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各地纷沸沸扬扬的议论以及抗议，滕毓藻不闻不问，只是一心扑在部队训练上，甚至在第六、第八两个镇蹲点查看部队训练情况。
直到三天前，终于下达命令。
以刘十九第四镇为主攻，潘金山第六镇配合协助，炮兵第一镇炮火配合，由滕毓藻亲自指挥，发起对廊坊列强联军的攻击。
为了防止京城的联军借机突围，刘玉枳第一镇前移至房山、大兴一带。
李显策第二镇，同时向大兴和廊坊之间移动。
由胡殿甲任总指挥，指挥第三镇、吴佩孚第五镇、李金昱第八镇，以及炮兵第二镇，隐蔽进占廊坊以南马头镇和豆张庄一线，准备对天津可能来援的联军伏击打援。
“大帅。”
随着声音，卫靖海在架在房檐上的梯子上露出头来。
“杨总参议回来了！”
第501章 慈禧的算计
杨士骧连夜赶来，必定有急事。
滕毓藻不敢耽搁，急忙随着卫靖海赶到后院的一处跨院中，来见连夜赶回来的杨士骧。
从卫靖海口中，滕毓藻知道，不只是杨士骧，徐世昌也随同杨士骧一同赶来九州镇前线。
徐世昌被滕毓藻留在几十里外的永清龙虎村，在那里帮助前线筹措军粮，以及负责协助伤员安置。
两人同来，应该是杨士骧先赶到龙虎村，没见到滕毓藻，又马不停蹄地协同徐世昌一同赶来前线，这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虽然滕毓藻急于了解杨士骧急匆匆连夜赶回来的原因，到底是所为何事，可在见到刚刚简单洗漱的杨士骧和徐世昌后，滕毓藻还是压住心中的急迫，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催促安排酒饭，尤其叮嘱要有姜汤给两人喝。
直隶四月的天气，虽然气温已经达到十分宜人的程度，人们也早已脱去冬装，可夜里温度还是有些低，有些偏凉。
这两人连夜赶路，不只是身体疲乏，估计还冻的够呛，喝碗姜汤，会给两人驱除寒气，以免着凉。
这两人，对于滕毓藻来说，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将、干才，那一个有事，都会让滕毓藻心疼不已。
滕毓藻甚至阻止了神态略有些焦燥的杨士骧和一脸严肃的徐世昌急于向他汇报的举动，而是亲手接过警卫端来的热茶递给二人。
不急不躁的滕毓藻的举动，似乎也让杨士骧和徐世昌二人也略微安下心来。
看着两人几口热茶下肚，滕毓藻才语气平缓地说道。
“莲府，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不要着急，天塌不下来，翁同龢虽然眼光能力、甚至心胸都很平常，可他那句‘每逢大事有静气’还是说的很好的。”
杨士骧苦笑着说，“大帅，不管怎么说，翁同龢也是担任过宰辅的人，我可比不得他，论定力，更比不得大帅啊！”
杨士骧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从里面拿出一页写着字迹的纸张递给滕毓藻。
“大帅，这是太后白天发给李中堂的密电，李中堂让我将它交给大帅过目。”
杨士骧又补充说道，“随同这份电报一同发给李中堂的，还有大帅递送太后的那份奏折全文。”
自己递送朝廷的奏折，算算到达西安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天了，滕毓藻已经从载漪送来的信件中得知，朝廷对他的这份奏折存在很大争议，甚至争议双方已经打破了主和派和已经大受打击的主战派的的界限。
由此可见，滕毓藻抛出的这份奏折，在朝廷上，争议之大。
朝臣们对滕毓藻这份奏折争议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滕毓藻建议，将联军中各国军队首脑列为战犯，以及要求列强赔偿战争损失这两点上。
一方认为滕毓藻的建议大快人心，如果能达成滕毓藻奏折中提议所愿，将使朝廷一扫近半年来，面对洋人所遭受的屈辱，让大清再次振作起来，甚至可以借此达成中兴之势。
这一方其实最在意的，载漪向这些人大讲特讲，滕毓藻追究战犯，是在替他们这些被洋人列为祸首的主战派做主，如果洋人坚持追究他们，也要同时追究洋人首脑，如果不追究，那就双方都罢手，从而保全他们。
这自然会让大受打击，萎靡不振的前主战派大受鼓舞，各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人人赤膊上阵，极力对滕毓藻进行支持，竟然以较少的人数艰难抵住人数重多的反对派一方。
反对的一方则认为，滕毓藻居功自傲，狂妄自大，自以为有数十万大军在手，就无端蔑视当世诸列强。
需知，这些列强并未使出全力，如果真把列强逼急了，不要说这些列强集体增兵，就是东洋日本和北方沙俄两国，滕毓藻就无法御敌。
