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毛斯梁说到这儿却住了口,只以有些怪异的神色道:“之后小的便没有再过问此案,不久县尊大人便被人告发受贿,然后这案子就被人移交给了刑部衙门。”
“竟是这样?”杨震略有些失望地看着毛斯梁,旋即又有些怀疑地道:“你没有隐瞒我什么吧?”
“小的不敢,这些已是小的所知的一切了。很显然,县尊大人是受我启发而去查了那些地方,结果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之后便……”说到这儿,他的神色又是一黯。
杨震了然地一点头,同时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只是些风尘女子而已,她们为什么会被人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还有,那个杀害她们的家伙又是什么来头,既能让刑部都不敢细查,却又只敢对这些可怜女子下手,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人……还请你听小的一句劝,此案委实太过古怪,已有两名官员因此落了罪,您虽然是锦衣卫的高官,但若牵涉过深的话,只怕也……所以还是及早抽身为好。”毛斯梁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声道。
杨震见他说得郑重,便也把面色一正:“毛兄,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当这个刑房书吏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拿那点微薄的薪俸吗?还是说你觉着自己还有机会从这儿升上官去?”
“我……”被他这么一问,毛斯梁还真有些答不上来了。
“我也不说什么为国为民之类的大话,毛兄既然能八年如一日般地留在此地,显然是对自己所做之事颇有些兴趣与心得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些案子背后的真相,将那些作奸犯科之辈的真面目识破,将其绳之以法,并让被害者得到一个公道吗?”
看着有些愣怔的毛书吏,杨震继续道:“在下办此案为的就是真相二字。此案越是神秘,越是有人想要阻挠我们去把它翻出来,我就越有兴趣把它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古怪,什么内幕,与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而且我也相信这北京城里也没有人能一手遮天到连我这个锦衣卫镇抚也能轻松解决。”
看着杨震那无所畏惧的模样,毛斯梁的心里大受冲击,半晌才郑重地站起身来,冲他行下一礼:“镇抚大人所言直如醍醐灌顶,是小的眼光短浅,只顾着自身,却把真心给忘了。”
杨震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你也不必这么自责,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有些本事的。若你今后想有更大的作为,可以来镇抚司找我杨震,我会在锦衣卫里给你留个位置的。”说着,便留下一脸愕然的毛斯梁,出门而去。
这次宛平县之行对杨震来说还是颇有些收获的,至少已经给了他一个追查的线索,那些死者都是风尘女子,而且很显然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会有更大的收获。
虽然因为幕后某人的出手而使得最关键的一点还未能彻底浮出水面,但他相信只要去查,总能查出那个家伙的真面目来,毕竟当日连区区一个宛平县令都能查出的事情,自己身为锦衣卫的镇抚当然更不在话下。
不过在仔细思忖之后,杨震又产生了另一个念头:“我这么明着去查或许会被某些有心之人所掣肘,既然如此,我何不借他人之力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棘手的案子(五)
“听闻杨千户,啊不,现在该称您一声杨镇抚了,听闻你在山西立下大功劳,林某还打算着什么时候上门去道贺一声呢,没想到反倒是杨镇抚你先光临寒舍了,实在是惭愧得很哪。”闻报后迎出门来的京城大豪林天德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很是恭敬地朝杨震连连拱手施礼。
面对他那热情而谦卑的模样,杨震只是淡淡一笑:“林兄太客气了,不过是些微功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日山西兵变一事传回京城,我也是受惊不小的,而城中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到了极点,都生怕山西一乱,蒙古鞑子便会趁机来袭,从而给我大明带来无穷的祸患。幸赖有杨镇抚你不辞辛劳艰险前往平叛,这才有我北京今日之安,在下就是再表谢意也是不过分的。”林天德口中又是一连串的奉承之辞,直把杨震比作了救国危亡的大英雄。
对此,杨震自然又是谦逊地分说了几句,如此一番话说下来,两人间的关系便稍稍拉近了些。同时,两人也在他那干手下兄弟的陪同下进门穿院,最后来到了客堂之内,分宾主各自落座。
即便已说了不少,林天德却尤觉不足,在有人上了茶后,又再次提起了山西之事:“说句不怕杨镇抚您笑话的实话,前番听说您在山西遇难,在下还着实难过了一阵子呢,觉着咱们大明从此少了一个能干的官员,而我林天德也少了一个能结交的好朋友。幸好天佑我大明,天佑大人,你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归来了。”
见他说这番话时真挚的模样,杨震倒还真有些信了,便有些感谢地一抱拳:“多谢林兄你如此抬爱,在下心领了。看来你是真将我杨震视为朋友看待了?”
