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斥责来得很是突然,不光是面前的刘守有,就是外面的那些人,也都吃了一惊,而有些人仔细想来,又觉着很有道理,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就敢这么和本督说话,本督一定要严惩你,将你革职拿办!”回过神来的刘守有终于彻底怒了,他猛地一拍几案,大声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拿下了!”
“是!”三名亲信应声就闯进了门来,虽然这几人对杨震的说法也有些认同的意思,但他们终究是刘守有的下属,只能遵命行事,当即就伸手欲按住杨震。
可就在他们的手搭上杨震的肩头时,杨震便猛地一震,震开了他们的手的同时,冷哼道:“我看谁敢?”
“你敢犯上?”说话的同时,刘守有的心里便是一缩,这才想起杨震可是有着一身了不得武艺的,若他想对自己下手,自己怕是根本逃不了。这个认识,叫他不觉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不该这么莽撞行事的, 就是要拿人,也得多叫些人手来才是。
不过在震开那几人后,杨震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威胁似地看了那几个面带惧色的家伙一眼,这才对刘守有道:“刘都督你虽是我的上司,却并无权拿我。我乃是锦衣卫镇抚,可不是一般的千户百户可比!”
听得这话,刘守有的神色再次一变,这才想到了杨震这个镇抚与寻常下属之间的区别来。虽然镇抚只比千户高了一级,但在锦衣卫里已是高层人物了,而更不同的是,他的任命和罢免却不是由锦衣卫都督一言而决,得交由皇帝来作决断。换句话说,他这个下属,根本就不在刘守有的控制之中。
而刘守有更清楚一点,以万历皇帝对杨震的信任,是怎么都不可能如他所愿地罢免甚至是拿下杨震的。这个认识让刘守有的整张脸比刚才更加难看,身子都有些发抖了,却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半天才镇定下来:“你待如何?”
“既然都督你下不了这个决心,那我这个当下属的只能帮你做这个决定了。”杨震嘿笑一声:“刚才下官已查过诏狱里那些人犯了,只要不是属于我们该拿的,我都会把人放回去。还有,我还从其中查到了一些线索,有东厂的人在我诏狱之中兴风作浪甚至闹出了人命,我也会依法行事的。”
“你要公然去与东厂为敌?”刘守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要认为杨震得了失心疯了。
但杨震却很肯定地一点头:“不错,都督只管在此等着下官的好消息吧。”在略一拱手后,杨震便转身出门而去,没有半点犹豫的意思。
之前他所以奉招而来,只是想看看刘守有还有什么花样,现在看来,这位刘都督确实是黔驴技穷了,那他便可以撒开手大干一场了。而且,他还相信,自己这几番言论必然会给镇抚司上下人等造成冲击,那些还有着些血性的,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接下来的夺权行动打好基础。
直到杨震都走了有好一会儿了,刘守有才从惊怒交加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下属,他更是心里来气:“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个杨震都拿不住!”却不想想,自己的表现也不比这些手下要好到哪里去。
而这时,他已听到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直朝着外间而去,这让他立刻就想到了刚才杨震离开时所说的话,顿时心里再是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抢出房去,正瞧见那边数十人在杨震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都给我站住!”此刻的刘都督已气极攻心,顾不了太多了,厉声喝道。
那些人里有多半并非杨震的亲信属下,一见是都督开了口,脚步便是一顿,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看他有何吩咐。
“杨震,你可知道你一旦这么做了,就会使我锦衣卫万劫不复?”刘守有急走几步来到众人跟前,随后又扫视着众人道:“你们莫要被他蛊惑,东厂可不比其他衙门,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你们要是敢与之为敌,本督敢保证,用不了一两日,你们自己都得进牢里去。”
听到刘守有这充满了威胁意味的话语,众人刚被杨震激起的一点士气便是一散,重新犹豫了起来。他们也是受了刚才杨震那番话的鼓舞,再加上杨震又保证这次一定能让大家出气,这才鼓起勇气跟着他去拿人的。
可现在,被刘守有这么一阻止,又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想到另一个后果,想到东厂一贯以来的霸道,自然就有些迟疑起来了。
