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有人把问题抛到李跃虎身时,不少人都拿复杂的目光看向了他,有几个甚至带着一些不满和敌意。因为今日的这场强攻桂林城的决定是来自他的坚持,若非他一力主张投入五千人马攻打城墙,同时在队伍遇挫后继续击鼓催进,那么大家的伤亡也不会有这么多了。
虽然真要论起来,他李跃虎手下的人马损伤只会其他各族要多,但是人皆有私心,大家还是很容易把过错推到那个拿主意的人身的。
李跃虎本黝黑的脸庞在听到这带着责难的问话后显得更黑了。半晌后,他才哼了一声:“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今日我们不过是遇到了些挫折,但我依然相信,凭那几千个官兵,是根本挡不住我们的。只要我们……”
“李寨主,我们今日的伤亡已超过了三千,而城里的守军呢?我想不会超过三百吧。若照此推演,算把我们这几万人都搭进去了,怕也未必能拼光城里的守军哪。”当时有人阴阳怪气地提出了反对看法。
“没错,这死的,可是咱们每一个山寨和部族的壮劳力。一旦他们回不去了,家里的女人和娃子也没了活路,这一场打下来,死的可不止是几千,而是万人了。”随即,又有人附和了起来。
李跃虎听得太阳穴一阵跳动,好半天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森然问道:“你们这是在怪我了?那依着你们的意思,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退兵么?大家都这么散了,各自回寨子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但随即,有人在那儿小声嘀咕了起来:“这也未尝不可,总把族人的性命都搭在这桂林城下要好一些。”
“你……”李跃虎闻言猛地抬起了头来,双目如电般直刺那人:“你说什么?”
那人先是一缩,但随即却又一咬牙,反看向对方:“我说退兵也把人都折在这儿要好。我们白家寨本人不多,今日一战死了两百精壮,你们赔得起,我可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你……你可别忘了,你们的大土司可也在城里,也被官府给拿下了,难道你们白家寨不想救他么?”强行按捺着自己心头的怒火,李跃虎气鼓鼓地问道。
那寨主先是一愕,但很快地,把头一梗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把所有族人的命都拿来给土司陪葬!”
“还真反了你了!”听他这么说来,李跃虎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腾地一下从地弹了起来,反手要去抽腰间的佩刀。
那寨主也毫不示弱,立刻也站起了身来,便要与之放对。而其他那些寨主什么的,却都是一脸的麻木,显然他们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李寨主莫要伤了和气,大家有话好好说,不然只会便宜了城里的官军,只会让土司们遭难哪……”好在这儿还有一个身份较特殊的许崇川,一见情形不妙,他赶忙在两人动手之前闪身挡住了李跃虎,朝着他连连劝说道:“各位都被今日的这场挫折所影响,还望先宽宽心。事情也不至于像你们所想的那般……”说着,他又朝其他所有人都连连拱手。
被他这么一拦一劝,斗鸡般争锋的两人总算是暂且按捺了下来,只是相互之间依然恶狠狠地瞪着。而其他人,脸却露出了苦笑,片刻后才有人道:“许公子你这话说得好听,你们白莲教为了使咱们和官府为敌,你们可没少花心思。可现在,我们真起兵了,却不见你们白莲教有什么作为,你别在这儿装好人了……”
见众人把自己也给恨了,这让许崇川面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各位,我圣教这回确实因为准备不足,无法立刻帮什么忙。但各位但请放心,在接下来的战斗里,我教一定会做出些叫大家满意的事情来的。”
“接下来的战斗?你觉着我们还有可能继续下去么?”
“难道各位真打算这么放弃了?”许崇川脸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各位想过没有,现在你们已完全是叛乱者的身份了,现在罢兵,只会给官府一个将你们各个击破的机会,你们真打算这么做么?”
这一句话立刻击了众人的要害,刚才他们只是一时情急才生出了罢兵解散的念头,但仔细一想,这种叛乱之事又不是做买卖,哪有说罢手罢手的?
