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仁玉瞠目结舌,他抬头看了看叶华似笑非笑的模样,心脏被猛地抓了一把!他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冠军侯,我招,我全都招了!我不是孔家的后裔,我是张家人,是,是我外公和舅舅逼着我,让我装孔家后人的,真正的孔家后人早就死在孔末手上了,他们都死了!”
……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郭威回到京城,封赏官吏,部署农桑税负事宜,还有和南唐的议和……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可即便如此,他也悬着心,尤其是关心曲阜的事情。
毕竟事关孔老夫子,不能大意。
郭威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孔仁玉居然是假的,冒充孔夫子后人,还勾结泰山贼,杀害朝廷命官,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每一样罪行拿出来,都够杀头的。
这么多在一起,简直可以灭九族了!
只是能下手吗?
瞧见没有,范质,李谷巴巴前来求见,还有百官,还有天下士子……处置孔家事小,牵连太大啊……这个叶华,真会给朕找麻烦!
郭威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又有太监送信,说是晋王和冯太师求见。
这两位联袂而来,郭威大喜,急忙让他们进来。
见面施礼之后,柴荣率先道:“父皇,儿臣以为曲阜的案子查成这个样子,应当采取断然手段,霹雳果决,不可拖延!”
“你准备怎么办?”
“张家罪大恶极,必须严惩,灭门!”柴荣顿了顿,“孔仁玉冒充孔夫子后裔,欺君罔上,罪行滔滔,不能放纵,应该绞刑!”
郭威思索了一阵,沉吟道:“这个朕可以答应,可孔家呢,孔家要怎么办?”
“父皇,孔家一直以来,都担负着祭祀圣人的职责,如今孔仁玉是假的,孔夫子就断了后,儿臣以为,应该,应该由朝廷派员,专职祭祀孔子!”
郭威眼前一亮。
这个办法不错!
当时没回京之前,叶华的一番话,已经打动了郭威,这些日子郭老大不断思索。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那时候的儒家,是极力迎合武帝的,提出来的主张,正好帮助武帝推行国策,励精图治,扫平大漠……可自从那以后,儒家的观点不断完善,内容越来越丰富,渐渐地,形成了同气连枝的一个庞然大物,大臣们抱成了一团,有意无意和皇帝对着干。
哪怕唐太宗一般的英主,也会被手下大臣气得够呛,更遑论那些秉性懦弱的皇帝了。
而大臣手里最好的武器就是两样。
一个是祖宗法度,一个是圣贤道理。
他们拿这两个作为依据,在吵架的时候,几乎无往不利。
郭威身为开国之君,要在乎的只是圣贤道理!
朕并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还有一个人和朕分享江山!那就是孔老夫子,还有集结在孔孟门下的士人官吏!
他们早晚会抢夺大周的权柄!
如果断了孔家传承,把祭祀权力拿到朝廷手里,貌似是很不错的事情。
郭威几乎要答应了,可他转念一想,那些文官虽然不怎么听话,但是治理天下还离不开他们。
尤其是还有北汉的刘崇,还有南唐,吴越,南汉……这么多国家,如果因为出手残忍,把士人都逼到了这些国家去。大周朝廷没了人才,又如何实现一统天下的抱负?
郭威犹豫不语。
这时候冯道突然站起身,颤颤哆嗦道:“陛下,老臣记得,当年明宗皇帝下令诛杀孔末,任命孔仁玉为曲阜主簿,是宣徽北院副使孔循的意思。”
冯太师德高望重,他讲起曾经的事情,滔滔不断,郭威和柴荣都侧耳倾听。
后唐庄宗李存勖在位,征战不断,耗费钱粮无数,自然需要一个能干的理财好手,他就选中了孔谦,任命他作为租庸使。
租庸使,顾名思义,就是收租庸的,负责敛财。
孔谦干得非常漂亮,可也得罪了许多人。
这个孔谦是曲阜孔家的族人,仗着出身显贵,孔谦稳坐钓鱼台,谁也扳不倒他!很不幸,庄宗死于兵变,李嗣源继位。
为了平息民怨,着实杀了一批贪官污吏,其中就有孔谦一个!
接替孔谦的人,是孔循,他革除孔谦的诸多敛财之法,于民休息,很是做了一些事情。不过孔循很担心,毕竟孔谦是圣人后裔,他上书建议诛杀孔谦,万一日后有人找他算账怎么办?
恰巧在这时候,有人状告孔末,说他窃据曲阜宗庙。
孔循大喜过望,立刻上书李嗣源,建议除掉孔末,而且孔末占据曲阜那么多年,孔谦居然没有陈奏此事,足见他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孔家子弟。
孔循扶持孔仁玉,这叫一举两得!
冯道把这段事情说完,就闭口不语了。
郭威稍加思索,也就明白了,这是要把断绝孔家传承的罪责推给前朝,的确是不错的想法。
“老太师,此事你能不能写一篇文章,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老臣责无旁贷!”冯道想了想,又道:“陛下,老臣以为,或许圣人苗裔依旧存在,可责令冠军侯,仔细寻找,务必找到真正的圣人后裔!”
第183章 一定要找到孔家后人
郭威让太监把范质和李谷叫进来,直接将事情说了。
这两位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戏法变多了就不灵了,当初孔末乱孔,弄出个孔仁玉,如果现在说孔仁玉是假的,再找个新的出来,老百姓能信吗?圣人苗裔怎么就那么不值钱,想找就找得出来?