“刘都督,你这是危言耸听哪,正因为有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人,才会叫东厂一直骑在咱们锦衣卫头上。今日,我就是要向大家证明一件事,我们锦衣卫并不比东厂稍弱,我们也可以拿他们的人!”杨震见此情形,也赶紧开口鼓劲道:“各位,现在我已有了充分的证据能够确信东厂三珰头常威犯了死罪。我们锦衣卫既得天子信重,视为心腹,自当为天子,为百姓除此奸恶之徒。你们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干不了,那还是趁早脱了这身衣服回家务农去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当锦衣卫的料。
“你们以为锦衣卫只能在街头敲诈一下商铺,捉拿几个小毛贼吗?错,那是顺天府里的衙役们干的事,我们锦衣卫在草创之初就是捉拿要犯,监视百官的存在。现在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就是因为你们的退让,不敢争,不敢拿人所致。难道你们就不想改变现在的处境,让我们锦衣卫重振雄风吗?难道你们就甘心被一群没卵-子的家伙一直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却只能赔笑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吗?你们刚才不是说了吗,从此再不当东厂的走狗,怎么现在却又怕了?我杨震身为带头之人都不怕他东厂,你们怕什么?”
杨震这番话越说越带着蛊惑作用,甚至把锦衣卫和东厂给彻底对立起来。刘守有听得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可他几次想要喝止对方,却因为杨震的声音实在太响,已彻底压住了场面,让他难以插上嘴,最终只能听他把这些话说完,并见到不少人的面孔都有些兴奋得发红了。
锦衣卫被东厂压制得太惨了,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怨恨。只是以前因为上司的软弱,以及明知不是东厂的对手,所有人都只能忍着。但这种怨恨却不可能因此消磨,反而随着东厂的所作所为而日益加深。
现在,当这种怨恨被杨震彻底激发,当所有人都觉着杨震有这个能力带着他们去回击时,这些锦衣卫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顾虑与担心,决定放手一搏。
尤其是当这个时候,杨震的几名亲信又把手一扬,高喊一声:“走,咱们去让东厂知道厉害!”后,事情就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最终,刘守有只能木然地看着杨震带了上百名下属从自己的身边大步离开!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公然为敌(下)
锦衣卫的镇抚司与东厂都在北京城的东安门左近,相隔着几条街巷而已。原来这么安置这两个衙门时,是为了能让这两个天子最为亲信的特务机构能互相合作,使天子的耳目更加灵便。不过从接下来的事情来看,这也方便了两个衙门打对台。
就只是这么点路程,待杨震带了众人来到东厂跟前那条幽深的小胡同旁时,不少刚才还满脸激愤的锦衣卫们却已生出后悔与退意了。若不是看着周围都是自己的同僚,自己不可能不被人觉察地退出队伍,他们早就溜了。可即便如此,这些锦衣卫们的神色已变得紧张万分,脚步更显沉重而缓慢,磨蹭了好久都没有走进巷子,去到东厂的意思。
杨震和几名亲信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变化,他们的脚步也随之一顿,转过头来:“怎么,你们后悔了?”
被杨震那双虽然带着几分笑意,却同样带着不小威势的目光一扫,这些锦衣卫的心里顿时一懔,赶紧摆手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就这么过去是不是太仓促了,毕竟那边可是东厂,他们人可不比咱们的少哪。”
杨震一听,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们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我们就这么直接找上门去拿人,东厂番子一定会横加阻挠,到时候即便咱们能凭本事压服了他们,只怕要拿的人也早就跑了。”
众人一听,赶忙点头:“镇抚考虑的是,咱们这么拿人终归不妥,还是回去再从长计议的好。”他们心里已有了打算,这次回去后,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再做这等蠢事,就算是被东厂压着也好,欺凌也罢,也总好过送上门去让人家拿下问罪吧?
看着手下这些个怯懦反复的家伙,杨震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怪不得锦衣卫长久以来都会被东厂死死压着完全抬不起头来,这原因不光来自上面领头,更因为下面那些人也无自强之心!
