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瑛正没精打采地想要再答应一声呢——他本以为自己带来这个消息可以让老爹高兴,然后和自己商量着怎么反击呢,现在却成了如此光景,自然心下不痛快——见父亲突然神色有异,他心里便也是一紧:“怎么了?”
“云卿我来问你,你说那些锦衣卫这时候突然回京,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什么对我们极其不利的证据,又觉着在此未必能完全利用这些,所以便赶去京城来对付咱们?”
“啊?”徐瑛被他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随即却又摇头:“父亲你是不是多虑了,怎么可能有这种证据呢?连那强占土地一事都被咱们轻巧地避过了,其他事情还能比这严重么?”
“当然是有的,比如那些倭人!”徐阶忧心忡忡地说道:“若他们落到了锦衣卫手里,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这……这不可能啊。他们藏身在渔村之中,可没几个人知道。而且这些倭人个个都凶悍善战,光凭那些锦衣卫能是他们的对手么?”徐瑛很不以为然地摇头道。
但在看了自己老爹那一副严肃的表情后,他还是补充道:“即便他们真有这个本事,那些倭人不是锦衣卫的对手,也必然会有些人脱身出来,给我们带来消息。可现在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哪。”
对于这一点,徐阶倒也是接受的,但在略作思忖之后,他还是说道:“即便如此,小心些总不是过错,叫人去那边找到那些倭人让他们都小心些,藏得再谨慎些。如此,方可保万无一失。”
“是,孩儿待会儿就叫人去把事情办了。”徐瑛有些无奈地答应道,但他心里对父亲的这一判断还是无法相信的。
不过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徐阶能有今日的名声和地位绝非侥幸,他的担心与顾虑是很准确的。
次日上午,当徐家人等开始各自一天的忙碌时,昨天奉命前往小渔村找倭人的徐立功便面色惨白,脚步发软地赶了回来。
一见到徐瑛,他便一下跪到了地上,用带着颤意的声音,禀报道:“三……三爷,大事不好了。那些倭人,他们都……都……”情急慌乱之下,一向口舌便给的徐立功这时候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徐瑛见他如此模样,也是心里发慌,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呵斥道:“慌什么,这天还塌不下来,给我起来把话说明白了!”
被自家主子这么一骂,倒是叫徐立功的心里略略安定了些,这才从地上爬起身来,在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后道:“小的去那渔村,发现那儿已没有活着的倭人了……只有数十具被杀的倭人尸体……”
“你说什么?”饶是徐瑛已有所准备,在听到这一消息时,依然惊得身子猛然一颤,瞪大了眼睛,伸手就揪住了对方的领口,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到了那儿后,就只瞧见这些倭人的尸体,他们都是被人所杀。小人受惊之下,只能赶紧回来禀报了。”徐立功哭丧着脸道。虽然他也算有些见识,也害死过人,但像之前所见那样,一下看到几十具被杀之人的尸体的情景,他的心理也明显有些承受不住。
徐瑛的手缓缓松开,目光在呆滞了好一阵后,才恢复了些过来,说道:“你说,那儿死了多少倭人?”
“大概有五六十人吧,小的也不敢细看哪……”徐立功苦着脸道。
“那就是说,还有至少三四十人不在那儿了,或许他们已经……”想到之前父亲的顾虑,徐瑛的身子就震得更加剧烈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有些担心父亲的身子,徐瑛还是不敢隐瞒,在略作迟疑后,便带了徐立功把这一消息报到了徐阶跟前。
当他把事情报过去时,徐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挥毫写字呢,一幅都写到最后了,可在听到这番话后,徐阶的右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几大滴墨汁便掉落在了上好的纸面上,将刚写就的几个字给浸染得全然看不清楚了。
徐阶一声苦笑,随手就把那幅字给揉成了一团,轻轻摇头道:“老了,只受了这么点惊吓,这手就不听使唤了。”
“父亲……”见老爹居然还在留意这些小事,徐瑛顿时就有些急了:“现在看来,事情确实已极其不妙,那些倭人说不定已落入锦衣卫之手,所以他们才会急着赶回京城。一旦让他们在京城把这事给捅出来,咱们可就糟糕了。父亲,咱们必须想想应对之策了!”心急之下,他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了,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也不觉大了不少。
徐阶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每逢大事当有静气,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这次的事情虽然对我们极其不利,但还没到破家灭族的份上,你不必如此惊慌失措!老夫这一生经历了太多事情,当初与严分宜明争暗斗时,哪一次比这回要轻松了,还不是被我顶了过来?”
徐瑛见老爹如此镇定,心下才稍安了些,深吸了口气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孩儿太过慌张了。”
“不过你有一点说的不错,若此事真被他们捅到了朝堂上,我们就被动了,即便是张叔大,怕也不好替我们说话。不过好在,我们及时知道了此事,那就还有补救与挽回的余地,只要他们进不了京,这就不是什么大事!”
“父亲的意思是……”徐瑛身子再次一震,若有所思地看向徐阶,却从自己老爹的眼里看到了从所未见的可怕杀意!
