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252节

其实杨震心里依然还带着个小问题,那就是温婉以及这位云宪的身份。温婉只报了自己娘家的姓名,却绝口不提自己丈夫的名字,这其中必然还有所隐瞒。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不会轻易把自己姓名透露给别人,若是出了嫁更只说自己的某氏,那就连娘家的姓氏都不提了,温婉如此反常岂能不叫人心生疑窦?

还有云宪的一身功夫也绝不是一般的下层军官能掌握的,也就是说他家必然也是有一定实力的将门。却不知他们两个到底是哪个叛军将领的家眷。不过既然温婉不想说,杨震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至少现在看来,他们是何身份与自己追查兵变的缘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华严寺,后方的禅院之中。

在听了杨震将掌握的一切如数相告,又将那封信仔细观瞧之后,钟裕的整张脸都变得铁青,拿信的手更不住地颤抖起来,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来:“丧心病狂!”

半天的沉默后,他才又念念有词起来:“他们……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做出这等事情来。他们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朝廷方面一旦查知,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过,还有如此资敌,也是在养虎遗患哪。仇鸾当初即便也做过相似之举,却也还有个理由,为的是自保。可他们倒好,做得比仇鸾更过分,却只因一己之贪欲,实在是罪该万死!”

杨震并不知道他口中的仇鸾到底是谁,便问了一声:“大人,这仇鸾也做过如此卖国通敌之事吗?”

“不错,那仇鸾乃是嘉靖朝的一员武将,还被封有侯爵,深得世宗皇帝的信任。可就是这个人,为了自身的安全,在俺答率军侵犯我大同时,身为大同总兵不思率军却敌以报君恩,却出重金收买了鞑子,让他们转道攻击蓟镇。此等以邻为壑,资敌卖国之举在被揭露后自然引来天子震怒。虽然他那时已然死去,可世宗皇帝还是命人将他开棺戮尸以儆效尤。没想到哪,几十年后,大同再出此等事情,而且竟比仇鸾时更加恶劣!”说到这儿,钟裕的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杨震只道他这是气的,作为一个正直的官员,在得知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后,自然会气怒攻心不能自已。但钟裕却知道,自己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深切的恐惧。因为很明显,在这事上,自己家族也牵涉其中,虽然不知钟家在此事上到底涉入有多深,但只要沾上一点,下场都是不敢想象的。想到这点,由不得他不心生恐惧了。

杨震显然忽略了这一点,只是问道:“大人,现在我既有温婉这个人证,又有这封信作为物证,是否可以定刘应箕他们之罪了呢?”

“这个……”钟裕看着手上的信件,心中不禁有所犹豫起来。这不光是因为他生怕自家被牵连,更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身在大同城里,可说周围都是敌人,这时候发难当真能成吗?

杨震见他如此模样,便也想到了这一层,有些惭愧地一笑:“是下官过于心急了,眼下把事情真相揭露,确实有些不妥,也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危险。”

“是啊,若那些人一旦狗急跳墙,我们的生死事小,如此事情被他们掩盖过去事情可就大了。所以我们必须从长计议,看看能否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大人不若这样,我们先回京城。以查不出更多证据的说法搪塞他们,然后返回北京。只要离开山西,他们自然拿我们没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把证人也平安地送出大同。”杨震提议道。

在一番思索之后,钟裕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便一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办。再过两日,我们便离开大同回京!”虽然觉着真这么做可能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但当这么一件足可能导致整个大明北疆防线彻底崩塌的严重事件面前,一贯正直的钟御史只能选择大局为重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时候,他们已开始被人算计,一个阴谋已开始酝酿……

第三百五十章 借刀杀人(上)

当家中仆役进来禀报说有东厂宋千户在外求见时,刘应箕正在为平乱战局的毫无进展而感到头疼不已。自那日聂飞部将洪通一部救出之后,这两路合军便再次遁去无踪,即便平乱的官军已增派了不少人马,却依然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这是刘应箕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因为他们实在是拖不起哪。

而在听下人说有东厂之人在外要见自己时,更是让刘巡抚眉头紧皱,心里发慌:“莫不是被他们查出了什么?也不对啊,冯公公应该不会以此事找我麻烦。”他心里已开始猜测起这个东厂千户的来意了,难道钟裕和杨震这正副两个钦差都只是障眼法,真正要命的是这个东厂的千户?