见大家已明白了个利害,许崇川才正色道:“其实真论起来,这桂林城并不像各位所想的那么难攻,只是大家仓促起兵,又急于求成,所以才会接连在此吃了大亏。但只要我们用点心思,攻破此城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而且,目前的情况来看,真正要急的,还是城里的官府才是。”
“你这话是何意?”
“各位,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着,到底我们该怎么攻下这座桂林城。像这几日般强攻显然是不成的,那得用点策略,如果能逼着城里的官军自己急了,那最好不过了。”
“这怎么可能?”有人很不以为然地摇头道。
“这自然是有可能的,而且是极大的可能。大家可不要忘了,这儿是广西,是我们苗壮等各族人的天下,只要我们起兵的消息一经散播,有的是对朝廷不满的部族响应。而在其他州府里,可没有桂林这般的警惕了,只要有第一个动手的,很快广西全境会彻底大乱。而这时,桂林城里那些广西最高的官员还能坐视死守么?”许崇川迅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第七百八十章 西南大乱(上)
听许崇川这么说来,这些头人寨主们的神色顿时好看了不少,但随即,又有人不那么放心地问了一句:“此话当真?你怎么确信其他地方的寨子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圣教已耗费了许多人力和时间,只要机会出现,自会有人带着他们起兵的。”许崇川毫不犹豫地道出了自己的理由。
顿了一下之后,他又继续道:“另外,刚才我也见到了,咱们各寨的战士那个个都是好样的,只是在攻城时在器械等方面都太过吃亏,这才导致伤亡连连。所以接下来咱们围城的同时,也该多造些攻城器械出来,那样即便之后还是要强攻桂林,也会这两日有把握得多。”
这一句话倒确实起了作用,那些头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不错,我们这次确实太性急了,只随意准备了些器械发动了进攻,早知如此,是该先稳一稳,大造出更好的器械在攻打的。”他们这些人这次攻打桂林依然是照着以往各寨之间互相攻伐时的思路而行,那些器械确实过于简陋和矮小,显然对桂林这样的城池的威胁是远远不够的。
“另外,还有最后一点,也是咱们能够更容易攻下桂林的办法,那是咱们圣教在城里的人了。只要我把消息传进去,他们便会在城大肆破坏,到时城内乱一起,我们再趁势而,这座桂林城被攻陷不过是举手之劳。”
许崇川这么一番话说下来,那些本已因为在城下接连损兵折将而大有退缩之意的头人寨主便再次露出了战意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的,似乎急着再与城兵马一较高下了。
在见到他们如此模样后,许崇川才算是安下心来,至少短时间里,这支队伍依然还能保持相当的战力,接下来要看自己和圣教其他人等所埋下的伏笔能不能一一兑现了。
待到次日,土兵们果然没有再如之前般急于对桂林发起攻击,而只是分出几路人马守着桂林四门,以防城军队突然杀出,其他人则更多的被派去了附近的山林,进行砍伐树木,以备之后大肆制造攻城的器械之用。
城头的守军在看到土兵们的如此做法之后,开始时还是颇有些松了口气的。
说实在的,昨天那险象环生,让敌人强行登城墙的变故可着实吓到了不少人,包括城里的百姓那也是心有余悸的。要知道,若非他们早有应对之策,光是这些杀城头的土兵,足够抢下城墙,然后顺势打开城门,把外面的几万土兵给放进来,从而彻底夺下整座桂林城了。
但即便他们的策略得当,并趁机杀死了千土兵,并把这些苗壮联军杀得军心大乱,死伤惨重,所有人心里都已生出了一个成见,这城墙怕是很难挡住这些在山林间如履平地的土兵了。
而更要命的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事实能一举扭转局面的火枪攒射只能用这么一次而已。因为桂林城本不是什么边防要塞,虽然箭矢石木什么的可以有所配备,但火药弹丸之类的却极其稀缺。这次他们也是把压仓库的所有火枪弹丸都用了,才能发挥出让人惊讶的效果,但接下来,只要土兵再敢豁出去地攻一次,只怕再没有办法阻挡他们了。
站在城头,俯瞰着前方几里之外,并没有任何进攻之意的叛军大营,周芥不觉有些庆幸地叹了口气:“好在他们果然如杨佥事你所预料的一般,相互之间总有个提防和制约,在折损了一批人马之后,便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如若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哪。”
杨震在旁也审视着底下的敌军动向,脸却带着浓浓的忧虑之色:“凡事皆有两面,他们的这一选择固然给了我们以喘息之机,但也让他们有了更充足的准备。将军请看,他们已在林子采伐树木,打算铸造更有威胁的攻城兵器了。一旦让他们把这些东西都修成了,我们城的防守压力可更大了。”
这一点其实周芥也早已看得清楚,闻言便是一声苦笑:“我们毕竟身处被动,他们要稳扎稳打,我们确实拿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不过我相信,拖得越久,会对我们越是有利,至少这天下还是我大明的,事情一旦传扬开来,朝廷一定会派援军前来的!”
