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眼前的播州城墙和它这小小的城池倒也般配,只不过三丈多高,虽然没有什么缺口,但以杨震他们的身手,只要用到些钩索便能轻易摸上城去。
但杨震却再次摇头否定了这一提议:“这还是有些冒险,既然他们在白日里有此提防,晚上难道会不作相应的防范么?这儿可是杨应龙的老巢,就我所知,似乎他现在还留在这儿指挥着前方一切呢,难道他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个隐患么?”
“那却如何是好?”蔡鹰扬瞪大了眼镜有些无奈地问道。其他两个兄弟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们辛苦来到播州城外,结果却连怎么进城都不知道了。
杨震的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城门处,用平淡的语气道:“不必太焦急,事情总有例外的。再严密的防御也有其漏洞,只是咱们并不知道而已。但只要仔细观察,问题总能找出答案来。”
就这样,几人躲藏在城外的树丛里,继续盯着城门处的动静,虽然寒风不断呼啸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但他们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
半个时辰后,杨震的目光突然一闪,轻轻地道了一句:“有了!”
其他三人立刻精神一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有守城兵卒拦住了一名背着大捆柴火的男子,仔细盘问,并搜了一番他的身体后,才让其进城。
“就是这个了。”一抹笑意自杨震的嘴边生起:“最近天气严寒,城里之人总要生火取暖的,而显然城中原来的储备一定不足,这就需要有人从城外运柴进去售卖了,这些人一定不是城里百姓,所以一定不会有那进出城门的凭证!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漏洞,以这个身份入城!”
次日上午,几名守卒又如常般站在了并不甚宽大的城门洞口,很是尽心尽职地盘查起出入城门的人来。虽然不少人他们都已熟识,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继续耐着性子进行查对路引和主人的模样,毕竟之前就有官府的探子妄想混进城来,居然还聪明地冒名顶替。好在他们的队长查得仔细,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这也让他们再不敢掉以轻心。
在仔细对照了面前马车里所坐的夫妻二人模样无误后,他们便把挡在门前的鹿角一移,放了马车离去,而后把手一点后面将要进城来的人:“你,路引呢?”
这是个有些瑟缩胆怯的年轻人,只穿了一件单衣,背上则背了好大一捆的柴火。一听这话,他下意识地就往后一退,口里嘀咕了起来:“还……还有路引一说么?怎么李大哥都没跟我提起啊?”
“你没路引?”几名守卒更仔细地打量起他来,不过倒不是太过提防,毕竟这年轻人看着也没有多少威胁。
“我……我是听前面李家坡李大哥说的,说播州城最近柴火紧俏能卖个好价钱,这才用两天打了这些柴来卖,没想到这连城都进不了……”说着还露出了一副懊恼的神色来。
那几名兵卒一听,却笑了起来。城里缺柴他们自然是很清楚的,而城外的人知道的可就不多了,显然这个年轻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如此,就让他进去便是了。
于是有人便把手一招,问了年轻人的身份姓名什么的一番,又在他身上和柴火堆里搜了一阵,确信他没什么问题后,才把大手一挥,放了他进城。
与此同时,其他三门处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情……
这些兵卒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决定已给这座城池带来了极大的威胁,播州城里已进来了几个能翻动一切的破坏者!
第八百四十三章 敌明我暗
“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在半个多时辰后,分从四门各自入城的杨震四人集中到了播州城衙前街边上的一条小巷之中——人生地疏的几人想要选一个地方集合,没有比每个州城都会固定下来的衙前街更合适了。而且,这播州城的衙前街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比其他州城的同样位置要冷清得多,他们几个出现在这儿更不容易被人看破行藏。
播州作为羁縻州,在杨应龙举事之前这儿的官府就没什么权力,连带着本该最是兴旺的衙前街也显得颇为冷清。倒是杨家府门附近的那条街,却是城里最热闹的所在。而现在,随着杨应龙正式打出造反的旗号,把这城里的官员全部拿下后,这些衙门就更没人来了,这衙前街一带就是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影。
杨震的目光很有些警惕地朝外面张望了两眼,这才说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其一便是找个落脚点,其二则是找到可以给我们提供帮助的播州城里的人。”
“这谈何容易?”竹空岩有些为难地道:“这播州城看似平静,其实内里却是暗流涌动,他们盯得可着实不松哪。我们在这儿是生面孔,别说是去什么客栈投宿了,就是找寻常人家借宿怕也会惹来怀疑哪。这里的百姓既世代生长于此,显然是更忠于杨应龙的。至于找人相帮就更不可能了,这儿可是杨应龙的老巢,只会有更忠于他的人……”
“你这话却错了。不错,这里确是杨应龙的老巢,但并不代表就找不到与之为敌的人,至少我们锦衣卫一定有人藏身于此。”杨震却很有把握地道。
虽然他不可能先知先觉地在此之前搞到藏身在播州城里锦衣卫密探的身份,但杨震依然相信城里一定有几个值得信赖的手下,只要和他们接上了头,不少问题和困难就能得到解决。
和他经历过许多事情的蔡鹰扬当即附和地点头:“二哥说的是,咱们锦衣卫的兄弟一定有藏在城里的。不过,我们又怎么联络他们呢?”
