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那绿扬楼也曾派人来刑部喊过冤,毕竟东厂和锦衣卫两拨人是在他们那儿起的冲突,还打坏了不少家具呢。不过在刑部官员一通恐吓之后,即便这酒家背后还有强大的靠山,可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当然也不敢开罪太多人,只能忍气吞声地作罢。
这起冲突虽然不大,却很容易就引起了京城里各方人等的注意,大家也都不由自主地盯上了刑部这边的动静,看他们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也想看看这场争斗到底哪一方能占得上风。
如果说之前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明争算是正面相抗,比拼的是拳脚功夫的话,那么这一场暗地里的较劲比的就是谁的底气更足,就跟比的是内家功夫一般。虽然就目前来看,双方似乎又和以往一般,是个平手的局面。但不少人却已隐隐觉察到,锦衣卫显然已有后来居上,盖过东厂的迹象了。
要知道,东厂靠着冯保的权势,在官场里一向无人敢招惹,一般官员在这个层面与之为敌的下场都只有输。可现在,锦衣卫居然与之在刑部形成了僵局,这是以往任何一次都不曾出现过的。此消彼长之下,或许用不了太久,锦衣卫的风头就能彻底盖过东厂了。
正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朝臣再面对锦衣卫时,也开始选择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态度了。在无形中,这也叫锦衣卫在官场和民间的地位再次得到了提升。
除了这边的暗中较劲之外,明面上锦衣卫和东厂间的争斗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即便日子一天天临近年节,可双方的斗志和火气却并没有因此稍作收敛。有时候一言不合,两伙人就会斗在一起。而有了刑部这事情的前车之鉴,他们再怎么闹,京城各官府衙门都对此佯作不见。只是所有官员还有百姓都在热切地期盼,盼着双方间赶紧见个分晓,如此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锦衣卫与东厂势成水火,斗个不休的情形,身在皇宫大内的冯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很清楚,这种争斗一日不停,自己的声势就会被削弱一分。即便这次自己真能凭着深厚的底蕴将锦衣卫给压服,将杨震给除了,只怕今后也难免有效仿之人再次作怪。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冯保自身都不怎么好出面了,不然这事又很可能惊动到天子,到那时候,就是冯公公也无法确保一定能有取胜的成算。所以在一番权衡之下,他终于决定求助于自己在政治上的盟友——张居正。
其实在这种特别机构的争斗一事上,张居正这个首辅即便权力再大也不好搀手。但既然这事还牵涉到了刑部等官府衙门,借他张首辅的势力压倒锦衣卫倒不是太难。唯一叫冯保有些顾虑的,是自己会因此欠下一份人情,而官场里的人情债可不是那么容易还得清的,即便如他和张居正这样亲密的关系,在这事上也是少有的好。
可眼下的局面,已到了拖不得的境地,即便心里再是有些顾虑,冯保也只能借助张首辅的力量。所以在这天午后,趁着皇帝午休的机会,冯保便来到了内阁。
见是冯保突然造访,张居正显得很是高兴,赶紧打发人给上了香茶,又示意一旁伺候着的秦纲等几名下属退下,这才笑吟吟地道:“双林,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哪,我正打算着这两日来寻你商量点事呢。”
冯保见他如此说话,心下不觉有些奇怪。随着天子年岁渐长,又和自己有了嫌隙后,自己对皇帝的影响也远不如当初了。而张居正的权柄却是一日重过一日,他还有什么是需要用到自己的呢?
正思忖间,就见张居正已从一大堆的文书里找出了一份谕旨模样的东西移到了冯保跟前:“你且看一看吧,这是陛下前两日传来内阁的旨意。”
“嗯?”冯保闻言一愣,这事他怎么并不知情?随即,就想到了前两日因为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紧张关系,自己确实曾出过宫,想必皇帝是那时候给内阁下达的旨意。不过叫冯保感到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这事都过去两日了,自己居然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看来就是在皇宫大内,自己的影响力也在迅速消减哪。
想到这一层,就让冯保更坚定了要尽早把锦衣卫压服,把杨震除掉的决心。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拿回曾经的权势,重新回到当初。而这,却显然是需要面前这位当朝首辅的出手相助,所以他在低头看向那份谕旨时,便下意识地问道:“不知太岳兄你想我做点什么呢?”