“那是自然,之前还没怎么与杨镇抚你打交道时,在下便看出你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之后你更为我大明除了倭人之患,就更让我感到佩服了。所以当时在下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这个朋友我林天德是交定了的。”林天德不见半点犹豫地一拍胸口道。
“其实我也觉着林兄你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所以今日才会登门造访,看来在下看人的水平还不算低嘛。”杨震便也顺着这话和对方攀起了交情。
在又说了一些互相吹捧拉关系的话后,林天德才问道:“却不知杨镇抚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你我既是朋友了,你就别称呼我为什么镇抚了,太见外,你若不嫌弃,你我只以年龄大小相称便可。”杨震却不忙着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是继续拉近两人的关系道。
林天德也不是个太重礼数之人,为人也很是豪爽,一见杨震作此提议,便没有太多犹豫地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托大叫你一声杨老弟了。”说着一顿,他又看向杨震:“杨老弟啊,非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心眼多,实在是以你现在的身份,断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来见我这么个江湖人物的。说吧,你此来究竟想找我帮你做什么,只要我能帮到你的,一定不会推辞。”
“林兄果然快人快语,倒叫在下有些汗颜了,非要在有事相求时才会来见你商谈。”杨震微有些惭愧地道。
“哎,杨老弟你这话便见外了,朋友相交不就是为了多条路子,多个帮助吗?今日我帮了你,说不定明日你就会帮到我了,何必在意这许多。说吧,我有什么能够效劳的。”林天德却很是大方地一摆手,反过来安慰杨震道。
见他都说得这么好听了,杨震没有再吞吐的必要,如实道:“不知林兄对去年年前发生在香山的女尸一案可还有印象吗?”
“香山……女尸……”林天德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像他这样的江湖大豪每日里需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自然不会去刻意记下什么案子。但在一番回忆之后,他还是一拍大腿道:“记起来了,这事当时还真闹得有些沸沸扬扬,不少京城有姑娘的人家还慌乱了一段时间呢。咱们那些兄弟也没少帮着官府找那凶手,只可惜却一点线索也没找着,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怎么,杨老弟你那时不在京城也会对此感兴趣?”
“不是我对此案感兴趣,而是此案现在就着落到了我的手上。”杨震如实说道。
“这……”林天德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为难地道:“杨老弟,非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肯帮你,实在是此案太过蹊跷,我们这些兄弟也就能卖把子力气,查线索什么的实在是不堪用哪,你是不是找错帮手了?”
“林兄你误会了,在下此来并不是来找你要线索的,反过来,我这儿倒是有条线索能够告诉你。”
“哦?此话怎讲?”
“我已从其他渠道查到了一件关键的事情,那些被杀的女子应该都不是良家出身,而是来自娼寮妓寨的风尘女子。换句话来说,那凶手也是出入于此之人,想要追查他的身份,也只能从此下手。”说到这儿,杨震又看了一脸凝重的林天德一眼:“林兄也应该知道,虽然咱们锦衣卫在京城的势力眼线都不老少,但真到了那等三教九流之地,却依然力有未逮。故而,我今日便想请林兄帮个忙,借你的力量来查出那凶手的身份。”
林天德这才明白杨震的用意,心下不觉有些古怪:“他怎会得出这么个结论?这与我所掌握的一些情况有些对不上哪。”但其面上却没有显露出疑问来,只是皱眉道:“既是杨老弟你开了口,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会帮你。不过,这事可不好办哪。这天下男人不敢说全部,但至少有八成是喜欢这个调调的,京城里寻欢作乐的男人更是无数,想在这许多人里找出一个凶手来可无异于-大海捞针,便是我林天德,也没这个把握。”
杨震理解地一点头:“林兄说的是,若只是这么一点线索,当然是不可能查出那凶手身份来的。但我岂会如此为难林兄,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线索能帮你找到他。”
“却是什么?”林天德顿时来了兴趣,赶紧问道。
“此人身份不低,在官场也有一定的地位,或为高官或为权贵,只要林兄你循着这两条线索去查,总能有所收获的。”杨震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
“这……”林天德这回再难掩饰心里的疑问,忍不住开口问道:“杨老弟不觉着这两者大有矛盾吗?若那凶手真如你所言般大有权势,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女人呢?他为何要去找那些风尘女子?”