虽然有心避而不见,但略作思忖之后,他还是放弃了逃避的念头,命人把这位东厂千户请进来,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恶劣呢。

不过在见到宋雪桥那张苍白的脸后,刘应箕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他还记得这张脸,这个人。他就是和钟裕他们一道来大同的钦差队伍中的一个,只是在城门一见后就没再与之照面。现在看来,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十有**要成真了,这让刘巡抚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尤其是当宋雪桥开口后,就更叫刘应箕胆战心惊了:“刘抚台,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宋千户此话何意?”此时刘应箕只能装傻充愣,希望能敷衍过去了。

“哼,怎么,刘抚台非要我把话给挑明了吗?你与北边的关系已经事发了。”宋雪桥冷冷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吗?”

听得这话,刘应箕当时就身体剧震,眼中闪过了杀机,畏惧,怀疑等等复杂的神色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雪桥老神在在地端茶喝水,一副自己已掌握一切的笃定模样。其实他只是通过派人监视杨震得到了一diǎn消息而已,甚至连被向鹰截下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都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刘应箕足够的压力。

刘应箕终究不是寻常之人,虽然被宋雪桥这一句说得大惊失色,但很快就想到了一diǎn,此人既然知道了自己与鞑子有所关联却又孤身一人而来,就不是来拿自己的了。想到这层,他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只是手依然有些颤抖,想端起茶杯来喝口水压压惊都不慎把水倒在了自己身上。

在宋雪桥略带讽刺的眼神照射下,刘应箕终于稳了下来:“宋千户你说,此来的目的到底为何?是要老夫的命,还是想要别的什么?”既然都到这个时候了,多余的话也无需再说,开门见山。

宋雪桥这才隐去了脸上的讥笑,正色道:“刘抚台你可知道你之所为会给冯公公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你,还有郭总兵他们,都是靠着冯公公的运作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现在倒好,居然闹出这等事来。一旦被朝廷查知,你死只是小事,连累到冯公公,就不是一个死字能担负得起了。”

听他这么说来,刘应箕是既感一阵放松,同时又比之前还要紧张。之所以会产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思,是因为他已听出宋雪桥不会因此而对自己不利,但若自己不能把事情圆满解决的话,得罪冯公公的下场却会比死更惨!

可他也实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哪,不然又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甚至会牵连到九族的事情来。要不是因为他这个大同巡抚每年都需要给保举自己的冯保送上数量可观的孝敬,要不是手底下那些将领贪婪成性,他又怎会出此下策呢?不过,他自己因此而获取的大额好处,却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心里想的只是自己的委屈而已。

不过他也知道,在宋雪桥这个冯保的亲信面前说这些是无济于事的,那只会惹来对方的嘲笑与反感。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刘应箕才吃力地道:“事情已然发生,老夫之前也确实多有后悔,但此时再说却已无济于事。不知以宋千户之见,老夫可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见他如此上道,宋雪桥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其实若只是我查知了这事儿倒也无妨,现在的问题是知道此事的并不光只有你我二人,还有钟裕和杨震他们!”

“什么?”这话是真把刘应箕给惊着了,他的脸色再次一变,差diǎn就从座位上个蹦了起来,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怎会如此,他们怎么会知道此事?”这事被东厂查知已足够叫他心惊,本还想着该怎么贿赂这位,让他为自己保守秘密呢。而现在,事情再次恶化,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之前不是派人去给北边送了信吗,那信现在已落到了他们手上。所以他们若要向朝廷检举你,甚至都已有了实证。”宋雪桥持续不断地给他以压力。

果然,在得知此事后,刘应箕的面色彻底灰败下来,整个身子都似被人抽去了筋骨般摊倒在了椅子:“这……这可如何是好……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很清楚,若是其他事情,或许钟裕还会因为顾忌到家族情面什么的而放他一马,但这事却不同,钟裕即便有心隐瞒,也会因为怕被旁人泄露而连累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公事公办了。

而此事一旦为朝廷所知,自己的命自然是保不住的,而且更会牵连到家族中人,被诛九族或许是夸张了,但三族以内的男丁怕是一个都保不住了。一想到这个结果,刘应箕的身子便簌簌地发起抖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胆子实在太大了些,可知道如此一来会牵连到冯公公,到时候……哼哼!”

