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423节

在看到那海船图纸之后,严环的身子再次一阵发颤:“他竟连这都找到了?如此一来,我是彻底没救了……”他当然知道私造海船的罪名有多大,虽然比不了劫夺官盐,却也是死罪。现在两罪合在一起,那是真的再难有翻身可能了。

而当他的目光落向那封已烧得完全看不清内容的书信后,严环又有些发怔,随即恍然过来:“难道他竟精明到能想明白个中联系,知道是徐家要我打造的海船?可也不对啊,即便他真猜着了,按官场中人的习惯,不也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见他一副犹豫疑惑的模样,杨震却有些不耐烦了,哼声道:“严环,本官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那两个儿子想想吧。赶紧老实交代,你是从谁那儿得的海船图纸?”

对于严环来说,这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他也迅速确信了一个事实——杨震真有意把事情往徐家身上扯!这个认识,让他的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开始盘算怎么说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

最终,他觉着说实话最好。因为这样一来,能顺遂了杨震的心意,同时也能把庞大的华亭徐家给拉进来。他相信,虽然杨震凭着锦衣卫的势力能轻易将自己捉拿定罪,也可以让这些个扬州官员完全站在他那边,可想与徐家为敌,只怕他还没这个本事吧?

身为江南土著的严环自然很清楚徐家在此有多大的势力,一旦杨震得罪了他们,结果必然是大败亏输。那说不定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呢!

心思飞快地转动着,严环终于拿定了主意,同时目光轻轻从边上那些官员的身上扫过,想必这回他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尴尬与难过了:“大人所料不错,这海船图纸正是来自徐家。而他们,确曾想与我漕帮联手出海贸易……”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的神色同时大变。杨震是眼中闪过精光,嘴角有笑意露了出来:“这严环果然不是蠢人,一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而且看他回答的如此干脆,是想用驱虎吞狼的计策了。”

而其他官员,则一个个目瞪口呆,恨不能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已知道此事,再想装聋作哑可是不成的,所以一个个更是噤若寒蝉,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杨震,不知他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疯,居然非要咬着徐家不放!

“果然是这样吗?”杨震轻轻点头,目光也在众官员的身上扫过:“这华亭徐家的胆子还真是大哪,竟完全不把我大明律法放在眼里吗?不知各位大人对此是何看法哪?”

“这个……”众官员怎么可能表态呢,一个个都面面相觑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恨自己今天怎么就不得病,怎么就来凑了这么个热闹呢。

杨震明白他们有多为难,暂时也不想逼迫他们,便把目光回转到严环的身上:“你所说的可是实情?你也应该知道,若是胡乱攀咬无罪之人,是个什么罪名吧?”

“哼,我都有这么大罪了,还会再随便诬陷别人吗?我之所言,尽皆是实!”

“好,那就签字画押吧。”杨震也不客气,一摆手,自有他备下的书记把堂审证词送到严环的面前。

严环匆匆扫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后,便按下了自己的指印,算是彻底定死了自己出卖徐家一事。

待一切做完,杨震又命人将严环带了出去,这才把眼扫过一众神思不属的官员:“各位大人,对此有何高见哪?”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阵沉默。没办法,这些官员深明明哲保身的道理,实在不想搀和到这种神仙打架般的争斗里去——他们现在已很肯定一件事情了,杨震这次是真有意要对徐家下手了。而这种层面的争斗,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地方官能参与的,他们觉着自己连炮灰都算不上哪。

可杨震都这么问了,他们也不好不作出回答,半晌之后,姚庆之才苦着张脸道:“杨大人,这事委实太大,也太过蹊跷,请恕下官等才疏学浅,实在无法给出看法哪。真要说的话,下官是不敢信此事的。不过大人也请放心,我等出了这门,自不敢向旁人透露任何与今日之事相关的话……”

“姚大人……”听出他话里置身事外的意思,杨震当即就把脸一板:“你如此逃避可不成哪。咱们都是朝廷的人,食君之禄自当为陛下分忧,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装作没有发生过呢?这可是欺君哪……”