“这个好办,给他留下暗记,让他到时来我们的藏身之所找我们便是了。”杨震轻松地道。
“啊?莫非大人你已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了?”竹空岩又是一愣。
“怎么,你们还没发现么,其实在我们眼前,就有一处很适合我们住下,也颇为安全的所在。”杨震说着,目光便落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播州州衙之上。
其他几人这才恍然点头:“不错,这儿确实是个理想的藏身点。连这附近都没什么人来,衙门里面就更该如此了。”
“这样,你们几个先进衙门里仔细看看环境,我去城里找个合适的地点把联络暗记标出来,其他事情待之后再说。”杨震一声吩咐后,便打另一端的巷子口走了出去。
其他三人点了点头,又朝外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后,飞快地跑到了那有些落寞而破旧的衙门跟前,从有些坍塌的围墙缺口处顺利翻了进去。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杨震才重新回到此地,此时他手里已多了些吃食。看着冷清而破旧的衙门外观,他不觉叹了口气,但脚步却未因此稍顿,还是迅速地翻墙进了其中。
与外间的破旧门脸一样,州衙内部也显得暮气沉沉,因为之前下过雪的关系,地上还残留着一滩滩的残雪,足可见此地已有多日不曾有人进入过了。而更叫杨震感慨的是,那正对着大门的大堂已是一片狼藉,无论是“明镜高悬”的牌匾,还是桌案椅子,都已被砸在地上破烂不堪。
而在堂前的石阶之上,居然还隐隐可见几抹血迹。显然,在之前,曾在此大堂前发生过一场不小的冲突,有人因此受伤,甚至是丢了性命。
如此明目张胆地攻击州衙,将象征官府权威的大堂打砸成如此模样,看得出来杨应龙这一次造反的决心有多大了。
转到后面,目光所及更是一片破败,几处签押房已彻底倒塌,一些房门前还挂上了大大的蜘蛛网,里面的东西都已被人搬空,却不知是在攻击时被那些反贼夺去的,还是之后被城里贪小便宜的百姓给搬走的。但无论是哪个,这样的情景已表明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官府在这州城里已彻底失去了任何威信。
听到动静,竹空岩三人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大人……”几人的神色看着也颇显沉重,这儿的环境确实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杨震淡淡一笑:“这儿已变得如此荒废,几乎所有可用的东西都已被人抢夺一空,如此一来,咱们在落脚一定很安全了。”
几人仔细一想,这才露出了有些勉强的笑意。随后才引了杨震在后面一座还算完整的屋子里歇息下来,分吃了杨震在城里买来的食物。
“好在杨应龙他们的造反才刚刚开始,城里用的还是我大明的铜钱,不然光是想搞些吃的都会很麻烦了。”杨震吃着手里的干饼子,笑了下道。
其他几人有些勉强地一笑,在吃了东西后,又重提刚才的问题:“大人,既然咱们现在有了落脚点了,那接下来又该做些什么?总不能在这儿干等吧?”
“就是等。在城里情况不明时,我们必须先保证自身的安全。现在我们在暗,而他们在明,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了,一定不能鲁莽行事。”杨震正色道:“我知道你们看到这儿的情况心里有火,我也一样。何况还有之前的种种,我也很想立刻就在播州这儿,在杨应龙的老巢,腹心所在闹出番大动静来。但这是相当不明智的选择,光是闹点动静出来,根本改变不了西南的局面,我们要闹,就要闹点大的,要让他们的用兵出现问题,要让他们的后勤也出现麻烦,如此才不旺我们跑这一趟!”
听杨震这么一说,几人的精神再次一振,目光也变得沉稳了起来:“大人说的是,是我们太过急切了。”
“你们要记住,大家现在就是一群第一流的刺客,不到一击毙命的时刻,就得忍着。可一旦有了这么个机会,我们就得全力出手,哪怕再是危险,也不能犹豫!”杨震说着又是一笑:“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好生歇息。昨晚在城外又是打柴又是乔装的大家都累了,现在有了能歇息的地方,还是赶紧歇息,养足了精神。或许很快地,我们就能掌握一些有用的线索了。”
在将近黄昏时,本就显得有些宁静的播州城更安静了些,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剩下的那些也快步赶着路,朝着自家而去。
因为这场叛乱的关系,如今的播州城已实行了宵禁,只要夜间被巡城之人逮到的,一律以图谋不轨论处,就是被当场格杀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么一来,每到天黑前后,这小城便会比其他城池更加的静谧。
吴佑就是诸多急匆匆往家赶的人之一。作为杨应龙麾下的一名粮仓管事,他虽有些地位,却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是在低头匆匆赶路的当口,他还是习惯性地往前方小酒馆的一面涂了白灰的土墙上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的脚步一顿,那儿赫然有个凌乱的涂鸦,似是把弯曲的剑,又像是刀,另外还有个衙字。不过因为之前还有许多其他的涂鸦掩盖,所以这画并不显眼,只是这东西落在吴佑的眼里,却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只见他面上神色稍微几变,这才重新低下了头,朝前走去。但他的心里,此刻已翻腾起了层层波浪:“居然又有人来这儿了?难道他们不知道如今这播州城看得有多紧么?我该不该去见他们?”
在往家里赶的一路之上,吴佑满心的为难。
他只是一名锦衣暗卫,所谓暗卫,就是非到必要时,锦衣卫压根不会动用他的。平日里,他和其他人一般,过着正常的生活,从没有人知道他居然还有这么个特殊身份。
可现在,有人以锦衣卫里的特殊联络方式找到了自己,并让他往州衙见面,这就表明锦衣卫要激活他,要用到他了。可他在这些年里早已在此扎下根,安下家来,这时候去冒这个险可是会给自己的妻儿带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的。
在来到熟悉的家门口时,吴佑甚至都做出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决定了。但就在他的手触摸到家门时,一些之前不久看到的画面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那是几个被人重伤,又捆绑了结实,即将押到十字街头开刀问斩的朝廷密谍,据说他们都是锦衣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