话一出口,已经迅速扫过旨意内容的冯保心里就猛地一沉。旨意里的意思很是清楚,皇帝因为临近年节,想要给宫里的人增发一些赏赐,而内库又拿不出多少银两来,所以希望张居正能叫户部方面拨出一笔银子来。
虽然张居正到现在还没有道出自己的心意,但熟悉其性格的冯保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显然张阁老是不想答应万历的这一要求了。只是因为君臣名分,又或是他还有旁的什么顾虑,所以一时也不好公然反对,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在想明白这些后,冯保的面色自然也是一暗。若是几年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自然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不光是因为这是张居正请自己帮忙,更因为他也觉着自己身为皇帝的大伴有这个责任督促皇帝走正途,而不是做这等奢侈之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在早已吃过得罪皇帝而被皇帝冷落之苦的冯保心里,已没有了以往般的无惧无畏。而且他还很清楚,如今自己还能和锦衣卫方面斗个旗鼓相当只因为自己身在天子身侧,还有些话语权之故。要是这次真为了帮张居正而再次得罪皇帝,自己的情况可就更不妙了。
但是,现在正是冯保有求于张居正的时候,若是拒绝了这一请求,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一定无法达成。如此一来,冯公公可就很有些左右为难的感觉了,一时竟不知该做何抉择才好。
见他看了旨意后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张居正便知道对方已看出了端倪来。他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先喝了几口热茶,沉默了片刻,让冯保仔细想明其中利弊后,才道:“双林你一贯以来都是以朝廷和天下的大局出发的,想必也明白这事虽然看着不是太重,却很敏感吧。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只怕陛下今后就总会想着用各种借口往国库里拿银子了,这可不是我大明之福哪。说句犯忌讳的话,当初的世宗皇帝的殷见可还不远哪,咱们绝不可重蹈覆辙。”
冯保动了一下嘴唇,想要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只好苦笑一声:“太岳兄所言确实在理,可是……”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这才会想起请你双林来帮忙哪。也只有你这样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说的话,他才能听进去。希望双林你能以朝局为重,以天下为念,莫要让陛下行差踏错。当然了,你或许会因此被陛下责怪,但我张居正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这样一个忠心朝事的朋友的。也断不会袖手看着你被某些宵小之徒给欺负的。”很显然,张居正已经猜到冯保的来意,也很清楚他的处境。
以往,冯保和张居正合作都是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而这一回,明显是张阁老他占着主导地位了,这让冯保更加无法拒绝这一条件。
半晌之后,冯保终于点下头去:“好吧,既然是为了朝廷,那我就尽力试试看吧!”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第五百十九章 弄巧成拙(上)
如今的天子万历在大明开国以来的十多任皇帝里可算得上最憋屈的一个了,这都已经在位有五年近六年时间了,可手上的权力却依然少得可怜。每日里虽然也要参加朝会,也要批阅不少的奏章,但真正能叫他做主的事情却是少之又少,一切家国大事,都由内阁首辅张居正做了主,然后再以他天子的名义发于天下而已。
当初,大明朝初立之时,为了防止出现君相之争,有权相威胁到君权,太祖朱元璋借着胡惟庸案就毅然取消了丞相制度,转而以内阁取代。可没想到的是,在历经百多年的变迁后,内阁竟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其中的内阁首辅的权势更胜过百官之僚长宰相,成为足以和皇帝相抗衡的存在。
尤其是当天子年幼,而内阁首辅又大权在手时,这情况就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使皇帝的政令根本就出不了宫门。这一结果,无论是太祖还是成祖这样的一代雄主,开创之君做梦都想不到的。
其实若只是在朝中没什么影响,现在年纪尚小的万历倒也可以忍受。毕竟他也清楚,自己远比张居正要年轻,对方总有一日会从现在的位置上下去,而大明的官职向来不是世袭,他张太岳的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让他儿子成为新的内阁辅臣。到了那时,万历自然也就能夺回一切了。
可叫万历难以忍受的是,除了外朝大权旁落之外,就连宫里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掣肘,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这个皇帝能说了算的。一些颇有权势的太监,就曾以各种理由推脱过他的旨意。
而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再加上杨震之前的“谆谆教诲”,万历对权势的渴望便也随之增长,只想尽快在宫中树立起说一不二的权威来。而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收买人心,于是万历这次才想到了借着年节的名义来进行一轮赏赐。
只是小皇帝现在的手头也确实不怎么宽裕,这次赏赐内宦宫人的赏银数额又有些大,无奈之下只得向外朝伸手。在万历想来,这次也不是自己想要铺张浪费,而且还是第一次跟张居正伸手要银子,张师傅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拿些银子出来吧。
虽然心里怀着这样的想法,但在旨意发到内阁却久久未曾有回音后,小皇帝便又有些不安了。即便是在用膳和批阅奏章时,他也时不时地会分心想到此事,猜测着张居正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自己能不能拿到银子。
皇帝的这一异常自然落在了冯保的眼里,这让他心里不觉更犹豫起来。如今的冯保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早无法与以前相比,他也深知小皇帝并不待见自己的劝导,所以若是强行进言只怕会适得其反,不但难以说服皇帝收回成命,反而还会连累自己被皇帝所怨,这就太得不偿失了。
该想一个什么样的主意既能完成张居正的嘱托,又不得罪皇帝过多呢?在经过几日的权衡之后,冯保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只有靠着她发话,才能使皇帝收回成命,而且还不敢太过怨恨自己,这个人自然就是身居后宫的天子生母李太后了。
在听完冯保小心翼翼的禀报之后,李太后的一双妙目只在这个看似一贯忠心的奴婢身上转了数圈,这才有些不确信地道:“这真是张先生的意思?”