第六百三十章 松罗镇(上)
虽才刚入九月天,秋天才刚过半,但这天气却已有了不小的寒意。尤其是当阵阵秋风从西北方呼啸着吹来时,不但将无数枯黄的树叶吹得漫天飞舞,更吹透了身上不厚的衣衫,给人彻骨的寒冷之意。
策马顶风奔驰在小道之上,一众骑士只能尽量将身子伏低,以减少来自迎面的秋风。但即便如此,在这么奔跑了有小半日后,众人还是感觉到了手脚发麻,都有些快控制不了手上的缰绳了。
“暂且停一下吧。”看出一些兄弟的状况后,杨震当即下令道。在他说了这话后,众人赶紧就止住了前冲的势头,然后纷纷滚落下马,活动着僵硬的手脚。
他们已这样骑马奔驰了有五六日时间了,早已出了江苏地界,但威胁却并没有就此解除,所有人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就是杨震,在下马休息时,双眼也不住在宁静的周围不断扫动着,似乎生怕什么时候会有人打从边上蹿出来。
这一路自南而北行来,杨震终于算是见识到徐家在南方有多大势力了。
他们一路之上,已遭遇了五次不同来历的敌人袭击,若非这些兄弟个个都有着一身不错的武艺,只怕都难以来到此处。在第三次被袭后,他们便换下了锦衣卫的行头,但即便如此,情况也未见乐观。
而更叫人心惊的是,在他们隐藏了自己身份后,对他们发起攻击的就又多了一些地方上的官兵,而对方所打的旗号居然是剿匪——人家官府居然将他们锦衣卫视作贼匪,显然这只是一个借口,却足以看出徐家在这一片地域里黑白两道通吃的实力了。
在连番的战斗里,杨震方面已损失了二三十名兄弟,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不过二十来人,而且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可他们现在离着京城尚有数千里之遥,未来的路可不好走哪。
唯一能叫杨震感到宽慰的是,为了保证洛悦颍他们的安全,在她走水路的时候,自己则带了兄弟走陆路回京。而有自己等人吸引了徐家及受他们之命追杀之人的注意,想必悦颍他们一路上该是安全的。
另外,之前他还用了金蝉脱壳之计,让胡戈带了人守着那些倭人以其他身份从其他路线北上,或许他们那边也会安全一些吧。
想着这些,杨震的精神才略微放松了些,随手取过马上所悬挂的水囊,大口地灌了一气,同时跟一旁的兄弟们道:“大家抓紧时间用点吃的,我们不能在此耽搁太久,虽然已出了江苏地面,但徐家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必须尽快往北。”
众兄弟低声答应了,便也麻利地拿出了准备下的干饼和水,胡乱吃了起来。也好在他们准备得还算充足,在一路都不敢停歇和买食物的情况,还有这些干粮可以充饥,总算还顶得住。
正当杨震将一只干饼子吃得只剩一小半时,曾志耽靠了过来:“大人,我看了下这周围的环境,应该已到了山东地界,过了前面的那处小镇子后,想必我们应该就能彻底安全了。他徐家的势力再大,也断不可能把手伸进山东的。”他在南方任职多年,对这一带的地理情况还是要比杨震更清楚些的。
杨震一听,精神也是一振:“是么?其实我这两日里也有一种感觉,似乎那些追杀者有些后继乏力了。看来,只要入了山东地界,咱们就彻底安全了。”
“不过……现在咱们却有一桩麻烦。”曾志耽皱着眉头道:“就这边的道路来看,接下来就要进入人流稠密的官道了,那儿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可说不好了。而要是不进官道,就得翻山,那路可就不好走了,这些马儿也得丢弃……”
“那就走官道,只要咱们的速度够快,应该不是问题。”杨震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决定。
“可是……要走官道,就得过前面的松罗镇,那儿的情况现在不在咱们的掌握中哪。”曾志耽有些担忧地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顾不上太多了。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咱们就能逃出生天,唯有搏一把了。”杨震神色严肃地说道。
“大人,其实属下一直有一事不明,我们为什么非要这么急着北上呢?如果之前咱们藏起来,就算徐家在南方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咱们的。等到他们松懈下来后,咱们再去京城不是要容易得多么?”
看着一脸疑惑的曾志耽,杨震也是轻轻一叹:“若非没得选择,我也不会带兄弟们冒这险,吃这苦的。我必须赶在徐家在京城做足准备前赶到,并把那些倭人交上去,不然事情就会出现我们所不想看到的变数。对徐家来说,只要一个变数,就足以反转整个不利的局面了。”
说到这儿,杨震又是一顿,把目光扫向跟前的所有人:“所以这次,咱们不光是在和徐家斗,更是在和时间斗,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还望各位能够明白!”
“我等誓死追随镇抚大人,不会有半句怨言!”众锦衣卫赶紧表态道。
杨震见状,欣然一笑,用手中马鞭一点前方的道路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咱们再加把尽,再冒一次险。只要过了前方的松罗镇,徐家的人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是!”听他这么说来,众人的精神也是再次一振,答应之后,纷纷跨上马背,再次朝前奔驰而去。
入夜时分,众人终于赶到了这座看着极小,甚至只能称做小山村的松罗小镇跟前。
这松罗镇虽然被官道穿镇而过,却并不富庶,更没有多少商铺,只有几十户人家分列在道路两边,在如今这个夜幕之下,显得格外的宁静。
在之前从小路转入官道时,杨震他们还担心被敌人袭击呢。但这半日行下来,却没有任何事故,倒叫人白担心了一场。而现在,看着这静谧的小镇,众人更是心下一喜,只要趁夜从这儿过去,接下来的路程就好走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