宋雪桥这番充满了威胁意味的话对已自忖必死无疑的刘应箕其实已没有多少作用了。但突然间,刘巡抚便想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宋千户此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只是来给自己带这么个坏消息的其实大可不必,是来提醒自己之后不要乱说话,把冯保给攀扯进来?他和他的家人都得完蛋了,难道还会有这方面的顾虑吗?

“他口口声声不断提到冯公公,那就说明他也担心因为我出事而连累到冯保,那他此来就不是只为了带个消息,更是在给我提醒,想帮我解决这个危机了!”霍地想明白其中的问题,刘应箕便即从座位上起身,随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宋雪桥面前:“还请宋千户救我!”说着,更叩下头去。

自刘应箕被封为巡抚来到这大同后,一直都是别人拜他,他跪别人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之前也就钟裕他们带着旨意来时他跪过一次。不想这回时隔不久,他又跪了,而且跪的还只是个东厂的千户。

宋雪桥大剌剌地坐在位置上,受了他的大礼,这才缓声道:“我确实不希望你因此落马,不过要说救你,我却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说着一顿,看着明显有些失望的刘应箕双眼道:“不过,你却还可以自救。”

“自救?”刘应箕茫然地重复了一句,脑子里迅速转着念头。是弃官而逃,还是去找钟家向钟钦差求饶,又或是还有其他法子?但他想了一遍后,这些个对策又都被他否决了,这些没一个是靠谱的,弃官而逃只能逃一时,而且自己家人远在家乡是怎么也跑不了的。求情的话,只怕钟裕也不会答应……

看着他迷茫的神情,宋雪桥都产生出怒其不争的感觉来了:“刘巡抚,事到如今,你还狠不下心来吗?这儿可是大同,是你刘抚台的地界,难道还对付不了那几个官员及其扈从么?”这话已不是暗示,而是把自己的意思给彻底挑明了。

“千户的意思是……是叫我……”刘应箕这才明白过来,但除去钟裕等人的话,他却不敢说出来。这可是谋逆大罪哪,钦差等同于天子,杀钦差,这可是天下间最重的罪行了。他难道真要用这么一桩重罪来掩盖之前那一桩罪过吗?

看出了对方的犹豫,宋雪桥只是淡淡一笑:“你还有的选择吗?若要活命,想保住拥有的一切,你不得不这么做!我不会逼你,一切只看你自己的心意了。告辞!”在说了这番话后,宋雪桥便已站起身来,从刘应箕的身旁走了过去,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而刘应箕,明显是被对方提出的这一办法给惊到了,也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只是这么呆呆地跪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直到宋雪桥走后好一阵子,他才因为腿脚的酸麻而回过神来,赶紧从地上起来后,就冲外面喊道:“来人,为本官更衣备轿”在自己下不了决定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求助于别人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借刀杀人(下)

自巡抚衙门的角门走出来,宋雪桥的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虽然刘应箕没有立刻采纳自己的建议,但他相信对方最终还是会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因为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虽然杀害钦差乃是大罪,虽然刘巡抚也能看出来,这是宋雪桥在借刀杀人,但他却别无选择,只要他还想保住自己的秘密,就必须冒这个险。宋雪桥目光幽幽,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声音轻声道:“安郎,你放心吧,很快地,那杨震就会下来陪你了。虽然我不能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但他也是因为我而死。至于钟裕,虽然那事和他无关,但谁叫他与杨震关系如此密切,这是他自己找死!”

就在宋雪桥有些怔忡地和心里的安继宗对话时,却一眼瞥见另一边的侧门也被打了开来,然后一顶轿子便晃晃悠悠地出来,急匆匆地往外而去。见此情形,宋雪桥便猜出是刘应箕出去找人商议此事去了。

“去吧,无论你找什么人商量,这事都已无可更改。”宋雪桥嘴边的笑意更冷了几分。在离京前,他已从冯保那儿得知大同这儿官员和地方势力间关系错综复杂,他相信无论是谁只要得知自己这一大秘密被钦差查知,必然会惊惶失措,进而采纳这个一了不了的方案的。

似乎还真叫他给猜着了,当刘应箕用急切的语言把宋雪桥的话说出来后,面前几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即便是见惯了生死鲜血的总兵郭荣,这时候也是面如土色,身体都在轻轻颤抖了。

此时他们几人身在李常那处雕梁画栋,气派不凡的宅院之中,面前还摆着上好的香茗和精致的糕点。但在座所有人都已对这些东西视而不见,他们现在满脑子里想的就只剩下自己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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