而像蔡鹰扬、夏凯等杨震的心腹手下,在见到这些人的反复后,就更是面露不屑。他们曾是跟着杨震与无数敌人交过手的,心里自然不会太把区区一个东厂放在眼里。只要现在杨震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冲进东厂那幽深的院子里拿人,哪怕那里的敌人是他们的几十上百倍。
但杨震却没有下这个命令,在扫过众人的面庞后,他便叹了一口气道:“这么直接过去拿人确实不妥,但我们可是当着都督的面说了要拿常威归案的,岂能就这么无功而返?现在只有用些其他方法拿人了。”
“其他方法?”众人闻言一愣,没想到杨震居然还不肯放弃这个想法,但一时又想不出反对的说辞来,只能愕然地等着杨镇抚把话说下去。
但杨震这时候却卖起了关子来,把手一挥道:“你们都散开找地方歇息吧,本官自有办法把常威给拿下来。”
虽然对他这说法很有些怀疑,但众锦衣卫还是很听话地去到了离那条进入东厂的小胡同略远的所在,或坐或立,三五成群地小声嘀咕了起来,就好像越是靠近那边,越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一般。
“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夏凯看到趁兴而来的众人最终竟是这么个情况,便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他很清楚,一旦今日的事情做不成,只怕杨震在锦衣卫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便要扫地了。
但杨震却显得很是轻松,淡淡一笑道:“等着,等我想要的人来了,便是我们开始行动的时候。”
“啊?”夏凯有些不解地看了杨震一眼,但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便闭上了嘴,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杨震身后,耐下性子等待起来。
而他们身后的那些锦衣卫们可就没这耐性了,在等了片刻却不见杨震他们有任何举动后,他们嘀咕的话语就不那么恭敬了——
“你说咱们镇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等在这儿就能把东厂的三珰头给拿下吗?”
“谁知道呢?我看八成是连他自己个儿都想不出主意来吧。但又因为面子问题回不去了,索性就在这儿耗着。只可怜咱们这些兄弟了,被他一鼓吹,便兴冲冲地跟了来,结果却……哎,回去后可有苦头吃了。”
“你说的不错,杨镇抚他之前所以那么笃定,是觉着可以借咱们这些兄弟的力量为他去跟东厂拼,可没想到咱们又改了主意,就只能用拖字诀了。或许待会儿都督会派人来招咱们回去,那杨镇抚也就有台阶下了。”
这些家伙以己度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杨震的用心的话虽然并不大,却还是尽数被耳目灵敏的杨震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过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愤怒,只是有些悲哀,这些锦衣卫确实怯懦得太久了,在他们眼中,任何的策略都已成了怯懦的表现。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几条汉子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到他们,杨震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意来:“终于来了。”
“镇抚大人!”来的几人赫然是邓亭、魏长东与马峰,只见这三人神色颇有些激动,更带着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大人你真打算动手为千户他洗冤报仇了?”在见礼后,向来急性子的邓亭更是急切地问道。
杨震微微点头:“怎么样,你们有胆子跟着我和东厂打这一场吗?”
“当然,不然我们几兄弟也不会急着赶来了。您说吧,要我们怎么做?”邓亭当即摩拳擦掌地道,而另两人虽然没有这么说话, 却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来。
“既然如此,那就听我的吩咐行事。”杨震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此时日已当中,将近午时,嘴边便是一翘:“时间上刚好差不多,你们看仔细了,待会只要出来的是那个东厂的三珰头常威,别管他做什么说什么,上前拿人便是。”
“是!”三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随即三双眼睛就如觅食的野兽般盯向了那条幽深的东厂胡同,三人等这一刻已然太久,自然不会有放过这个机会了。
又这么等了一会儿之后,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便突然洞开,五六名穿着便衣,拿着兵器的汉子鱼贯走了出来。当魏长东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名五短身材,脸色微黄的汉子面上时,他的身子便再是一紧,同时口中轻声道:“中间那人便是常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