“援军么?”杨震却没有那么乐观了:“现在广西局势风雨飘摇,又有人打响了第一枪,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情况,谁也无法预料。而一旦当真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则不单是广西,是周围的其他几个省,也会爆发动乱。到那时,朝廷想要扑灭叛乱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这却如何是好?”周芥顿时有些慌了,因为眼下的安定而生出的小小确幸顿时不翼而飞。
“要我说的话,我们想要保命得靠我们自己,必须先想法把城外的这些乱军杀败了,然后再趁机反攻。”杨震目光闪烁地看着城外的敌人,似乎是一个老猎人在盯着自己追踪多时的猎物一般。
“这却谈何容易?咱们现在可是被他们攻击的一方,能守住已算大幸,又怎么可能杀败他们?”周芥顿时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目前看来,想达成这个目的确实难了些。但我相信,这世的许多事都是人做的,只要我们肯用心,没有办不成的道理。何况我向来不习惯被动挨打,即便是在不利情况下,反击才是我行事的准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反败为胜!”杨震却神色坚毅地如此说道。
听他这么说来,看着他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知怎的,原来还有些怀疑的周芥心情也不觉安定了许多,觉着这事也未必完全没有可能。当然,这只是因为他身在桂林城,并不知道外间已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生出如此宽慰的念头来的。
在桂林被周边各苗壮寨子部族联军攻打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广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各州府的流官们一听说这等事情,自然急忙做出了两个决定,其一是赶紧把信传往京城,其二便是点校人马,准备赶往桂林救援。
可随即,变故来了。只一夜之间,那些州城里的许多土司老爷率了家,以及城外的土兵奴仆悍然发难,对官府衙门发起了猛攻。
本已经乱成一团的各州府流官衙门怎么可能应对得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一时间诸多城池迅速落入这些土司们的手里,衙门被打破占领,官员或被杀或被擒,百姓们更是大大的遭殃,一座座的广西州府瞬间都成了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那些本没什么流官的羁縻州县里,掌管着城军政大权的土司们也迅速打出了反旗,表明自己立场的同时,还把朝廷派到身边起着监督和辅助作用的汉人官员全数捉拿杀死。
一时间,广西全境处处火头,处处都是苗壮等族人叛乱聚众之地,汉人则只有逃出城去,躲藏在深山之以求自保。同时,这些由土司们迅速控制住的州府之间也立刻开展了联系,一片接着一片的同盟结成,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广西都将彻底联成一片,成为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都是表面所反应出来的,在旁人看来,是苗壮等族反抗汉人王朝统治的一场斗争而已。即便是后世的某些史学家,在提到这一场叛乱时,也因为民族问题而讳莫如深。
但事实,在这个相对鲜明的原因掩盖之下,却还有另一股势力在其搅动风云,那便是白莲教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各州府县安插了多少人,他们又和多少个土司头人有过联络,并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说服这些人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