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杨震作为队伍中身份最高之人,也是有自己车驾的,如今的他也不必总是摆出一副与兵卒们同甘共苦的模样来了。作为锦衣卫都督,天子所委派的钦差,你若是稍微做下样子也就罢了,但总是和军卒们同吃同住,反而很容易被人看轻,这是如今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所决定的,杨震也无意去颠覆这种深入人心的看法。
而且,他这一路往边地而去也不全是闷头赶路,而是需要随时接收处理来自京城和前方消息的。做这些事情,骑在马上当然比不得坐在车厢里稳当高效,所以一天里,倒也有半来日杨震是呆在马车之内的。
比如此刻,杨震就靠在垫了软席的车厢之内,面前几案上摆了数样干果和一壶酒水,正翻看着刚从前方送来的一份急报。这些搁在并不甚大的几案之上,用来盛放干果的托盘和盛酒的器具却并没有因为车厢内的不断震动而有倾覆的危险,即便马车猛然一个颠簸,也只是让杯中的酒液稍稍泛起几层涟漪而已,只因为这些器具都是特制而成,几案乃是铁制,而这些容器底部则藏有磁石,一旦双方接触,便能牢牢吸附。
这辆车乃是锦衣卫当初就留下来的,是前几任都督一直在用的车驾,其妙处还不光于此。这车厢从外看着与寻常马车也没什么两样,但其实却是内镶铁板,别说弓弩了,就是火枪都打不穿它,另外杨震手边尚有几个机关,一按之下,车厢就能彻底封闭,保证车内之人的绝对安全……
这一切的设计,都是为了让锦衣卫的都督能更舒适和安全地乘坐它,毕竟锦衣卫都督总会有许多仇家的,一旦外出还是小心着些为好。
当然,这些机关对杨震来说是没什么用处的,不单因为其本领要远胜历任指挥使,而且论起口碑来,更是超过他们许多,自然不用怕人会在其外出时突然袭击了。尤其是当彻底解决了白莲教这一隐患后,他就更不必为自己的安全所挂心了。
所以此刻杨震所在的车厢窗帘都挑得高高的,让内外的一切尽在眼前。此刻行在他车旁的兵卒若是转头往里看上一眼,便会发现杨钦差他的眉头正锁得极紧,似乎碰上了什么难题。
这是一份从宣府送过来的急报——因为杨震作为钦差离开了北京,又是去边地的,所以锦衣卫的情报系统就作了相应的变化,从那边而来的消息都会用办法直接呈送到半道上的他手中。
之前,就已有几份关于宣府与蒙人周旋的情报送来了,但显然,今天这一份给杨震所造成的影响更大一些,让他似乎产生了一些什么想法来。
这是一份捷报,说的是四日之前,宣府总兵梁思都率军主动出击,大破围城蒙军的战果,宣府之围已就此而解。
本来,这对杨震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毕竟他此去宣府终究是有些危险的,现在蒙人被击退,去那儿自然就安全许多了。可在看了这份战报后,杨震心里反倒犯起了嘀咕,怎么这些家伙早不退敌,晚不退敌,眼看自己就要赶去了却退敌了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还有,既然他们能做到这些,难道还会不做出更充足的,应付自己的准备么?那自己这么一头撞到宣府去会是个什么结果?是被这些地头蛇蒙蔽,还是与之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杨震倒是不怕这些骄兵悍将敢对自己不利,毕竟自己顶着钦差的头衔,只要他们不是想造反,绝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但这种为人所算计的感觉依然不是他所希望遇到的。
靠在车厢里沉思了良久之后,杨震突然眉毛一挑,已有了对策。当即,他冲外面的亲信招了招手:“去,把前面引路的段千总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作为此番钦差卫队头领之一的五军营千总段锐便乘马赶到了杨震跟前:“不知杨都督有何吩咐?”对这位锦衣卫都督,他倒是颇为敬重的。
“如今离着宣化府城还有几日路程?”杨震问道。
“再行上三日就差不多了。”
“那离着大同呢?”杨震突然问了一个叫人诧异的问题。
段锐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老实作答:“这却有些路程了,起码还得赶上十来日的路程才成。”
杨震点了点头,随即下令道:“那就给队伍下令,转道大同,并让他们把速度都提起来,争取在十日之内赶到大同。”
“……是!”虽然有些奇怪,但段锐还是答应了一声,随即赶上去吩咐前头的人转方向了。
直到做出如此安排后,杨震的脸上才现出一丝笑容来,把身子往背后的靠垫上一挨,心道:“这,足够让那些家伙吃上一惊了!”
