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倒霉的刑部和天牢
手提一盏烛光幽微的灯笼,沿着幽深而狭长的天牢甬道之中,已在此当了数月狱卒的戚三儿还是觉着心里有些发毛。他很清楚,这天牢里已死了太多犯人,就拿前段时日来说,便有数十人被药杀在此,他们的冤魂说不定还在这长长的甬道里飘荡着找不到离开的道路呢。
不过戚三儿觉着自己还是得庆幸那一次的变故,若非出了这事儿,使得整个天牢里的上下人等都被换了个干净,自己还得不了这份差事,还得在外面干着最低下的活儿,当一个苦役呢。
但即便如此,行走在这条甬道里,他还是觉着浑身不舒服,只能强迫着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只管一路查过去便是了。像他这样地位最为低下的狱卒,每日里有十几趟得在这条甬道里走动着,查看那些犯人的情况,一旦出了什么状况,更得及时跟外面的头儿报告。
之前几个月来,这种巡查都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已养成了习惯的戚三儿也没有太仔细,只是把脚步稍微提快了些,希望能尽快将这趟的巡查敷衍过去,好到外头歇息一会儿,听那几个兄弟侃大山。
可就在他走到接近天牢甬道的底部时,直视向前方的目光余光却瞥见了一丝异样——照道理来说,那些被关在牢房里的犯人应该靠着里面的石墙躺着或坐着才是,可那间最里面的牢房里,那人犯居然是立着的。
不,不是立着的。当戚三儿有些奇怪地转头向那边张去时,便看到了让他惊叫出声的一幕——那名尚未换上天牢正式囚服的犯人此刻已双脚离地,悬空挂在了牢房之中。而在他那跟着身子转动而同样移动过去的灯笼的掩映之下,正看到那人面色惨白,舌头有老长一截伸出嘴里,双眼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模样。
“妈呀……”本就有些心惊胆战的戚三儿一见这情况,顿时吓得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惊恐万状地盯着那具还在轻轻摆动的尸体,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而他这一声惊叫也迅速打破了天牢的宁静。外头几个资格地位都比他要高上些的狱卒和牢头一听到动静,也赶紧丢下了手上的东西,急匆匆冲了过来,待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都呆立当场,久久无语。
终于,一个头脑最敏捷的兄弟口中叫出声来:“不好,这儿关的是要犯,是这几日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会试舞弊一案的人犯,这下出大事了……”
其他几人闻言更是神色大变:“快,赶紧出去禀报……”这已是他们几个小人物在面对这突发事件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刑部二堂,朱晨的公廨之中。
胡戈神色有些紧张地盯着朱郎中:“也就是说,之前你们竟然让张阁老的心腹秦纲去见了李业?”
“是啊。虽然这看着有些不合规矩,但人家拿出张阁老来压咱们,咱们总不好不给他们面子吧。而且我们的人一直都陪在旁边盯着,谅他也没有做手脚的机会。”看着对方有些吃惊的模样,朱晨倒显得颇为镇定。
“哎,朱郎中,你们太大意了。这世上要坏事的手段可多了去了,只是在旁边盯着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哪。”胡戈连连顿足,叹息不已。他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却叫别人抢占了先机。
“胡千户,你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吧?”被他这么一说,就是朱晨也不觉有些紧张了起来,但嘴上却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看法:“难道我们连张阁老派来的人都不能信么?”
“一般情况下,张阁老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这李业……他本就是张阁老的人哪……”后面的话胡戈也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了,对面的朱晨自然明白。
在看到朱晨的神色再变之后,他又唰地站了起来:“走,现在就去天牢,先把人看起来才是正经。不然若这李业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你们的责任也不轻哪。”
这话倒是深得朱晨之心,没有多少犹豫,他也站起了身来:“走,我带你们过去。不过我依然觉着在天牢里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是么?那去年那几十个犯人又是在哪儿出的事?”胡戈心里冷笑一声,不过这话当然不好当面说出来,不然可就得罪人了。
两人和一直在旁没怎么开口的蔡鹰扬一道急匆匆出了公廨,就朝着衙门外面走去。可才刚到大门口,就瞧见几个如丧考妣的小官吏急匆匆赶了过来。一看到他们这几人的模样,朱晨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因为他认出这几个都是管着天牢的,赶紧迎上前去:“出了什么事了?”
