个……冠军侯,你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移风易俗是最难做的事情,老夫实在是……”
叶华怒喝了一声,“薛相公,一个训导员,只负责一百个,如果连这么点人都治理不好,还怎么治理一个县,一个州,甚至一个国家?假使,你眼里的读书人,都是这么废物,干脆朝廷废除文官好了,都让武将来训练!我就按照骠骑卫练兵的法子,谁不听话,棍子伺候,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打没他们的野性?”
叶华讥诮一笑,“如果到了那时候,你们文人可就没有半点用处啦!”
薛居正憋得老脸通红,哑口无言。
他算是领教了叶华的难缠。
一句话,怎么办?
出不出这个训导员?
不出又会怎么样?
郭威是马上皇帝,最重实利。他任用文人,是看重文人治国的才能。
武夫打天下,文人治江山,自古皆然!
可叶华说得对,如果文人连宣扬教化都做不到,那就彻底没用了,皇帝还要你干什么?好厉害的冠军侯,你这是往文官的祖坟上刨,你丫的太狠了!
薛居正权衡再三,他决定了,要派人,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哪怕挨骂,他也不能认怂,文官更不能怂!
“冠军侯,你看这个训导员该怎么挑选?有没有标准?”薛居正几乎咬着后槽牙发问。
“要年轻,踏实能干,学问好,能吃苦……就从年轻的学子,还有太学的生员里面挑。谁能教化更多的百姓,谁的业绩最好,就能得到嘉奖,比如可以优先授予官职……薛相公,你意下如何?”
薛居正点了点头。
还不算太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文人想什么他还不了解,不就是想当官吗?
天底下有多少苦读书而没有门路的,能当训导员,大小也是个官儿……或许招人不难。只是谁提这个倡议,肯定要挨骂就是了。
薛居正纠结了好半天,他先给郭威写了一封札子,然后又写了一封家书给他二弟。
薛相公最怕老婆,而他的老婆又把儿子当成掌上明珠,舍不得放出来吃苦,都养成了纨绔公子哥了。
这一次薛居正没法子了,请二弟把儿子骗出来,送到军前充当训导员吧!
“爹也是没法子,若是你爹不能率先垂范,只怕一世英名都没了,你要体谅爹的苦衷啊!”薛相公几乎含着泪把书信送出去了。
果不出他的预料,这一份札子送上去,京城就炸了。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凑在一起,直接开骂了。
什么馊主意?
简直是欺人太甚!
让文官去教化归正百姓,薛居正是怎么想的?他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有辱斯文,你懂不?
“这不是薛相公能想出来的,这么损的点子,一定是叶华那小子的主意,薛居正是个君子,让叶华那个小人给拿住了!”魏仁浦气哼哼道:“现在事情不好办了,你们快想办法!”
李谷立刻怪叫道:“魏相公,你一向主意最多,你怎么不拿主意?”
魏仁浦翻了翻眼皮,“我儿子今年十三!”
李谷和范质还没明白,突然有太监来宣旨,说陛下召见。
几个人只能老老实实进宫,给郭威见礼之后,他们发现皇帝陛下眉开眼笑,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开了。
范质心里咯噔一声,真的不妙了……郭威笑道:“薛相公真是人臣之表率,他让自己的儿子去军前效力,真是大公无私,一心谋国,朕十分感动,特赐薛卿太子太师衔。”郭威说完,拿大眼皮夹了夹在场的几位相公,“你们也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可万万不能落在人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