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昌宗接过话,道:“臣看来,环境也有很大关系,若是新一任家主自小在院子里长大,如井底之蛙,外加家仆一个个心怀叵测,那么人心之变,家业破败,也不是难以理解。”
傅昌宗说的隐晦,但也近乎直点要害了。
朱栩‘嗯’了声,道:“傅阁老说的也没错。坐井观天,看不到真实的世界,只能听别人说,人又喜欢听他所喜欢的,难免会偏听偏信,积毁销骨,恩,有道理。”
有了这两个帝党领袖打样,其他人也会意过来。
靖王接过话题,道:“臣认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一家之主需要听进不同的声音,这样才能明辨是非,擅断善恶,不至于偏差。”
朱栩看了靖王一眼,道“嗯,说的不错。一个人不能总听好听的,总看好看的,这个世界,有黑,有白,还有黑白相间的灰色地带,好听的话藏着恶毒,好看的风景背后是穷山恶水,要听两面,要看全貌。”
汪乔年接过话茬,道:“臣认为,凡事一言而决,并非好事。家主肆意妄为,无人能阻,一个随意的决定就可能是败家的根本,因此,家主要明断是非,远离小人外,还需能有所节制。”
朱栩喝了口酒,道:“有所节制……恩,这句话很好,很契合。”
靖王,汪乔年说的很是隐晦,又看似是站在他们部门的立场而言。实则上,他们的话,暗含着朝野的一贯心思。
那就是希望君主能垂拱而治,政务交给内阁。另外,就是他现在权威太盛,把持着朝野方方面面,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再走,他们也渴望‘自由’吧?
汪乔年说完,最后两个阁老,就剩下孙承宗,孙传庭了。
孙承宗近来的状态很好,精神矍铄,双眼有神,没有以往那般疲惫,他看着朱栩的目光,沉吟一声,道:“皇上,若说一朝三代而衰,原因千万,但臣认为,自小所受的教育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臣认为,历代皇子的教育有偏差,太过强调‘仁德’,却忽略了仁德需要刀兵守护,没有足够的刀兵,那么礼乐崩坏,即在眼前。”
朱栩眯了眯眼,笑着不语。
这位孙阁老跟着他最久,最能把握他的心思,看来,孙承宗是摸到一点了。
朱栩淡淡的‘嗯’了声,转头看向孙传庭,道:“孙阁老,你怎么看?”
孙传庭察言观色,明白朱栩的意思,道“皇上,自西汉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仁德’之念贯穿数百年,若想锐气长存,江山永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朱栩看向孙传庭,忽然道:“嗯,孙阁老抽个时间吧,给朕的几个儿子上上课。”
乾纲独断 第1325章 雷劈泰山
大明的内阁,在朱栩之前,严格意义来说,是‘非法机构’,是皇帝私人干涉朝政,在张居正达到巅峰,六部俯首,都察院等莫能说不。
既然是‘非法机构’,那‘首辅’自然就有所不同,有着隐隐约约的惯例,如同非翰林不入阁一样,大明的首辅,历来都是帝师,尽管偶尔有出入。
但朱栩这个时候,给孙传庭加上‘帝师’的头衔,到底意味着什么?
刚才的话题,还没有结束?
孙传庭倒是不曾异色,倾身道:“臣遵旨。”
朱栩笑着看向六个尚书,道:“你们有没有想说的?”
几个尚书相继开口,但前面几个阁老基本将角度站齐,他们很难找到新角度,只能鹦鹉学舌,稍加拓展。
朱栩喝了口酒,又看了眼众人,道:“谁还要再说一说?”
众人差不多已经说完,外加朱栩心思难测,一群人纷纷摇头,目光都在朱栩身上。
这个时候,小慈烨忽然抬起头,看向朱栩道:“父皇,儿臣能说话吗?”
朱栩一怔,继而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小家伙养着白净小脸,道:“我大明有长城,一道圈禁我们的长城,有了这道长城,我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妥协,退让,懦弱,不停的懦弱,然后就成了一种病,所有人都病了,即便刮骨疗毒也治不好……”
不止朱栩,在座的人齐齐面露异色,盯着小慈烨打量。
朱栩笑了,道“新建伯教你的?”