“朱……朱郎中,出大事了……”那当先的天牢管事一看到朱晨,身子先是一颤,随即就跪了下来。其他人一见他这模样,也呼啦跪了一片。
朱晨的心随之一沉,也不叫他们起来,只是盯着他们的头顶寒声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名前日才送进天牢的犯人李业在牢里自缢身亡了……”终于,那牢头道出了实情,随后又重重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大人恕罪哪,小的也不知道竟会发生这等事情……”
朱晨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铁青,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森然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家伙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一个如此重要的犯人给自缢了?”没想到,居然叫胡戈给一语成谶了,人果然在天牢里出了事情。
就在几个月前,天牢才刚出了几十名要紧的犯人和证人集体被人毒杀在其中的丑闻,现在又出了这么档子事,一旦此事传出去,刑部上下人等的脸可就彻底没地儿搁了。
而且天牢,作为大明朝廷最高一级的牢狱,今后恐怕真会成为官场和民间的笑话了。再不会有人将这儿当回事了,毕竟一个时常发生犯人被杀或自杀的牢房,是不可能被人所重视的。
到了这个时候,朱晨唯一的一个念头就只有:“为什么又是咱们刑部?为什么又是天牢里出了这种变故?”了。
倒是一边的胡戈,在一开始的震惊后,很快就回过神来:“朱郎中,赶紧带人去刑部把事情查个明白,倘若他只是自缢倒还好说,可要是……你们刑部的干系可就大了。”
“对对。”一语惊醒梦中人,朱晨这才一个激灵,一面冲身后早看呆了的刑部衙役摆手道:“去,赶紧给尚书大人禀报天牢出事了,让他赶紧过来。”一面已一提袍襟,冲那几个兀自朝着自己磕头不止的天牢看守道:“赶紧头前带路,别在这儿当什么磕头虫了。”
顿时,几个人犹如火烧屁-股一般快速朝着天牢奔去,而胡戈两人,也很自然地跟在了后面,只是两人的神色也多了几分异样。
来到李业自缢身亡的牢房门前,就着几盏灯笼,仔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后,虽然朱晨和胡戈的面色依然沉重,但却同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只因为他们已可以确认,至少这位李郎中是自杀,而非死于他人之手。
这一点,当朱晨叫人解下尸体,进行勘验之后,就更明确了。已多年刑狱生涯的他眼光还是有的,即便是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依然很容易就判断出李业是自己上的吊,而不是被人勒死后挂起来,或是被人强行挂上去的。
“呼……”在得出这个结论后,朱晨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倘若他是被人所杀,那天牢和刑部的责任和麻烦可就太大了。不过,就光是这样,对他们来说也已足够头痛了,不知接下来该怎么给朝廷一个交代。
这时,尚书严清也是满脸凝重地赶了过来。他才刚上任不过数月,就在自己治下出了如此大事,自然心情极度紧张,也大为恼怒。只目光一扫,就冲那些战战兢兢的天牢看守道:“你们白领了这份俸禄,都是干什么吃的?来人,先把他们都给本官拿下了,重责三十板,再行问话!”
“大人……大人饶命哪!”本来就心惊胆战的那些看守顿时就再次跪地求起饶来。不过严尚书却不再拿正眼看他们,只几步就来到了朱晨他们跟前,紧张地问道:“怎么样,这人是怎么死的?”
“他确是自缢身亡……”朱晨如实答道。
“那就还好,想必是这李业尚有羞耻之心,这才会想到在此自尽。又或是,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即便拖些时日,也难逃一死,故而索性就畏罪自杀,也好免去一些苦楚。”严清这才稍微镇定了些,同时口中迅速道出了一番解释来。
虽然论查案什么的他是门外汉一个,但论起推脱责任的本事来,他严尚书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只两句话,就已将自身的罪责减到了最轻。
而胡戈和蔡鹰扬两个在听了他这话后,都明显愣了一下,后者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不了了之
哪怕心中早对此结果有所预判,但在从赶回来报信的胡戈说出发生在天牢里的变故,以及刑部尚书严清对此事的结语后,杨震依然感到了不小的意外。
半晌后,才有些无奈地一笑:“我终究还是小瞧了张居正的能耐哪。只轻描淡写间,就将可能加诸到自己身上的麻烦给解决了,而且竟还能让堂堂的刑部尚书为他遮掩,果然手段高明!”
“大人,这事果然是张居正指使那李业所为么?”几名下属听出了他话中之意,顿时有些气恼地问道。
“即使不是完全由他所指使的,也是得到了他的准许,李业才敢干出这等事来。而且,那会试试题乃是张居正和皇帝一起拟定的,也只有从他那儿,才能轻松搞到题目。即便李业是礼部官员,在没有得到其首肯的情况下,也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试题。”杨震淡然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如此,咱们就把这事给说出去,就不信天下人还真会被他蒙蔽了!”蔡鹰扬闷声提议道。而他的这一说法,也得到了不少兄弟的支持,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家大人吃这么大的闷亏哪。
但杨震却再次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来:“倘若这么做有用的话,我自然不会否了你们。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处。咱们手上压根就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指明一切是张居正指使的李业,而且现在连这唯一的人证都死了,就更是死无对证了。”
“那李业的死还不够说明张居正心中有鬼么?即便刑部再怎么遮掩,有一点他们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李业可是在他张居正派人去看了他后才死的,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们做贼心虚,杀人灭口么?”夏凯也道出了自己的意思。
“没有用的。”说这话的却不是杨震,而是沈言:“他们大可以说正是因为那秦纲的一番话使李业羞惭到无地自容,这才萌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而这么一来,反倒凸显出了他张居正的刚正来,只派一人去见了个犯罪之人,就可叫对方惭愧自尽。”
“这……分明就是颠倒黑白了!都说咱们锦衣卫喜欢混淆是非,可就现在看来,真正惯于做这些事的,反倒是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论起阴险多变来,咱们还是远不如他们哪!”就是宋广,这时候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这正是他们高明的地方了。只要给人留下他们是多么正直的印象,哪怕他们在背后干了多少肮脏的事情,寻常百姓也只会将他们高高的供奉起来。所以这一回,咱们确实输得不冤。”杨震看了看一众兄弟,又把声音放缓了道:“不过真论起来,咱们这一遭也没算失败,至少没被他们彻底坑进去,反而及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还把他张居正倚为臂膀的李业给铲除了,所以吃亏的反倒是他们了。”
“这倒是,想必此时的张居正一定很不舒服吧,为了自保不得不将自己的心腹除掉。还有,在见到李业的下场后,他身边的其他人,会不会也生出别样心思来,也是难说得很。”沈言也附和地道。
听他二人这么一说,一众兄弟的心气儿才稍微平顺了些,脸上也总算是见了点笑容:“不过还是便宜了他们,本来若是事情进一步往下挖的话,即便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但却也能大大地败坏他张太岳的名头,但现在却只能如此了。”
“其实你们想过没有,这样或许才是对咱们最有利的。”杨震突然肃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