“正是,奴婢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等事上哄骗太后哪。张先生说了,这事虽小,可口子若是一开,陛下今后可能在银子一事上就不会如以往般紧守了,这可不是我大明之福哪。”冯保赶紧点头,又把张居正给搬了出来。他很清楚,这位寡居的太后一直对张居正就有不浅的依赖感,只要是张先生的意思,太后很少会拒绝的。
李太后所以那么问,也觉着只是不到几万两银子的事情,自己就去和皇帝说话似乎有些不值当的。但既然这确实是张居正的意思,想来他也是从朝局天下考虑的,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比得过他,便点头道:“既然如此,哀家便帮你们去和皇帝说说吧。”
“多谢太后体谅奴婢等的难处。”冯保一见太后点头应承了下来,心下也是一喜,赶紧磕头道。
“你呀,其实以你和皇帝的关系,多进些言也是应该的,怎么现在反倒变得生分了?哀家听说着最近你很不得皇帝的信任哪,可有此事?”李太后又想起了最近宫里关于冯保的一些不利传闻,便有些关心地询问道。
“谢太后关心,奴婢确实有些惹陛下不高兴了,所以近来便总被皇上他嫌弃。”冯保心里苦笑,其实真要论起来,这根子李太后也是很清楚的。若不是几年前那场后宫风波,自己和皇帝间的关系也不至如今日般紧张了。
李太后看着冯保那副小心翼翼,又有些委屈的模样,也想到了此事,便是一笑道:“哀家知道了,你所以惹得皇帝不高兴,其实也是忠心为主表现。既然如此,哀家也不能让你这样的忠心之人寒了心。这样吧,我会找机会跟皇帝说的,我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还是会听我的。”
“多谢太后体谅,奴婢感激不尽……”一听太后这话,冯保可是大为感激。若是太后真为自己开了口说了话,自己在宫里的情况自然会大有不同,而一旦自己在宫里,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重新得到巩固,那外面的不利局面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所以这番感激和磕头却是发自他肺腑的。
只是冯保却不知道,这将是他整个人生命运的关键转折,当他求到太后这儿时,一切都已朝着无可挽回的最坏方向狂奔而去。
当宫里的冯保正想尽办法,希望通过借助太后和张居正的力量来重新拿回自己的权势,从而对付锦衣卫和杨震时,宫外东厂的局面却已变得更加不堪了起来。
这不光表现在锦衣卫和东厂间的冲突里,锦衣卫总是大占上风——当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力方面都占着绝对优势的锦衣卫彻底放开手脚,敢于和东厂正面相斗,同时各大衙门又都对此视而不见的情况下,锦衣卫就是想败都不可能——更体现在杨震更看重的另一方面上。
本来杨震是打算来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在以明争来吸引东厂视线的同时,着手调查东厂的各种问题,希望从中找到足以对冯保构成致命打击的罪状。
而随着他们的不懈努力,一些情况还真就被锦衣卫的密探们给发掘了出来。其实这些事情本来就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没什么人敢声张,再加上冯保这两年势力有些不如以往后,才渐渐不被人所知了。
但现在,随着杨震命人全力追查,这些东厂过往的不法勾当也就一一重新浮出水面,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看着手中那份详尽的报告,杨震的嘴角便不觉翘了起来:“这冯公公还真是生财有道哪,居然还想到了这等掩人耳目,收受贿赂的招数来。”
“开着古董店,却只卖假货。然后当有人需要求他办事时,却需要去他的店里重金买下假古董,然后送到他的面前,如此才能帮别人办事。这冯公公确实有些头脑,如此一来,即便有御史言官敢拿此事参他,他也可以推说自己只是收了些不值钱的假货而无法构成受贿罪名了”沈言在看了这份报告后,也不觉摇头叹道:“光是这份心思,就足以叫人心寒了。”
“大人,咱们要是把这事给捅出去,想必又能大大地打击一下东厂了。现在他们可不同于以往了,朝里也势必有不少人在想方设法地盯着他们呢。”有手下顿时兴奋地提议道。
面对这一说法,杨震在和沈言对视了一眼后,便齐齐摇头:“这罪名虽然不小,但用来攻击东厂却有些浪费了。而且东厂现在已被咱们压得无力还手,也不需要再用这等手段了。”
“那大人你打算拿这些把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