听他用阴沉的声音说出这番话来,众人又是一个激灵。他们这时候才想到了一点,面前这位可不是寻常的朝廷命官,而是替天子监察百官的锦衣卫大头目,自己刚才那番话可以用来说服任何一个官员,却偏偏最不该与他说。

什么叫进退两难,什么叫身不由己,现在我们的姚知府姚大人总算是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自己怎么就这么背,居然遇到这等要命的事情,连逃避都逃不了啊。

至于其他人,则更是一个个哭丧着脸,却连话都不敢多说了。他们很清楚,这时候只有听人摆布了,只看自家的上司姚知府能不能顶住杨震的压力了。

但很明显,在杨震强大的压力面前,姚庆之完全没有了硬顶的能力,只能在一番踌躇之后,轻声道:“那依着杨大人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处理呢?”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他妥协了,也就是说他将和杨震一道去追究徐家破坏海禁的事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哪。

杨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看来知府大人还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嘛,那各位大人呢?”这是要继续逼迫其他众人表态了。

而在这个情况下,其他人如何敢选另一条路呢?于是在再三的犹豫之后,众扬州府的官员也都点头表示赞同,说自己定当以杨震和锦衣卫马首是瞻,查出徐家出海走私之类的不法事情来。

“很好,各位都是朝廷的忠臣,这一点我会向朝廷禀明的。一旦这次真查出真相来,你们的功劳也一定不会少了。”杨震适时地鼓励道。

不过这番话对他们的提振作用却很少,所有人都只是苦笑两声,连该有的应酬话都说不出来。所有人都清楚,当自己答应此事后,就将与徐家为敌。而在江南与徐家为敌的结果,他们实在是不敢细想哪。

既然这些人已上了自己的贼船,杨震就有必要让他们对局面稍微乐观些,毕竟接下来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出力呢。在略作沉吟之后,他便道:“其实各位也不必太过畏惧徐家。不错,他们在江南确实势力庞大,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的是他们的人。但我们背后乃是整个大明朝廷,难道我们的靠山还比不过他们不成?

“而且,徐家既然家大业大,就势必会有许多的破绽,光是在扬州地面上,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就能找到他们的问题。所以真论起来,徐家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压根算不得什么!”

“啊?”众官员都有些意外地看着杨震,显然他惦记着徐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居然连对付他们的策略都有了。而且这策略还不光是在那海禁上,而且还包括了其他方面。

杨震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外和猜疑的目光,继续道:“当然,在扬州这儿,各位大人要比我更熟悉,也更有话语权。所以要想达成我们的目的,就需要各位大人出面了。还请各位莫要让我失望哪。”说着,他郑重地冲众官员拱了拱手。

第五百九十六章 内忧外患

松江府华亭县,徐家。

之前在漕帮总舵气势逼人,侃侃而谈的徐立德此刻却显得毕恭毕敬,低眉敛目,连坐都不敢坐下,而是半弯着腰,小声向前面的人禀报着刚得到的消息。能叫他徐大管事如此敬畏的,自然只能是徐家的主人们了,这个听他说话的,便是徐阶的三子,也是现在徐家上下真正做主的徐瑛。

此刻的徐瑛,自然也与之前在父亲跟前所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大为不同,带着一丝叫人不敢亲近的威严,浑身上下都透着大家风范。

“三爷,刚得到的消息,锦衣卫突然出手,已把扬州漕帮上下一干人等都给拿下了。”徐立德小声地禀报道,一面说着,一面偷眼看了下自家主子的反应。说实在的,徐家的消息确实灵通,这才不过一天时间,几百里外的他们已知道发生在扬州城里的变故了。

徐瑛眉头微微一簇,也不觉有些意外:“这个杨震出手好快哪,我们才觉察到情况不妙,他就直接拿人了,不好应付哪。”

徐立德也是神色肃然:“是啊,想不到那严环竟如此贪婪而愚蠢,竟想到了做出这等事了,这次被人人赃俱获也是活该。不过三爷,这事对我们或许也有些不利呀……”

“怎么说?”徐瑛本以为这个结果只是让自家原来的计划出现些挫折,可听对方的意思,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就不觉皱起了眉头来问道。

“之前三爷您不是吩咐我把有关出海船只的资料交给漕帮那边嘛,小的不敢怠慢,早几日就送过去了。所以小的有些担心……”徐立德说着,目光微微瞥了徐瑛一眼,有些怯怯的意思。

徐瑛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你怕这事被锦衣卫的查出来,惹祸上身?”同时心里对自己这个得力帮手有些不满,你怎么就手脚那么快呢?但这话却不好说,因为这终归是自己的意思,做手下的办事快难道还错了不成?