那时，朝廷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云云。
莫不如，现在就借着列强主动提出议和，付出一些代价早一日结束这场战争。
其中奕匡还给滕毓藻罗织了另一个罪名，说滕毓藻目无王法，藐视朝廷，有不臣之心。
理由是，滕毓藻以一介地方官员身份，竟然狂妄想要干涉本应属于朝廷管辖范围的海关和洋人租界的事情，朝廷对滕毓藻不可姑息，应予严惩，以儆效尤。
对于奕匡给滕毓藻罗织的罪名，虽然无人附和，可对滕毓藻恨之入骨的奕匡，依然不肯罢休，依然坚持要慈禧对滕毓藻有所惩戒。
由于双方各不相让，每次廷议，双方都争的面红耳赤，不亦乐乎。
支持滕毓藻的，当然是以庄亲王载勋、载漪、军机大臣、军机大臣兼刑部尚书赵书翘等主战派为主，但也有以前的主和派参与其中，较有代表性的，就是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王文韶为首的一批开战后的坚决抵抗派。
反对的一方，是以庆亲王奕匡、理藩院尚书爱新觉罗.昆冈、率兵赶来护驾的原江苏巡抚，现已被任命为军机大臣的鹿传霖，以及新任军机大臣瞿鸿禨为首。
由于有了上一次关于议和泄密一事的教训，这一次慈禧严旨要求要对滕毓藻奏折绝对保密，任何泄露消息者，一律严处，这次的争议并没有传出。
不过，一向豪气干云的湖广总督张之洞，还是上了一份奏折，极力赞同滕毓藻的主张。
而身在保定，绝对会知晓滕毓藻这份奏折内容的李鸿章，却在此期间一声不发，这也让反对派有了一些底气。
只是荣禄的态度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慈禧这个朝廷的事实上的掌舵者，更是一声未发，只是冷眼静观，态度耐人寻味。
朝中的两派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不下，滕毓藻也因此没有得到朝廷的丝毫反馈。
只是，如今慈禧突然给李鸿章发来密电，难道是朝廷的争持有了结果？
或者，慈禧已经正式做出了决定？
而且，明明是慈禧发给李鸿章的密电，李鸿章又为什么让杨士骧连夜送给自己过目呢？
滕毓藻带着满腹疑惑接过杨士骧递来的电报，仔细看了起来。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慈禧在电报中告诉李鸿章，滕毓藻所提建议，诸般事情都兹事体大，朝廷不宜此时就表明态度。
而且，作为议和正史的李鸿章，也不宜在议和中贸然提出滕毓藻的那些建议。
慈禧在电报中，建议李鸿章同滕毓藻妥善商议办理。
还隐晦地建议李鸿章，要他劝说滕毓藻，可以先把议和条件发到报刊上，试探洋人反映，然后再做出决定不迟。
滕毓藻看过电报，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慈禧的意图。
这是慈禧在算计自己啊！
第502章 堂堂正正的阳谋
慈禧应该是对自己递上去的奏折动心了，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按照滕毓藻开出的条件同洋人谈，恐怕会激怒洋人，从而停止和谈。
为了稳妥起见，慈禧希望这些条件，应该由滕毓藻先抛出来，以试探洋人的反应。
如果洋人反应激烈，甚至继续增兵，她也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滕毓藻身上，以这是滕毓藻擅自所为，裹挟民意，迫使朝廷违心而为之。
这些并非朝廷初衷，继而继续同洋人开展议和。
滕毓藻甚至认为，如果前锋军战败，甚至就是小有损失，慈禧都可能借机对他滕毓藻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就是加以惩处，也为未可知。
总之，如果滕毓藻按照慈禧电报中的意思，把他的建议公诸报端，出现的任何后果，都要他滕毓藻自己来承担责任。
而李鸿章把慈禧的电报拿给他看，目的也很明显。
李鸿章绝对看出了慈禧的意图，而他也认为这对滕毓藻有失公允，甚至李鸿章都觉得，难以启齿劝说滕毓藻，做他自己都不愿做的事情。
有道是，以己不欲，勿施于人，劝说滕毓藻如此，难免有失厚道。
而就是出于这样的心态，李鸿章才最终决定，把慈禧的密电给滕毓藻看，然后让滕毓藻自己做出决定。
李鸿章如此，也实属无奈之举。
既然他无法让自己劝说滕毓藻，而他又不能顶替滕毓藻做这件事，甚至由于他的身份，他甚至无法和滕毓藻联名发出这份奏折中所提出的建议条款，那么也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将电报递给卫靖海后，滕毓藻看向杨士骧。