兵部郎中夏竹栾坐在马车里,脸色却有些难看。作为此番前往九边的钦差副使,他自然是有车可坐的。但这一路的颠簸,却还是让他叫苦不迭,今天都已经吐了不下三次了。
这可怪不了他,以前出入多是坐轿,行程都不甚远。像这次般一行就是半来个月,路还如此坎坷不平的,实在是让他遭了大罪。
幸好,就他所知,再有个三四日就能抵达宣化府了,如此至少暂时是不用再吃这样的苦头。
正当他用这些话不断安慰和鼓励着自己时,车厢外突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车壁:“老爷……”却是他带在身边的仆人夏行之的声音。
“什么事儿?”夏郎中很有些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咱们队伍的行程似乎有变,本该往北北去的突然就改了方向,朝着西北去了……”
“怎会如此?”一听这话,夏竹栾也顾不上身子的难受,当即扯开了窗帘问道。
“这个……小的刚才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钦差大人几个时辰前所下的命令,说是不去宣府而,而是改去大同。”
“什么?这怎么成?”夏郎中的脸色顿时一沉:“这不是胡闹么?”说着,他便挣扎着从车厢里探出了身子,一面叫人把马车停下,一面爬了出来。但因为心太过着急,这一下落地脚上便是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身形,脚却扭得不轻,这让夏竹栾的整张脸都变得有些煞白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叫过两名亲随,让他们搀扶着自己朝着背后走去,因为离他不远的身后,就是杨震的车驾。
忍痛走了一阵,他才来到杨震的车前,通了名后,才得以进了车厢。
此刻,杨震正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吃着干果呢,一见夏竹栾先是一愣,继而稍稍皱了下眉头,这位身上的酸馊味儿可着实不小哪:“夏郎中,你这是……怎么看着如此憔悴狼狈哪?”
“下官惭愧,这一路行来,身子便大为不适,倒叫杨都督您见笑了。”夏竹栾老脸一红作着解释道。
“那你可要注意着些了,接下来咱们得把速度提一提了,不然赶去大同可就更晚了。”杨震似是关切地如是说道。
本来夏竹栾还有些不知该怎么提这事呢,一听杨震这话,立刻就道:“杨都督,下官正因此事而来,你怎么就突然下此命令,改变了目的地了?这可很有些不妥哪……”
“哦,却是有何不妥?”杨震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问道。
“咱们出发时可是早接下了命令是去宣府的,怎么半道却变了卦了,这不是违背圣意么?虽然杨都督您是钦差,自有权做这个主,但做出这样的变化总不太好吧,这事情一旦传去京城,也对您很有些不利哪。”夏郎中按捺着情绪,进行着劝说。
但他面前的杨震却不见半点动容的模样,依然是冷淡地看着他:“夏郎中,你这话可就有些不对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 再回大同城
“夏郎中,此番北去,你可要帮朝廷把杨震这个钦差给盯住了,千万莫让他因为一时糊涂而干出有损大局的事情来呐。手机无广告m.最省流量了。”在夏竹栾临走之时,尚书张学颜特意将之叫到了自己的面前殷殷嘱咐道。
作为张学颜手下颇为器重的官员,夏竹栾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便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部堂放心,下官此番一定尽我所能,不使那杨震干出出格的事情来。”随后又有些不自信地道:“不过下官毕竟只是副手,他若不听却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本官自会为你安排帮手。宣府那儿我会去信招呼的,到时你有当地官员的配合,即便他是钦差,也未必能压你一头。若真有了什么事,你紧记据理力争,可明白了么?”
“是,下官一定把差事办好!”夏竹栾随后郑重点头道。
他本以为即便会与杨震发生什么矛盾也得到了宣府之后,可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却全不按规矩办事,这才半路,就临时变了卦,居然要转向去大同,这可与之前的计划完全不同了,所以立刻反对了起来。
只可惜,他的话却根本打动不了面前这位神色淡然的锦衣卫都督,反而有些不客气地道了一句:“夏郎中,你这话可就有些不对了。”
“杨都督这话是什么意思?”夏竹栾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谁告诉你旨意里是要我去宣府的?”杨震好整以暇地把身子往靠垫上一倚,问道。
“这……圣旨不是这么写的么?”
“不,旨意只叫我巡视九边,从未有提过我该去何处,不该去何处。你若不信,大可打开圣旨细看。”杨震说着手在面前的几案上一按,便从一处暗格里取出了一卷圣旨来,交了过去。
夏竹栾如何敢随意拆看圣旨,赶忙把手一摆:“下官不敢,可京城和天下人都知道杨都督你此番是去宣府办差的,而且那儿如今正逢战事,最是需要都督您这样的人前往鼓舞军心,岂能临时变卦呢?”
“怎么,我这么个钦差还能决定一场战事的胜负了?夏郎中,你这话也太一厢情愿了吧?而且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宣府战事已了,他们已击败当面之敌,取得了一场不小的胜利。”
“竟……竟是这样么?”夏竹栾又是一愣,没想到在自己浑浑噩噩间,宣府居然有了这样的转变,那自己却该怎么说服杨震改变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