两个人想了想,还是李谷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以为,既然孔仁玉受张家的摆布,许多的恶事都是张家干的,不如就把张家给处置了,继续留着孔仁玉,专心负责祭祀孔夫子,也省得麻烦不是!”
李谷这话说完,冯道干脆闭目养神了。
想什么呢?
老夫早些时候不是建议你们,赶快处置了张家,大家都好下台阶。可你们呢,非要护着,现在想通了,晚了!
叶华那下子既然把事情捅出来,他就不会轻易压下去,搞不好现在到处都有人散播消息,谁都知道圣人苗裔已经断绝……经过此事,对儒家一脉,或许会受重创,只是不破不立。儒家那一套东西能改一改,至少对冯道是好事情。
老太师在当世,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评价都不算差。
冯道担心的是百年之后,天下太平,到了那时候,人们就会忘了乱世的艰难,只记着他侍奉十朝天子,屈膝契丹,史笔如刀,他这辈子,落不下什么好名声。
不过要是连孔圣人都跟着栽跟头儿,没准以后评价他的时候,还会手下留情……叶华虽然没有拜在门下,倒是替自己干了一件大事,不错,很不错!
冯道神游天外,果然,郭威脸色阴沉,断然拒绝了李谷的建议。
孔仁玉罪行累累,又并非圣人血脉,如何能放得过他?
当下真正要紧的是找到新的圣人后裔。
从金殿下来,李谷就跟范质嘀咕。
“范相公,这万一要是找不到,又该如何?”
范质看了看他,突然呵呵一笑,“李相公,世上无难事,只要想找,还能找不到吗?”
“找?”
李谷犯了难,孔末的时候,就说孔家直系后裔没了最后就找出个孔仁玉,如果这个也是假的,那还上哪找真的?
这不是无中生有吗?
……
曲阜大牢,张家从上到下,三百多口子,全都抓起来。
至于孔仁玉,也被押在大牢里,和张家人,仅仅隔着一道栅栏。
张家上下,全都暴怒了。
他们指着孔仁玉,破口大骂,朝着他狠狠吐口水。
泰山贼扯出了张家,孔仁玉居然不帮着说话,还把实情全都招了,这家伙脑子进水了?你的骨头怎么就那么软?
面对张家上下,震怒的质问。
孔仁玉耸了耸肩。
替你们隐瞒,扛罪责,到时候把我陷进去怎么办?难道让我跟着你们一起死吗?简直笑话一样。
他抱着肩膀,闭目养神。
他的两个舅舅都疯了,“小兔崽子,你别忘了,自己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你,你是张家的人!”
“且!”
孔仁玉轻笑了一声,嘲讽道:“你们不提,我还忘了,当初是你们逼着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孔家人。怎么现在又要让我想起来?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孽障,你敢跟长辈这么说话?我们死了,你也跑不掉!”他舅舅赤着眼球咒骂。
“错!”
孔仁玉断然道:“什么叫圣人后裔?我想通了,不就是个摆设吗?历代天子,为了表示敬重儒家,就拼命赏赐孔家,笼络人心罢了。他们要的是一个摆在台面上好看的提线木偶,放谁上去,又有什么差别?”
孔仁玉冷笑连连,十分嚣张自负。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给了我这个身份。我会很听话,听朝廷的话,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朝廷都不舍得杀我,我会活下去的,以孔家人身份活下去,至于你们,统统去死吧!”
他发疯狂叫,张家人气得翻白眼,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弄清楚了,原来他们养了一只白眼狼!
真是可恨啊,当初怎么就没看透他呢?
张家上下,是欲哭无泪。
他们只能拼命啐骂,用力晃动木栏,想要冲到孔仁玉的牢房,给他一顿老拳!奈何牢房的栅栏都是松木的,格外结实。把手磨破了,脚踢疼了,也没有闯进去。
孔仁玉干脆闭上了眼睛,和这帮必死无疑的人置什么气!
老子和你们不一样,老子一定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
朝廷不会杀我的,不会!
孔仁玉信心十足,就在这时候,有人托着一道命令进来,到了孔仁玉的牢门之外,让人打开牢门,进去之后,大声宣读。
“孔仁玉冒充圣人后裔,欺上瞒下,杀害朝廷命官,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即刻,将孔仁玉连同张家所有人贩,交给兖州知府收押,王叶二位钦差督办,尽快将犯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什么?朝廷要杀我?”
“怎么可能?杀了我,上哪再找个孔家后人?”
“不可能的,一定是弄错了!错了!”
孔仁玉扯着嗓子狂叫……张家的人只剩下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活该,真是咎由自取!
你把自己当成好东西,奇货可居,对不起,没人买账!等你小子也死了,咱们到地下面,好好算这笔账!
张家人狂喜,孔仁玉如丧考妣,趴在木栏上,失声痛哭,从喜到悲,再从悲到喜,每个人都像是疯了似的。
他们也确实疯了,离开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没有几天,头发里就满是又黑又胖的虱子,贪婪地吸着他们的血,一如他们压榨曲阜百姓一样。
越来越多人的眼圈都红肿起来,跟随时喷发的火山口似的,身上太刺痒了,他们就用手抓,没几下就抓出了血。指甲缝里满是白鳞一样的东西,肮脏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