“莲府，李中堂是否还有话说？”
杨士骧苦笑着说，“李中堂只让我转告大帅一句话，说‘他老了，他很羡慕张香涛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那种率性而为的豪气’，此外再无他言。”
“哦。”
杨士骧有些懊恼地突然想起，竟然因为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心，他竟然还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
“对了，大帅，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我听李中堂说，朝廷想要仿照西洋改革政务，要从新组织变法，成立督办政务处，推行变法。”
“太后征询李中堂意见，拟以奕劻、李鸿章、荣禄、崑冈、王文韶、鹿传霖、瞿鸿禨为督办政务大臣，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还有大帅和袁慰亭遥为参预，总揽一切“新政”事宜。”
“政务处下设提调2人，章京若干人，负责制订“新政”各项措施，掌管各地奏章及“新政”执行情况，如整顿部务、裁汰胥吏、更定兵制饷章、筹建学堂、开设经济特科、变通科举等。”
“不过有两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准事，一事要成立专事外交的外务部，二是成立陆军部，总揽全国除水师外的各省军队的陆军部，统筹编练新军，统筹发放饷械和提调。”
对于“政务督办处”，滕毓藻是有印象的，他记得地方大员只有还没卸下两广总督的李鸿章和张之洞、刘坤一三人，袁世凯并没在其中，他是明年被列入遥领督抚之内的。
滕毓藻估计，这应该是因为由于多了自己，这才为了搞平衡，把袁世凯提前拉进来了。
新政是必须的，这一次八国联军的入侵，应该让以慈禧为首的保守派彻底清醒了。
现在就想成立专事外交的外务部是历史上就有的，陆军部似乎还要晚一些时候。
滕毓藻记得，虽然成立陆军部的设想，李鸿章早就提出，甚至还设想在全国成立三十六镇的新式陆军，可这件事一直被朝廷压着没有下文。
如今不仅又被人提出来，而且还会很快办理，这让滕毓藻有些吃惊。
难道是慈禧现在就已经考虑要收拢兵权，借此接触他掌控前锋军的权利！还是想要以此来制衡他！
不过，滕毓藻暂时是没心思仔细斟酌这些事情，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如何应对慈禧对他的算计。
杨士骧W说话间，卫靖海已经看完密电，愤愤地把密电重重拍到茶几上，气愤地说道。
“大帅一心为国为民，朝廷竟然还如此算计大帅，莫不如干脆.”
愤愤的卫靖海最终还是忍住下面就要脱口而出的“违逆”之言，说道。“这实在让人心寒！”
徐世昌看了卫靖海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滕毓藻的反应，然后说道。
“大帅，如今外虏仍在，万不可因一时气愤和委屈，坏了大局啊！”
对于徐世昌的担心，滕毓藻轻轻摆摆手。
“菊人放心，滕某即便有万般委屈，也不会不顾大局的。”
轻叹口气的徐世昌又说道，“大帅，太后此举，的确大为不妥，此举还不只是洋人会如何这么简单，如果大帅在报上发出这份奏折的内容，大帅恐怕还会担上一个目无朝廷，嚣张跋扈的恶名，这对大帅的声望.”
徐世昌所说，的确存在这样的风险，一旦他如此，“跋扈”这个恶名，甚至也可能日后会成为他的罪名，他滕毓藻可就是担定了。
杨士骧忽然说道，“大帅，在路上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如果大帅不愿改变初衷，是否可以同香帅联系，以香帅的性情，多半他会愿意和大帅联名发表。”
“有香帅联署，成，则什么都不必说，万一也有大帅和香帅共同担责，以香帅在朝野的声望，也会有更多人站出来为大帅说句公道话。”
滕毓藻思索片刻，忽然心中一动，既然如此，为何不顺势而为，就搞出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吧。
滕毓藻心中想定，可说话的语气却愈发平静起来。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件事，就不要让香帅再担上干系了，既然是我自己提出来的，那就由我一个人来担吧，你们看如何。”
滕毓藻语气平淡，但却十分坚决。
杨士骧和徐世昌都感觉得出，虽然滕毓藻明着是在问他们，可他们都明白，滕毓藻的决定已经不可能更改了.