“这也正是在下感到奇怪的一点,不过从我目前掌握到的线索来看便是如此了。所以,我想借林兄的势力查查此事,不知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哪?当然,若是林兄真觉着这么做可能会得罪某些人,对你大为不利的话,在下也不会勉强,你可以拒绝我这一请求。”杨震说着便端起茶碗慢慢喝起了水来,没有再给对方施加压力。
林天德则在那边沉吟起来,半晌之后,他才猛地抬起头来:“说实在的,当哥哥的还真怕这事一个闹不好会给自己和兄弟们带来麻烦。不过我们江湖中人最讲的就是信义二字,既然之前我已答应了你会帮着你查此案,就没有畏难退缩的可能。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查出那人身份来的。”
“如此就多谢林兄了。”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杨震心下也颇有些感激,赶紧拱手道:“只要林兄将来有什么用得着小弟的地方,我杨震也一定不会推辞的。”
“杨老弟这么说就有些见外了,我之所以帮你,只因把你当成好兄弟,可不是图你将来的回报。”林天德哈哈一笑,显得更加的豪迈大方。
既然正事说完,又得到了对方的保证,杨震便没有继续在此逗留的必要了。便在又一阵寒暄和客套之后,借口镇抚司里还有事情便起身告辞。林天德自然再次很是恭敬地将其送出大门。
直到做完这些,带着一干兄弟回到客堂之后,他那名心腹兄弟刘绥才皱着眉头小心地道:“老大,你不该答应杨震这事的。这事牵涉到的可不是简单的凶徒,而是手握不小权势的权贵,若是让那人知道了是咱们查出的他,杨震这个锦衣卫镇抚应该不会有事,可我们兄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而且,如今杨震与冯公公之间还多有龃龉,你此时还帮着他做事,就不怕二爷那边不好交代吗?”
“我当然明白这事棘手,但越是难办的事情要是办成了,别人才会越承咱们的情。既然杨震一个官场中人都敢去查这案子的真相,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就更不必怕了。至于天行那儿,我总觉着冯保这么个太监靠不住,何不另找条门路呢?这个杨震据说还深得皇帝的信任,又与咱们有一定的交情,结交好了他总没错的。”林天德说着一拍刘绥的肩头道:“你就不要再纠结这种事情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帮着杨震把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
第四百五十三章 操练(上)
在把查找香山一案凶手线索的事情交托给林天德之后,杨震便重新把心思投放到了操练那些锦衣卫校尉的身上。
虽然他猜测这案子另有内情,刘守有也必然在想用此案来算计自己什么,但却也不是太放在心里。因为他觉着自己毕竟不是那宛平县令与刑部的七品主事能比的,作为锦衣卫的镇抚,难道还会因查案而被罢免吗?
而即便此案确实会牵涉到哪个了不得的权贵,杨震也深信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足以与之抗衡。反倒是他已经有些受够了来自刘守有或冯保方面的明枪暗箭,打算尽快聚集起自己的力量来使这两方都不敢在明里暗里地算计自己。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借着这次操练,把这些不堪大用,如乌合之众般的锦衣卫校尉给练成一支足以给人带来威胁,给自己带来强大实力的队伍。
既然已打定了主意要操练这些乌合之众,杨震首先要做的自然便是寻一块可以能放开手让他们施展手脚的场地。虽然镇抚司衙门占地也不算小,但终究是衙门而不是校场,别说刘守有他们必然会以种种理解阻挠自己在那儿练兵,就是他自己,也不希望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做些事情。
于是乎,杨震就把主意打到了京营的头上。也幸亏这次山西之行让杨震与京营的诸多将士有了不错的关系,在通过他们和京营那儿联系之后,对方便很是大度地化出了一片可容纳千把人操练的校场给了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