小家伙道:“儿臣在父皇书房看到了一些,不解,问了老师,老师看过后,这样说。”
朱栩摸了摸他的头,道:“能理解多少?”
小家伙道“父皇的书里说,人的大脑好比一个瓶子,思想若水,时间漫长,水越来越浑,要想水保持干净,就要打破瓶子,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朱栩见小家伙致仕大概记得他书里的内容,并不能理解,笑了声,转向诸外廷大臣,道:“你们觉得大殿下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人心里缓了口气,这位大殿下没有说什么惊人之语,不过是皇帝的私人笔记里的话。
孙传庭沉吟着,没有说话,倒是周应秋倾身,道:“皇上,臣认为,大殿下说得有理。若是总依着过去过日子,不止是子孙不孝,无所作为,时移世易,过去也不能完全套用在现在。”
周应秋说的警惕,只是稍微沾边。
傅昌宗这个时候已经明白朱栩的意思了,主动开口道:“皇上,臣认为,长城要拆,瓶子要打破,宜早不宜迟。”
他没有多说,言简意赅,做为朱栩的舅舅,绝对心腹,他的话,有指向标的意义。
靖王随即跟上,道:“皇上,臣认为,想要拆掉长城,打破玻璃瓶,首要的,就是教育,这件事,可能需要十年,几十年的时间。”
汪乔年与靖王向来同进退,又是政院副院长出身,接过话头,道:“政院多年前就多教本,课纲等进行大幅度修改,完善,但并没有完全脱离,还有很大改善改善的余地。臣认为,不止于教育,需要对我大明所有的典籍等重新修缮,解注,这些都是一块块玻璃,一块块转头,应当敲碎,重新组……”
这些阁老尚书,基本上都算是朱栩一手提拔,认真挑选,没有谁会不懂事跳出来,即便心里有不同想法。
吏部尚书赵晗,是跟着朱栩比较久的了,见此,跟着道:“皇上,吏部这两年甄选官员,基本上偏向实用能力,对于夸夸其谈,活在圣人典籍里的人,全数摈弃!我大明的官员应该实实在在的为国谋事,为百姓谋福,岂能是官老爷,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礼部尚书沈珣大为赞同,道:“臣这些年对古籍进行归类,整理,已经有了初步成果,尤其是一些对我大明上下有重要影响的,联合翰林院,皇家政院等在逐字逐句的斟酌,编注,以求实事求是,而非空中楼阁,可望不可即……”
工部尚书方孔炤沉吟着,道“皇上,臣认为,编修圣人经典,事关重大,还需谨慎,徐徐图之,倒是报纸,臣认为,或可大用。现在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不读报的,可抛出一些话题,由议论而上,再而决……”
刑部尚书钟阳生,道:“皇上,方法有很多,关键是要付诸行动,臣认为,就当前情况而言,宜早不宜迟。”
其他人相继开口,基本上是揣摩出了朱栩的意思,态度是相当的一致。
朱栩‘嗯’了声,转向孙传庭,道:“孙阁老,你有什么想法?”
孙传庭道:“臣认为,单单靠教育是不够的,我大明的倾败,不只在于思想的颓堕,臣认为,我大明礼法方方面面也有些问题,需要作出改革,皇上今天提出来,臣也请圣谕,臣打算在内阁设置革新司,专门来对我大明的礼法进行检视,整理出新,合乎我大明现状,未来的礼法……至于教育方面,臣打算以皇家政院为首,联合礼部,翰林院等,进行大规模的整修,在三年内,颁布新的成文经典,刊行天下……”
孙传庭做为‘首辅’,他的话基本一锤定音了。
朱栩心里大是爽快,没有毕自严时候那般的费劲,很满意的道:“嗯,那就依孙阁老所请。对了,张尚书说的也没错,有些事情不能公开来讲,但有些事情,必须要敞开来说,凝聚力量,持之以恒的去做,不能蛮干。”
孙传庭明白朱栩说的是这件事,这件事确实需要很多人来背书,篡改圣人经典,那是大忌中的大忌,需要小心翼翼的试探,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