徐立德的脖子微微一缩,有些心虚地一点头:“小的正是有这个担心。那锦衣卫做事的德行三爷您也是知道的,别的不敢说,这抄家的手段却是第一流的,几乎就没有能从他们手下漏出来的证据。那些海船图又有些敏感……”

徐瑛摆了下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随后才道:“这事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倒也不至于给我们造成太大威胁。即便锦衣卫真搜到了图纸,他们也未必会把这当回事,而且以严环的头脑应该也清楚出卖我们徐家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想来也不会随便把我们给咬出来。而且,就算真查了出来,你觉着杨震还有锦衣卫就敢对此深究,与我们徐家为敌吗?”对这最后一点,徐瑛有着绝对的信心,自家在江南的声望地位和势力有多大,他作为家族核心成员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在他看来,在江南,就没人敢真和徐家为敌。

对此,徐立德自然也很理解,但还是提醒道:“可是三爷,此事终归不小,我们总得有所防范才是哪。”

徐瑛作为家中主事之人,自然也很重视稳重这一特性,便在沉吟后点头:“你所言也有点道理。这样吧,这两日就去扬州那儿打探一下消息,看看那边的官府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之前我们不是在杨震大婚时给了他一份重礼吗,再加上这次漕帮一事我们也没有阻挠他,这两个人情他总是得承认的,便找他通融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徐瑛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徐立德稍微放松了些,赶忙点头道:“三爷考虑周详,小的这就着手去把这两桩事都办了。必要时,也可以和杨震他们谈谈,再给他些好处?”

徐瑛稍一思忖,便点头道:“这个由你斟酌了去办便是了,只要不再生出事端来便可。最近我徐家还是莫出什么状况才好,之前京城已有消息传回来了,那混账的弹章居然真个送到了京城,而且还阴差阳错地进了宫。这等敏感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却是徐立德所不知道的消息了,他顿时面色一变:“竟还有这事?那疯子县令的弹章真个到了京城,还进了宫?”

看他有些惊慌的模样,徐瑛却是淡淡一笑,一副镇定模样:“你也不必这么害怕,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的奏疏而已,难道真能威胁到了我徐家不成?就是皇帝看了,也无关大局,现在这天下真正做主的,还不是他这个少年天子呢。”这等大犯忌讳的话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在自家屋子里和最亲信的人才敢说。

徐立德是不敢接这个话茬儿的,只能默然一点头。随后又有些咬牙地道:“这个疯子县令还真是不叫人省心,事情是越做越过分了,真当咱们不敢动他吗?”

徐瑛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冷哼道:“其实照我的意思,大可以找个由头除了他,这事我们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奈何父亲他坚持说至少在半年内不能再换县令了,我才不得不忍下来。”

徐立德苦笑一声,徐家在华亭声势太大,完全盖过了当地官员,使其成为自家的走狗。为此,之前两年里已出现了三任县令以各种理由辞官不做,现在这位县令大人也才上任不过半来年而已。若再把他给弄下去,朝廷会怎么看他们徐家,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他们徐家?或许徐瑛不怎么在意,但对身后名看得极其重要的徐阶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哪。

虽然徐瑛不能理解,但父亲的话他却不能不遵从,所以此刻也就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并没有真想把自己口中的疯子县令怎么样。在生了会儿闷气后,他才继续道:“还是叫县衙里的人多看着点他吧,别再叫他生出事来了。再又出现奏疏被传递出去的事情,他们也就别在县衙里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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